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骑马的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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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可恶的老爸,私下和医院商定非让我住满五天,但我无论如何是呆不够的。正好有了这个机会,我留下了纸条放在床头,偷偷让上鸣给捎出去了。

    上鸣一路嘚瑟,不停地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从逃院有多刺激聊到班里同学有多傻逼,我纳闷了据我所知难道还有比你更傻的吗?

    这样的男生我并不讨厌,因为你不管多沉默他都能找到话题跟你瞎扯。

    由于过于投入,我们都没发现被人跟踪了。

    上鸣兴奋地摇头晃脑:“远坂,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约会呀?”

    下了车,进入视野的是一片辽阔马场。

    “骑马。”

    “骑马??”上鸣瞬间下巴掉地,呆呆地看着一匹匹环肥燕瘦的马儿们,喃喃道:“天哪,有钱人的运动啊!”

    “我平时放松的话会喜欢骑马。”我说着,跟着管理员将我的老朋友“黑团”给牵了出来,经过隔壁马厩的时候,看到一匹雪白的马正在半卧着午睡,是赤司的雪丸。

    我记得第一次骑马是赤司教的,那年的他一袭骑士装,英姿飒爽,像个王子一样驭马向我而来,一勒缰绳,白马便优雅地停在我面前。他笔挺地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有一种无可侵犯的高贵。在一片光亮中,他向我伸出手——

    来,我带你。

    他的白马叫雪丸,于是我给我的这匹黑马起名为“黑团”。

    “他这一走,连你也不管了…”我看着雪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竟然也渐渐地接受了他已离开我的事实,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师,有的时候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真正体会到它的魔力。

    我快速换上骑装上了马,上鸣哭丧着脸:“远坂,我不会骑啊……”

    我爽快地朝他伸手笑:“没事,我带你!”

    他红着脸羞涩道:“那、那你要保护好我哦……”

    我差点翻了个白眼。

    我之所以选择骑马的原因,是想放空自己。仿佛只要在马背上吹吹风,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吹走。

    但是我忘记了,后面还带着个“不定时炸.弹”。

    “远坂……停……停一下!我我快…不行了……”

    才骑没多久,上鸣就不行了。我赶紧勒住缰绳在场边停下,看到他惨白着一张脸,脑袋开始轻微地漏电,胸口起伏,眼睛越瞪越圆,就快失去高光。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没事吧?”

    上鸣的脑袋晃晃悠悠:“我、我可能需要人工呼吸……”

    这时,眼前不知从哪飞来一根耳机,紧接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从某处炸来:

    “上鸣你这个没有下限的王八蛋!!!”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上鸣整个人像来电的山寨机一样以肉眼无法计算的频率震动了起来,他摔下了马,电流不受控制地漏遍全身,周围噼里啪啦一片金星乱冒雷电交加,比体育祭机器人地狱那会子还要壮烈。

    “way……”

    过度放电的上鸣露出了强者的表情,我愣愣地看着他,不觉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是绝缘体,不然很有可能就被电成下鸣电气了。

    可是我忘了我身下的家伙。

    “!!”

    黑团受到电流波及,痛苦地嘶叫了一声,失控般开始狂躁起来,我一个趔趄,被它伏着闷头乱冲。剧烈的动作让我大惊失色地不得不勒紧缰绳以免摔下马,一边降低重心企图控制住它。

    “黑团!停下!快停下!!…”

    不论我如何安抚,黑团就是不听,眼下已经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我在一声惊恐的尖叫中,听到黑团长声嘶鸣,四蹄扬起。

    却在瞬间停止了动作,仿佛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突然间一动不动。

    动静切换得太过猛烈,马背上的我彻底失去了重心,被高高抛下——

    这一摔,估计得残了吧?

