18.长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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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皖很平静地从梦里醒来,没有哭湿枕巾,也没有惊叫错愕,这个梦很平实,很温和,不动声色地带她进去,也宽容地放她离开。她已经十分清醒了,却宁愿平躺着,一个指头也不想动。
忽然电话响了,她转头才发现床头柜上的声源,大约是别墅的分机。她懒得理会,电话自动切入了语音信箱,传来的却是谭云阳的声音。
“醒了吗?醒了吧?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下来吃点儿东西好吗?”
林皖冷哼了一声。
“你以前总是吃不饱,现在怎么胃口这么小?”他像个老头子似的念叨。“我忘了,你大概过了长身体的时候。”
林皖拿起电话,啪得一声摔到了墙角,很快就听到谭云阳沉声上楼的脚步,立刻摆出一个防守动作站到门后。然而他似乎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只停在了楼梯口。林皖贴在门边侧耳听,两个人互不相见却默契地僵持了。
“我今天去了你的店里。”
这话终于引起了林皖的注意,他知道她在听了。她是适应性很强的那种孩子,失去一切,也能很快地给自己找到新的生活目标——现在当然就是她那片店。这几年,她很专注地,只对做饭这一件事情上心。
“店里运营得很好,早上十一点,一开门就人满为患,一点儿没受微博的影响。”
林皖的精神立刻就放松了三分,以至于谭云阳轻轻走过去,她也没觉得恐惧。但是谭云阳并没有敲门,他背靠着门盘腿坐下,西装就随手丢在一边,在黑暗里,幸而看不出年纪了。
“但是赵今朗好像不太好,你知道他身边……”
林皖腾地打开门:“赵今朗怎么了?”
谭云阳低头一笑:“你也不用着急,他身边多了一个小明星,我看着呢,如果作妖我会去收拾他。”
“什么小明星?”林皖皱眉。“他那么谨慎,怎么可能?”
“是一个蹦蹦跳跳的那种小偶像,也不红,没什么背景。”
林皖眉头还是扭在一起:“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谭云阳沉默了一秒:“你有这么多问题,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只问一个。”
林皖点头,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他是要问端方当年的事,还是和梁心梧的会面?还有什么是他好奇的?她父亲还有什么遗产?事情的真相?
“你为什么在顾涉家过夜?”
林皖无言以对。
“你怎么这么幼稚?”
谭云阳侧目。
“你都三十多了,为什么关心的都是这种问题?”林皖才觉得不可思议。
“不能回答我吗?”
“借宿。”
谭云阳若有所思。
“为什么借宿?”
“你的额度用完了。”林皖冷声道。“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八百年前抹黑顾涉的新闻,这两天又被翻出来,你出了多少钱?”
谭云阳叹气:“他有戏要播了,自己炒作,怎么也能怪到我呢。”
“顾涉不是这样的人。”
“顾涉是端方的,端方是这样的公司。”
林皖又被怼住了,忽然想到:“顾涉和郁夏和搭戏,多好的绯闻可炒,无缘无故炒丑闻不是自讨苦吃吗?你是真以为我傻吗?”
“小郁那么高傲耿直的孩子,怎么可能陪他炒绯闻呢。”
“小郁?你对女明星可真熟啊?新人都叫得这么亲热。”
“小郁才十八岁,她父母都是我们大学的教授。她和这些事都没有关系,不要提她了。”他说着有点受伤。“我好像真的老了。”
他保护郁夏和的意味太重,林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谭云阳知道话题僵住了,才破了一点点冰,这下直接雪崩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个温热的巨大铝制饭盒,递给林皖。拿深红色缎子里儿西装裹饭盒,他也真做得出来。
林皖倒是没扔在他脸上,径直接住了。
谭云阳松了口气,柔声报告:“那我先走了,不在这里招你烦,你好好吃饭。”
林皖走回屋里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没听到脚步声,知道他还没走。她不带情绪起伏地丢下判决:“我不会玩儿绝食那一套。”
谭云阳忙应声好。
“从前我们都很惨,我知道,从来不怪你,但是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原谅你。”
林皖懒得把饭盒拿到楼下,直接放在了门边的地上,真过着牢狱生活似的,睡了吃吃了睡,闻着饭香就邋遢地又倒下去了。辗转反侧,倒不是思忧神虑,只是睡得太多了,楼下的谭云阳反而显然是过劳了,自下楼就再没发出过一丝响动。
天擦亮林皖就听到楼下叮叮咣咣地响,好像想做点儿早饭。随后静了半天,一阵很挫败地脚步声捶着地走了,然后门咣地一声撞上了。终于清净了,人家是破铜烂铁来音乐,不知道谭云阳是不是要砸锅卖铁。等到谭云阳一出门,一口气松了下来几乎立刻就晕了过去。
她睡过去,很快又醒过来,这次她熟门熟路,知道这是一个梦了。
梦里她撒娇耍赖满地打滚精力旺盛浑然戏精:“我饿了,我真的饿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学厨子,如果我不去学厨子,我也不会饿晕在这里……”
“停停打住。\" 谭云阳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被她叫唤的脑袋随时要裂开了。\"打个商量,等一到法国,我们连吃三天大餐行吗?”
