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青萝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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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穿过芙蓉林,穿过蓬莱岛,穿过苏舸的衣衫,一路远去,他倚在树边,澹光台的校场上也有一棵芙蓉树,或者叫合欢树。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并没有在澹光台立上一座碑,或者挖上一座墓。他的确不承认沈浔已经死了,甚至连招魂都不敢试一试。
倘若真的招来魂魄,他该怎么对话?
苏舸遥望着半月,明亮而摄人心魄,月上的阴影就如同心里的阴影,这辈子都散不去。
泠衣换了一身白色的新裙,苏舸凝视着她从月下走来,飘起的衣襟宛如仙子,冷艳了他一眼的月色。泠衣站在他眼前,如同初次见面那样掩在月光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要走了。”
苏舸没有说话,泠衣有些失落地道:“如果你想用招魂,可以问问他睚眦究竟让他看见了什么,说不定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泠衣转身离开,苏舸站直了欲言又止,她侧首道:“回见。”
停靠的船上只有一艘有人,船夫正靠在船尾打着盹,泠衣跳上去,船夫就醒了。
泠衣回望了一眼月色中的蓬莱岛,道:“走吧。”
船夫驶了船,一直到离陆地很远地方他才回过头,道:“泠衣姑娘。”
泠衣正发呆,道:“嗯?”
船夫摘下斗笠,露出俊美的面容:“是我。”
泠衣认出苏沐白,猛然站了起来:“大公子?”
苏沐白道:“抱歉用这种方式找你说话,从你到澹光台开始,我还没有正式和你认识一下。”
泠衣笑了笑:“这样啊,也算泠衣失礼了。”
船静静地停在水中,仿佛浮着的叶子,只有月光相伴,显得四周更加静谧。苏沐白道:“俟清和我说过你的一些事情,但是似乎我弟弟知道并不全面。泠衣姑娘有什么缘由不方便讲明吗?”
泠衣面上依然礼貌道:“该说的我已经都和俟清讲了,大公子和弟弟关系这么好,不妨及时沟通一下。”
苏沐白道:“姑娘真是厉害。不过我和俟清不一样,与其听他讲,我更想听姑娘亲口跟我说。”
泠衣一时没有接上话,苏沐白一步走过来,直视她的双眼:“姑娘的丹心究竟为谁呢?”
泠衣没有退后,她笑道:“这好像与苏大公子想问的相悖了。”
苏沐白道:“确实不是我最想问的。不过聊天之前,总要先确定一下姑娘你的立场。”
泠衣道:“倘若立场不好,俟清恐怕不会一直毫发无伤吧?”
苏沐白道:“这倒是。我那弟弟怎么说也不是傻的,他愿意相信你,泠衣姑娘应该是无害的吧?”
他这一句故意问来,泠衣依然面色不改:“如果苏大公子不信,我们大可不必聊下去,你回你的蓬莱岛,我去我的独木桥。”
“没关系。”苏沐白道,“可以先聊,聊过后我再来决定。”
泠衣觉得苏沐白有些异样,道:“苏大公子不觉得失礼吗?”
苏沐白道:“礼貌不过是给人看的,这里远山阔水,只有你我。”
泠衣终于皱起眉头,苏沐白冷冷的一张脸上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泠衣道:“难怪,你一直都在等个好时机。”
苏沐白道:“好饭不怕晚。”
泠衣道:“你就不怕我跟你动手?”
苏沐白道:“不怕,自从我见你,你都没有主动出过手,甚至落萱百般刁难,你都舍不得拔剑相向。我猜,你的恩师我们都认识吧?”
泠衣不动声色,苏沐白接着道:“俟清见过你出招,他只说了一句似曾相识。我猜你当时一定相当后悔动了手,所以故意扭曲了自己的剑法,草草露出破绽让俟清击倒。对不对?”
“好一句似曾相识啊,一下子就把时间往前推了。”苏沐白狡黠一笑,“那么姑娘,你的恩师究竟是谁呢?我想你的丹心必然是给了你的恩师吧。”他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差点忘了,俟清和你十年前见过一面。”
泠衣深吸了一口气,苏沐白道:“十年前,幻祟山。”
“一个十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在幻祟山?”他再次走近泠衣,这次她终于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谁把你关进了一个满是异兽的山林里?”
泠衣面色煞白:“我不知道。”
苏沐白道:“我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是谁把你带出来的……是你的恩师,对不对?”
