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金风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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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衣的脸上些许憔悴,她守在苏舸身边已经两宿了,苏沐白拉下竹帘,换了焚香,清凉的香气缓缓蕴积着:“泠衣姑娘去休息一下吧。”
泠衣摇了摇头。
苏沐白道:“明日尊师到了恐怕会更忙碌,不如趁这时机好整以暇。”
泠衣思量了片刻,点点头道:“那拜托了。”
苏沐白道:“何谈‘拜托’,本来也是我一时大意,害了自己弟弟。”
泠衣道:“大公子不要自责,就算当时是你去的即墨,如果躺在那的是你,站在这的是他,俟清心痛恐怕你会更心痛吧?”
苏沐白的心潭泛起涟漪,他不由得再次想起那个回忆。他看向泠衣,泠衣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
宁拂花从外面走过来,一把截住她:“姑娘哪去?”
泠衣道:“大公子让我去休息。”
宁拂花胆怯地收了手,道:“他在里面?”
泠衣莞尔,道:“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宁拂花犹豫着往里探探头,苏沐白道:“什么时候属了乌龟了,缩头缩脑?”宁拂花谄笑着走进来,苏沐白道,“你来这做什么?”
宁拂花看看门外,见泠衣已经走远,便道:“之前你说沈陌是泠衣姑娘的师父,现在人家师父就要上门了,你怎么想的?”
苏沐白道:“能怎么想,等明天见过了再说吧。”
翌日。
八个人八双眼,其中四人都一脸惊讶或者尴尬地交换着眼神,泠衣一脸冷肃肃地抿了一口茶水,倒是落萱忍不住往她身边挪了挪,悄悄道:“泠衣姑娘,你的师父有三十岁吗,怎么保养得这么好?”
宁拂花呛了一口水,道:“萱儿不得无礼。”
弦儿要说话,泠衣按住她的腿道:“师祖年逾鲐背,仍缜发朱唇,都是一样的医术传承,就算家师看起来不及而立也应该不算新鲜事吧,请勿见怪。”
苏沐白道:“常听长辈说悬壶耆叟貌似童颜,虽然没见过他老人家,如今见了果维师父也算开了眼界。真是术精岐黄,叹为观止。”
果维和颜道:“说童颜难免有夸大之嫌。”
宁拂花道:“倒是悬壶耆叟入的玄门,果维师父为何入了空门?”
这一句问得犀利,泠衣看向果维,果维微微一笑,道:“贫僧不如师父天然冰心,入佛门戒律森严可以多加打磨。”
宁拂花笑道:“这样啊,大师也是太过谦虚了。高人真是重修行,像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落萱嗤之以鼻,道:“那正好让大师给哥哥看看,是不是这身懒骨还有的治。”
落茸双手捧着杯子,偷偷看向沈浔,沈浔怕被苏沐白识破,从进屋就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连水都没敢喝。
宁拂花道:“这个小哥儿是——”
弦儿抢白道:“我师弟,是个哑巴,你就当他不存在。”
宁拂花道:“那怎么行,怎么也得叫一声小师父。”
沈浔咧嘴笑了笑,笑得像个傻子,泠衣见苏沐白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便道:“既然大家都见过了,不如让家师去看看俟清的病情吧。”
苏沐白收回目光,道:“好,那果维师父这边请。”
苏沐白带着众人走在前面,泠衣故意挡在沈浔前面,渐渐与大家拉开了距离,等到人都看不见了她才转身笑道:“这不是无耻公子吗,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跑到这里来。”
沈浔平视前方道:“我不来和你抢俟清,你怎么会有危机感呢?”
宁拂花突然出现,笑道:“我说呢,走着走着丢了一个,原来在这。”
泠衣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宁拂花按住墙拦着她,沈浔默默与他擦肩而过,过去的时候冲泠衣做了个鬼脸。
宁拂花道:“泠衣姑娘就是跟哑巴师弟说话,也不肯跟我多说两句吗?”
泠衣忍气道:“我还要去帮忙,请宁公子不要阻拦。”
宁拂花道:“辛苦了这么多天,你师父和师弟师妹都在,我带你去四处转转,休息一下吧。”
泠衣道:“不需要。”
宁拂花道:“就这么离不开小清儿?”
泠衣仰头盯着他:“宁公子不也离不开苏大公子?”
她错身要走,宁拂花一把抓住她道:“别拿他吓唬我,他现在忙着呢。”
泠衣用力甩手:“放手。”
宁拂花凑近她道:“若是不放呢?”
泠衣道:“你再不放手我可喊了。”
宁拂花松开手道:“别这么凶,开个玩笑嘛。本来还想告诉你点儿事情,算了,不说了。”
他转身就走,后颈隐约一刺,泠衣出针顶住他的大椎穴,“要说就老老实实说,耍什么花样。针长得很,你猜我会不会手抖。”
宁拂花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发现你们一个个都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不是?”
泠衣道:“有话快说。”
宁拂花道:“好好好——苏远文醒了,要不要去看看?”
一众人严严实实地围在床前,沈浔却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一小角垂落的薄被。这一别虽说不久,却从那骄阳似火的日子转瞬就到了金风玉露初凉时。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澹光台坍塌那日的景象,那满身泥泞与暴土扬长的交织,以及最后一眼消失在视野中的白色衣角。
这记忆还没凉,风先凉了。
落茸以为沈浔是因为屋里的薰香才踟蹰不前的,她卷起竹帘道:“小、小五师父,屋里不香了,你进来吧。”
沈浔惊觉自己的失态,对她摇了摇头。果维刚好诊完脉,他瞥了一眼门外道:“除了我两位徒弟,请诸位先行回避吧。”
苏沐白急切道:“果维大师可是有办法了?”