“谁要连吃三天?我是饭桶吗?”
谭云阳奇道:“你不是吗?”
林皖一拳打在他胸口,谭云阳做出吃痛的样子,偏头看她:“你脸又圆了。”
“我这是婴儿肥!”这事情上决不能让步,一次让步往后都成了胖子。
谭云阳道:“你不是长大了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抬杠回嘴了,现在要她现场发挥也无甚灵感,这一段梦就像拙劣的演员非要登上话剧的舞台,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为什么故事的背景板总是台风那一天的大屿山机场?她想不通,好像那一场暴风雨降临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谭云阳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拍拍她的头:“机场已经瘫痪了,呆在这里最安全。你要实在饿,我们就画饼充饥。”
“我不想吃饼。”
“那就画鹅肝。”
林皖吸了吸口水,她还在长身体,一顿不吃都面色蜡黄。她招招手,谭云阳会意地坐在她沙发的扶手上,任她的头倒在自己腿上。谭云阳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好像就是那个夏天才喜欢上自己的,藏都藏不住像个愣头青。那一年她才十九岁,任性妄为,目中无人,他到底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才会喜欢她,至今都不得而知。
他替她捋顺因为湿气膨胀成鸟窝的短发,嘴里盘算:“一下飞机我们先去唐人街喝完粥暖暖胃,第二天先去吃油封鸭,鹅肝,龙利鱼……可惜你还不懂喝葡萄酒。”
“什么波尔多什么马赛,我怎么不懂了!”
“起泡酒不算葡萄酒。”
“你怎么不说可乐不算水呢!”
“可乐本来就不算水!”
两人互瞪了几秒钟,她想着还是歪着舒服,又躺了回去。
谭云阳的手搭在她肩上,眼睛也困倦地眯着了。他哼起旋律很老的歌,她还是只听懂了那句“就当风雨下潮涨”,什么什么迷恋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她声音嗡嗡地说:“你老了,我们零零后都不听粤语歌了。”
谭云阳笑着敲她的脑袋。
忽然林皖一个抽筋跳了起来,梦里听到咄咄咄的声音敲得她心慌,催促的鼓点砸在她的耳膜上,登机口的指示牌上闪着鲜红色的几个硕大宋体字——
催促登机!催促登机!催促登机!
机场是一个让人焦虑的地方,总有生离。生离都是人的选择,有的选,还是要离开,更让人难过。
她忽然间想起来,那一天谭云阳临时被叫回北京,只差一个小时。只差一小时,他们就关了手机坐上横跨欧亚大陆的飞机,天大的事也追不上他们了。在香港等了两天一夜,他还是没能一路送她到法兰西。
他们在登机口各奔东西,那是最后一次,以谭云阳和段皖的身份相见。
她揉了揉脸把被子裹紧了一点儿,才意识到那咄咄声还在继续。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叫林皖,那一定不是谭云阳。谭云阳从不叫她林皖,他拒绝承认这个虚假的身份和想要自我抹杀的,她本人。
她烦躁地从床上跳起来,匆忙循声跳到窗边,低头一看,目瞪口呆——竟然是顾涉,正捡小石子儿一粒儿一粒儿地砸玻璃。
看终于有人影了,顾涉很雀跃地居高双臂挥手挥出了大风车吱呀吱溜溜地转,林皖盯着他惊得捂住了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还好没有警报声。
“长发公主,你的辫子呢?”顾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