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秋月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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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清晨最是清凉,尤其是刚下完雨的凌晨,雨水结在应时节的花朵上,凝结成一颗大水珠,啪嗒掉下来,空气中散发出植物的味道,濡濡的湿气。
奶娘抱着承平在犀奁前,今日是公主生辰,自然服饰都要从头到脚精心准备。公主坐在妆前,忽而外面的侍女来传:“丞相府的千金来了。”
公主想立时跑下去,可她不行,此时已有人引进来,她道:“朝月姐姐,怎么来这么早?”
朝月端正的看着她,她年龄比公主大几岁,虽然公主高高在上的身份,但公主习惯这么叫她,朝月答:“我昨日就来了,住在太后那里。”
奶娘并宫女还在替她整顿发饰,更衣,忽然奶娘大惊失色,喊着“不好了”,宫女都着急起来,奶娘开口:“少了太后送的那对明珠手钏,大约是忘了带回来。”便差人去拿回来,朝月坐在那里也无事,就自发:“让我去吧。”
奶娘十分抱歉,“这怎么好,让您跑一趟,还是唤人去吧。”
“没事,我去向太后说。”朝月已经跑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普照,偶尔有微风拂来,她向前跑,清爽的空气澄澈,水珠上也闪着波光,地上有些氲湿。
太后很快让侍女拿出那个红色的锦绣匣子,小小的,很有分量。她走出去不远,远远看见有一个与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后头跟着宫女,走进了隆福宫。
太阳高照,温度渐渐也不爽快了,潮湿的空气中添了闷气,她自在前面走着,宫里到处种着奇珍花朵,现在正是花朵繁盛的时节,花香也在随处弥漫,忽见一片荷塘,傍着梧桐树十分遮阴,那里还种着万紫千红的花朵。她的眼睛一闪,一只黄色的蛱蝶扑扇着翅膀在她面前飞过,又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那里,她觉得稀奇,便走过去一只手想抓住那只蛱蝶,顺便也给公主看看。
可是蝴蝶飞快的在她眼前飞过,她追不过,它们飞得又高,她跳起来,随着它们跑,蛱蝶受惊了,左右分开着飞,她什么也捉不到。
有一只很大的黑色花纹的蝴蝶,颜色甚是美丽,它一上一下的扇翅时,还有蝶粉散下,她伸手抓住,然而还是没有捉住,她却失声的叫了出来:“诶呀!”
她半跌在地上,捂着脖子,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透着关切地说:“你没事吧?”那是一个男声,清朗干净。
那只手搀起她的胳膊,用力的把她拉起来,她看清楚了,跟她一般大的孩子,那人盯着她的脖子说:“呀,流血了,疼不疼?”
那人抬起眼,她正触碰到他的眼睛,那一刻,她愣住了,感觉在哪儿见过他,她的脖子上有条割伤,她迟了一步反应:“怎么办?待会儿要参加公主的生辰,这日子见血了可不好。”
那人忽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先不关心自己,倒先想起公主,你还挺在乎礼节。”说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条丝帕,非常大一条,展开来能罩住她的整张脸,他把丝帕折好,送到她面前:“来,把它系上,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她歪着头,眼神灵怪,对着他说:“你是谁?是宫里的人还是宫外的人?”
他不回答,把那条长长的丝帕绕到她脖子颈后,她的伤不深,在左边,他就在那里打了个结子。
后面有个宫女跟过来了,边喊着:“三皇子,奴婢找了你好久。”
她似恍然大悟,眼眸在他脸前扫过,那只黑色的大蝴蝶又飞过来了,她叫了一声,正想伸手抓住,可是一只手拦住了他,三皇子说:“不要捉颜色华丽的蝴蝶,它们有毒的。”
蝴蝶还会有毒吗?她本想这么反问,不过话到嘴边,却说出心里的话:“你就是三皇子,我听我爹爹说过你。”
三皇子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你就是太后方才说的郑朝月。”
“是啊,你……你不是受伤了吗?”
宫女在旁边催促,三皇子转过头来,又是那副如月光般的笑容,他说道:“早就好啦。”他挥着手。
荷池里的水芙蕖微动,那个结子非常松,薄翼般的丝绢迎风飘扬,拂在她的脸上,触觉柔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掩开,忽而发现丝帕的边角上绣着一朵大红的花朵。
太阳是一个发光的大圆盘,她闻到一种花香,幽香沁入。
承平的生日宴还未开始,一堆宫女正围在一棵树下,焦虑不迭。原来承平爬上了一棵梅子树,绿盈盈的肥大的青色果子,她采一个就丢下一个让宫女接着,采的开心了,她就蹬脚踏上更高一点的树枝,宫女们有苦难言,有些人忍不住劝道:“公主下来吧,万一摔下来可不得了……”
承平不听,她摘下一个梅子就往嘴里塞,酸酸甜甜的,她吃了哈哈大笑,稚嫩的声音在树上传遍,索性两条腿岔开坐在树枝上,宫女们已是满头大汗。
有宫女跑着拿来一个笼子,那里关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红色的眼睛,极是可爱。承平这才答应下来,可是礼服宽大厚实,她左腿迈不过,卡在了那里,有宫女喊道:“公主别动,这就让人上去抱您下来。”
说完,一个太监便爬上去,绿森森的树上,结满了青涩涩的梅子,太监爬上那根树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树枝摇动的厉害,承平身子不稳,忽然跌了下去,所有人都惊呼,一拥而上,可还是慢了半拍。
有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稳稳的接住了她,在原地转了几圈,衣抉飞扬,好像风大了一点,承平的喊声停住了,看着那个人,她紧紧抓着那人的肩膀,她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终于有个人出来叫:“阿哥,阿哥——”
吴会将承平放下,宫女们都上前去检查公主有无伤势。承平终于心情平复下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吴会答:“我们都在那边射靶子,就过来请公主过去看看。”
吴萱道:“公主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
承平似乎颇为自豪,拿过宫女接下来的梅子,指了指身后的树:“这里结了梅子,可好吃了,来,你们也尝尝。”
“唔,真好吃。”吴萱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拿过来尝了一个,梅子酸酸的直口中生津。
承平见吴会不吃,道:“吴会哥哥,你不喜欢吃吗?”