    ……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这一切的发生,只觉得落地却不甚痛,却也没敢睁开眼睛。额上一凉一热,像是谁的呼吸,淡淡地拂着,还有些不稳定,像这个季节热热的晨风。

    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

    偷偷睁开眼,迎面却撞进一双微微睁大的瞳仁,一只蓝,一只灰,疏冷中又携着柔软。

    我没有立即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我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我自己的面孔,我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就连以前注视赤司那双蔷薇色眼瞳的时候,也从没看见过的自己的影子。

    我突然觉得,那像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像是从记忆深处撕裂拉扯开来,遍野落荒。我停在那里,仿佛一切都被静止了。

    泛黄的片段在脑海里梭巡。斑驳、深暗、冰冷。最遥远的呼唤,一次次重复,深沉且沙哑。

    是我被尘封的记忆。

    在记忆中,躺在我身边小男孩,痛苦地紧闭双眼,左脸包着绷带。我看到我的血液从软管里缓缓流淌,至小男孩的身体里,像是一根线一样,将两个本不相关的生命无可抗拒地联系在了一起。

    『六年前,你被带去医院输血,当时接受输血的就是我。』

    『我找我老爸确认过了,当年就是你的血救了我的性命。』

    『你错了,那不是我自愿的!是被我爸逼迫的!』

    『他那是卖我的血啊!我当时才八岁!你说这样一个父亲他是亲生的吗!?』

    『我很抱歉,远坂,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不管是不是大人们之间的恶心交易,你救了我却是事实。』

    『我想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你的个性无法对我防御——因为血源的联系。』

    『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因为我一直想找到你,跟你说,谢谢。』

    ……

    四下无人的草场,有蒲公英飘舞的远方,有轰鸣而过的风,有不断加速的心跳因身体的触碰而怦动,化作世间屏除万物的唯一声响,从心口处蔓延到全身,不断回旋。

    视线一动,心头顿时纷乱跌杂,我慌乱地看了眼他紧紧环在我腰肩上的手,咬了咬唇,低声说:

    “轰同学,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失礼’?”

    我感觉腰上的力量突然被松开,我立刻从他怀中挣扎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心却愈乱如麻。此时不想面对的是他,不知如何面对的也是他。

    我背过身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昨天看你情绪有点激动,今天不放心来看看,就看到你和上鸣出了医院。”轰说着,走到黑团旁边解冻。我才发现他居然也骑了一匹棕马来。

    “冷”静下来的黑团,呜咽了一声,走到一边陷入了自闭。

    我问:“你难道跟踪我们?”

    “不只我。耳郎,芦户,还有濑吕也来了。”轰不仅乖乖承认了,还顺便卖了一波队友。

    “你们……”我无语。终于明白过来那个让上鸣失控的耳机线是怎么回事了。

    “昨天抱歉啊,我知道被人揭伤疤的感觉很难受,或许你并不想再看到我。只是我实在担心你。”他的语气低低的,带着些许气音,眉宇间埋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似添了抹忧郁的气质。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他,我先前那些犹豫、紧张、逃避、排斥的情感统统都消退了。

    “可是刚刚多亏了你救了我啊!咳,算将功补过了。”我理了理衣角,脚无意识地在草地上转着,“揭伤疤的话,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被父亲当成工具,被母亲泼开水……比起我的糊涂老爸拉我去卖血,你的遭遇怎么看都比我悲惨几十倍啊。

    但是你却勇于直面这份过去,比起懦弱的我选择将其遗忘,真的是太勇敢了。

    轰沉默了一下,再次望向我,眸光微微闪动:“你不生我的气吗?毕竟那是你不愿回想起的事情吧?”

    确实,那年的回忆太过恐怖,还落下了我贫血和晕血的后遗症。

    但那时的我太小,而没去在意的是,于我而言的噩梦,是另一个人的救赎。

    我拍了拍他的肩,故作深沉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嘛!”

    梦里那个溃散的缺口,像是终于被填补完整。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轰焦冻的时候会有经脉抽动的反应,以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恍然一笑:“原来,我们有血缘关系啊!”

    “……远坂,不要说得跟失散多年的兄妹一样。”

    至于我的盾防御不了他的个性这件事——

    我睫毛轻轻抖了抖,开玩笑一般歪头道:“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说,在这世界上,只有你可以伤害到我?”

    轰牵过缰绳的动作微微一顿,像是闪过了千万种思绪。最后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踩上马镫纵身一跃,稳稳地坐落在马背上。

    “远坂,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

    他看着我,眸光坚定如磐,闪耀着我从没在那里见过的光辉。

    “这世界上或许谁都有可能会伤害你,而我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话语从头顶传来,声声入耳,字字入心,他的身姿挺拔得像一株白杨。那一瞬间,这个叫轰焦冻的少年,在我心湖里投下重重的影子。

    而这句话,也在我之后的人生中,被我记了一辈子。

    我为它哭,为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