果维点点头:“只是没有原方解药,需要多费一些时间,不过还请放心。”他回头看向沈浔,沉了一口气道,“小五你过来。”
“小五。”
沈浔迟钝地抬起头,他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苏沐白等人相继退了出去,沈浔袖手目送着众人,一直到弦儿把门关上他还在看,果维道:“还愣着,忘了你干什么来的了?把他扶起来,你去坐到他后面,我需要你以真气注入他周身几处穴位。”
干什么来的。沈浔低头笑了笑。
苏舸依然面若淡玉,只是清瘦了一些,沈浔看着这脸,瞬间冰释,这人畜无害的气质,哪里像个能害自己的人?
“就算我不来,你们也会架着我来是不是?”
果维道:“有些事总靠想是不行的,只会把怨气越结越大。”
——
宁拂花摆弄着一个大石榴,拨了一整碗鲜红的果肉,他插上一支勺子,把碗推到苏沐白的面前:“安徽来的大石榴,你尝尝。”
苏沐白认真看着手里的书卷,道:“我不饿。”
宁拂花看着苏沐白,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真是不明白你,就非得饿才吃东西?”他又嫌黏腻地去净手,“我知道你想什么,泠衣的剑法分明就是沈陌教出来的,但是现在,人家师父是个你不认识的人。”
苏沐白抬了头,将书卷搁在桌上:“泠衣姑娘曾说自己是被师父救出幻祟山的,而十年前的果维师父才多大?”
宁拂花道:“人家不是有驻颜之术嘛。”
苏沐白道:“虽然宁宗主讲过悬壶貌若少年,可是你信?”
宁拂花道:“那你和远思去盯这师徒三人,泠衣不和他们一处,我来盯。”
苏沐白道:“是你想骚扰泠衣姑娘吧。”
宁拂花道:“什么叫‘骚扰’,作为苏氏长子,请注意你的言辞。”
苏沐白目光不善地看向他,宁拂花指尖戳着书卷,往他身前推了推:“接着看吧。”
苏沐白拍开他的手,道:“远文那里怎么样?”
宁拂花道:“神志有些恍惚,能吃能喝。”
苏沐白道:“查到那归魂珠的来历没有?”
宁拂花道:“没有。”
苏沐白扶额道:“除了去问泠衣姑娘没有别的办法了?”
宁拂花耸耸肩,舀了一勺石榴籽填进嘴里:“你也可以等小清儿醒了让他去问。”
苏沐白重新拿起书卷,道:“俟清一旦相信一个人,宁愿自己跑去太极泉也不会去问那个人。”
宁拂花鼓着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给我爹传信,让两位老爷子去找太极泉了,反正也是闲着嘛。”
苏沐白不以为然地看看他,低头翻了一页书道:“本来就没抱希望,现在更没希望了,你爹那个路痴能找到自己家就不错了,真害怕这一去再把我爹给弄丢了。”
宁拂花笑得石榴差点喷出来,屋顶“碦碴”一声,苏沐白停顿的同时宁拂花跑了出去,他看着一抹白一闪而过,道:“咳咳,蓬莱岛什么时候跑来野猫了。”
苏沐白看着书道:“你安静坐着行不行,跑两步就要咳出胆来了。”
沈浔牢牢盯着苏舸的脸丝毫不敢错神,突然房门“吱呀”一响,果维睁开眼道:“怎么样?”
弦儿合上门道:“不相信我们呗,还要去寻归魂珠的来历。”
果维道:“我们要找的呢?”
弦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没找到,他们要派人盯着我们,恐怕就今夜最松懈。小师父你找个托词今天不要离开这屋子了,我天黑出去走一圈。”
沈浔抬头道:“要找什么?”
弦儿轻描淡写道:“回来再告诉你。”
苏舸突然动了一下,沈浔手底下胡乱扒拉着,扯住被子蒙在他脸上,弦儿“噗嗤”一笑,险些掀翻了凳子:“你这是救他还是害他,他又不认识你,你怕个什么。”
沈浔忘了自己是易容来的,他闻言又拉下了被子,没想到苏舸已经睁开了眼,他一把揪住沈浔的领口道:“沈——”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闷哼,苏舸重新昏了过去,沈浔举着手掌道:“他说了我的名字……他怎么知道?!”
弦儿刚要说话,外面就有人轻轻拍了拍门,她撅起嘴做了个嘘声的口型,沈浔点了点头她便换了表情,拉着个脸去开门:“来得正巧,省得我想托词。”
“弦儿姑娘。”
开了门先看见的是苏沐白,落萱在后面惦着脚往屋里看,一边瞧一边叫道:“俟清哥哥!”
弦儿佯装不满道:“哎哎,病人需要休息,别在这喧哗。”
落萱道:“我来看看俟清哥哥醒了没,这都一下午了,也没见好,你们到底行不行呀!”
苏沐白拦了她一下,落萱甩开他,弦儿道:“嚯,我们不行,可是你行?本来人是醒了的,被你一喊喊惊厥了,等着收尸吧。”
“你!”
落萱娇目圆凳,伸手就扬起鞭子,苏沐白在她腕子上一点,夺过鞭子:“弦儿姑娘别介意,落萱也是着急。”
弦儿哼出一声,道:“着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师徒千里迢迢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宁氏的脸子。早知道你们这样,就算师姐哭着求我,我也不带小师父过来。”
苏沐白将落萱拉向身后,道:“是我们失礼了。”
“弦儿。”泠衣正巧赶过来,道,“不要为难大公子。”
弦儿转身进了屋:“人已经醒过一次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恢复了,我劝你们三天之内不要来打扰我们。”
泠衣道:“弦儿心直口快……”
苏沐白反倒不介意,面露喜色地拦住她:“无妨,只要俟清好起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那我们不打扰了,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