泠衣道:“是。”
苏沐白接着道:“而这两个人都有澹光台的腰牌,俟清找爹要过一份名单,都是很久之前在澹光台游学的人的名单。”
“沈陌究竟死了没有。”
在苏沐白的逼视下,泠衣一直专注地听着他说话,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泠衣瞬间僵住了。
“他死没死我怎么知道。”她道。
苏沐白靠近她:“你知道。”
泠衣道:“我不知道。”
苏沐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他看着泠衣愠怒的表情,道,“你也不怎么会撒谎啊,所以你一直选择不回答。其实你所有的事情,俟清都和我讲过,包括你们的约定。”
泠衣脱口道:“约定?”她困惑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沐白道:“是十年前的约定。”
泠衣就犹如一只兔子,忽然被苏沐白攥住了双耳,她道:“你怎么会知道……他不是……”苏沐白看着她表情的变化,一直面冷如霜,泠衣慌了神,“你……”
苏沐白忽然一笑,带着一丝恶作剧的意蕴:“看来,你是真的紧张他,这下小白白该放心了。”
他跃起来一踢船尾,船再次驶了起来,泠衣从脸红到脸白不过弹指,苏沐白抹去脸上的面皮,露出自己的本来的面目遥遥挥手道:“泠衣姑娘别怪我哦,是小白白怕得罪他弟弟,我也是被逼的。你什么时候想我了,记得回来看我啊——”
宁拂花潇洒地踏水而归,落在岸边那白衣男子的身旁。
苏沐白道:“舍得回来了?”
宁拂花道:“那自然,小白白一会儿不见如隔三秋。”
苏沐白冷面道:“那方才是谁卖友求荣?”
“呃……”宁拂花心虚地笑道,“你听见啦?”
苏沐白拂袖离开:“喊得那么大声,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宁拂花追上去道:“别生气嘛,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苏沐白看向他:“一时激动?”
宁拂花懊悔道:“我又说错话了。”他颠颠追着苏沐白,“慢点走慢点走,我来汇报一下成果。”
苏沐白停下脚步,宁拂花一头撞上他:“哎呦。”
苏沐白道:“快说。”
宁拂花道:“有奖赏吗?”
苏沐白道:“不揍你就不错了。”
宁拂花揣起手,道:“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澹光台的家规被你吃了吗,宽礼待人你还记得吗?”
苏沐白蹙起眉头,宁拂花扭转话题道:“我问出来个绝对震撼的消息,不过你先告诉我小清儿究竟跟泠衣姑娘许了什么约定?”
苏沐白道:“一。”
宁拂花坚定地看着他。
苏沐白道:“二。”
宁拂花依然坚定地看着他。
苏沐白道:“三。”
宁拂花快速说道:“沈陌没死。”
苏沐白瞬间陷入了沉思,宁拂花歪头看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苏沐白瞟了他一眼:“是你告诉我的。”
宁拂花愣了:“我?”
苏沐白道:“你说丹心自出世,还未曾有人配过。这样一把灵剑应当有人争前恐后想要的到,然而除了你这剑痴,并没有很多人了解它。所以我猜,这把剑没有流落民间。”
宁拂花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丹心一直在袁薮手中,而袁薮的好友是沈陌,所以他可以轻易的将这把剑送给他。”
苏沐白点头,宁拂花喜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袁薮问一问?”.
苏沐白道:“问?问什么,问沈陌在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卖友求荣?”
宁拂花道:“别这么记仇嘛,看在我装你装得那么像的份上,饶我一次。”
苏沐白瞪了他一眼:“如果泠衣真是沈陌的徒弟,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宁拂花道:“真的不用人跟着泠衣姑娘?”
苏沐白道:“不必,她会回来找俟清的。”
宁拂花道:“万一她跟沈陌接个头什么的,我们不就能找到他了吗?”
苏沐白道:“你当沈陌跟你一样傻?”
宁拂花委屈巴巴地道:“小白白我不喜欢你了。”
苏沐白没有理他径自走回住处,宁拂花道:“你们兄弟同心,你猜小清儿有没有猜到沈陌没死?”
苏沐白道:“他猜到了。”
宁拂花大惊失色:“什么?”
苏沐白道:“最早他跟我说过这件事,我没信。”
宁拂花道:“为什么?”
苏沐白道:“睚眦强制共情原契约者也是知道的,而且共情会对被共情者造成相当大的损伤,除非原契约者甘愿承担反噬。如果沈陌没死,他才不会为了毁掉澹光台而害死自己的儿子,所以他一定会替沈浔承担反噬。”
宁拂花道:“可是沈浔也可以自己结契,就不会被强制共情毁掉心脉。”
苏沐白道:“俟清说他觉得以沈浔的品性,他不会和睚眦结契。”
宁拂花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没信。”
苏沐白长长一声叹息:“现在沈浔失踪,这个假设就无从说起了。”
宁拂花道:“还可以招魂。”
苏沐白道:“我并不想看见沈浔的魂魄。”
宁拂花拉住他:“我可以替你去。”
苏沐白回过头,有一丝动容:“不。”
宁拂花笑起来,眉目生动含情:“你不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你只需要在家里等结果就好了。”
苏沐白摇摇头,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忍心告诉俟清。还有你,老老实实做你的宁家大公子吧,看看兵器谱,喝酒赏花,这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宁拂花道:“本来身子就废,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个废人。”
苏沐白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