吴会将手里的梅子递给了吴萱,说道:“我不爱吃梅子,萱儿替我吃了罢。”
烈日照下来,所有人的额上都结了细微的汗珠子。整座后苑都札了鲜艳的彩缎,灯笼也是红彤彤的,都是如此光怪陆离。
承平看到自己的三位皇兄立在百尺之外,对着远远的红心靶子射去。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大皇兄,无论骑马刀剑他都是那般优秀,功课上也是文采飞扬。果不其然,大皇子的箭镞正中靶心,其余两位皇兄都是偏歪了,在红心的边上。
承平在远处拍着手:“大皇兄真棒,也教教承平吧。”
大皇子转头笑着说:“来,你坐在凳子上,我来教你。”
承平立在一个小杌子上,这时便与大皇子一般高了。大皇子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教她拉弓,两根指头攥着箭尾,完全拉开了那张弓,箭镞对准了位置,呼啸一声,就离弦了。
大皇子仍然是略上一筹,另两位皇子逊色。承平高兴的声音又蹦又跳,说:“哦,我会射箭啦,还是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跟着笑,说:“公主可惜是女儿身,如若不然,定能当个将军。”承平仍站在小杌子上,心里得意。
承平这时想到吴萱,“萱儿,你来跟我比比”说着,就把一副□□递给她。
吴萱瞧见吴会点点头,才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和公主比试。
公主算是第一次拉弓,手涩涩的,最后输给了吴萱。全场当时都怔住了,吴萱的弓法精准,拈弓离箭,不逊任何人,而且她小小的人儿能拉得住那把弓。承平对她刮目相看,问她什么时候学的,吴萱稚气的闪着眼珠说:“爹娘不准女孩子学这些,是阿哥偷偷教我的。”说完,冲吴会眨了一下眼。
大皇子忽然走过去,走到三皇子身边,三皇子不知何事,且大皇子先说:“三弟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三皇子疑惑,“没有,大哥怎么这么说?”
“以你的箭法,怎么会射不准靶心,改日我们再来过。”
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绯红,昏黄的光芒晒成一片,影子变得斜长。
宴会时正是掌灯时分,后苑的琉璃灯都亮了,各处都有红色的光束隐隐,还有垂幔挂在宴席上。
等到宴会进行过半,皇帝便来了,正中的位子就是为他留的,旁边还有一个位子,承平的生母早逝,陪在皇帝身边的那个位子便是元妃。
承平其实很喜欢元妃娘娘,她是大皇兄和二皇兄的母亲,她待人很温婉,好像也不会生气,会给她送来亲手缝制的衣裳,偶尔来看她,会给她梳头发,就像亲娘那般亲切。
承平冲上去,两步并作一步,扑到她怀中,元妃将她揽在自己的腿上,正对着席座,皇帝半开玩笑的说:“怎么不到父皇这边来,赖着元娘娘?”
承平吐了一下舌头,“我喜欢元娘娘,父皇有时候凶巴巴的。”
终归是童言,皇帝开怀大笑,让所有人就坐,多添了几杯酒盏。
后来太后便来了,让所有人都意外,自几年前起太后再也没有出过隆福宫的门,即便是朝中国宴也只是传去一个口谕。
那晚皇帝高兴,下去迎了太后,元妃叫了声“母后”也不知太后有无听见。
太后摸了摸承平的小脸,“这孩子真好看,让皇祖母抱抱。”
随即下旨,对所有人说:“赐酒。”宫女们上来对每张席桌上的人倒酒。
宫里的规矩是七岁以下的皇子不准碰酒,大皇子已过七岁,是可以饮酒的,不过素来大皇子觉得酒味涩,也不大感兴趣,只是轻酌了一小口。二位皇子年岁不符,自觉的也不碰酒卮。
太后忽然叫三皇子,三皇子离席,走到台阶边,太后寒暄了几句,三皇子近来身体痊愈,太后十分开心,就让三皇子舞一段剑给皇妹生辰助兴,三皇子从侍卫那边夺一把剑来,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
三皇子年纪虽小,但手劲发力极其狠准,弓步转身旋剑都十分稳当,所有人都看着,连皇帝都不禁意间的点头。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席间忽然少了一个人。三皇子舞罢,拱手把剑还了回去,回到席间,却发现大皇子的席位空了。
皇帝问道:“大皇子去哪里了?”
有宫女上来说:“大皇子方才跑着出去了。”
皇帝道:“哦?”
理应此种场合,大皇子不该这般冒失,不打招呼就离席。很快,有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来,嘴里喊念着什么,皇帝面露不悦,太监只道:“陛下,不好了,大皇子好像……好像中毒了……”
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皇帝不信,“休要胡说!”
元妃跑下来,“大皇子在哪里?”
这时隐隐听见外面有阵嘈杂,太监不利索的说:“大将军抱走了……去传太医了。”
元妃道:“为何不早说!”
太监跪在那里,所有人都被突发的这一件事不知此时该做些什么。
承平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问:“大皇兄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