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斌□□着上身从浴室里走出来，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苏姐姐正在玩“开心消消乐超级豪华版”，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他，“滚，别对着我们家毛毛耍流氓。”

    苏羽斌一声不响地回屋了。

    游戏正好通关，苏姐姐诧异地放下手机，向一旁正在看动画片的毛毛问道:“你舅舅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回来就没精打采的？”

    毛毛专心看着平板电脑屏幕，小嘴还在吸吮着冰棒。

    “毛毛？”

    “小崽？”

    毛毛无动于衷。

    “大胖妞！”苏姐姐一把将平板电脑拿开，毛毛顷时发怒，用她所能达到的最高分贝叫嚷起来。

    苏姐姐居高临下教育她：“不行刘毛毛，不能跟妈妈喊，你再这样妈妈生气了知道吗？妈妈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明天也不带你去水上乐园玩了！”

    毛毛果然被镇住，然而到底还是意难平，嘴巴简直要撅到天上，眼睛也瞪得溜圆。

    苏姐姐看她这副小模样，不由得好笑，“都说外甥像舅舅，果然是没错的，你那眼睛小得跟你舅舅似的，竟然也能瞪得起来，真是奇也怪哉！”

    一听自己的眼睛和她舅舅一样小，刘毛毛同学彻底被激怒。

    毛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刘毛毛同学朝她吊儿郎当的妈妈大喝了一声：“哼！我们试试吧！”

    苏姐姐：“……？？？”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苏羽斌在自我催眠十五分钟未果后，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犹记得午后那个时刻，他在内心一种奇异力量的驱使下握住了她的手，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那句话：

    “常筝，我们试试吧。”

    这一句话说完，她愣了，他也愣了。

    几秒钟后，她落荒而逃。

    原本夹在他们之间的毛毛则仰着一张花脸天真无邪道：“舅舅你把阿姨吓跑了呀？”

    苏羽斌：“……”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啊。

    苏羽斌沉声叹息，他原本的想法不过就是照着早就规划好的那条路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期望。他的工作忙碌而艰苦，每年只有四十天的探亲假，这样的情况下，所谓天伦之乐，所谓儿女绕膝，根本就是虚妄。

    没有女孩会情愿自己的丈夫长年累月下不能陪伴身边，也没有一个家庭会愿意将自家的女儿交给一个不能回家的人。

    苏母最初还自矜着身份，认为儿子被授予了少校军衔又带着兵，怎么也要匹配一个体面人家的姑娘。但现实的打击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最引以为傲的苏羽斌身上的优势，在女方看来，其实是难以接受的劣势。于是，她选择儿媳妇的标准不得不一再降低。从苏羽斌开始考研到如今十年的光阴，苏母对未来儿媳的要求从“学历过关，品貌端庄”降到了“心性好，能生养就行”。

    母亲的心思苏羽斌还是理解的，正因如此，他略作逃避后便也顺遂了苏母的心愿去进行一次次的相亲。他从很早开始就接受了自己的宿命，或许在某个青春期的时段，他还是有过不甘的，但白驹过隙，他的那点不甘早就被淹没得不知哪里去。他不会再反抗，不会再妄想。

    他没有妄想。

    原本应当是这样。

    对常筝的动心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其实，根本连与常筝重逢这件事都不在他的计划中。

    这种感觉来的太突然，比多年前常筝表白还要令他手足无措。

    当年她青涩，他又未尝不青涩。她越是对他体贴入微，他越是对她心存愧疚。屏幕上字里行间都是女孩柔软的情愫，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幸而，她永远那么体贴，“你只要回复一个‘嗯’，让我知道你看见了，就可以了!”他便只回复了一个“嗯”。此后，他开始与她保持距离，而她似乎也有所改变。一直到毕业，表白的事情好似从未发生过，仿佛，只是他夜来难安时拘他而住的一个梦境。

    可如今见她，不得不承认，她外表的变化确实使他吃了一大惊，加之陈年往事勾出他的回忆，对这位同窗旧友，他的确要比对旁人亲昵很多。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过，短短几日时间，他竟能一改初衷，对她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苏羽斌将双手枕在脑下，疲惫感汹涌而来。

    错了，都错了。

    他不该动心的。

    动心又如何？

    要她长年守着空气过日子她一路走来已经是不容易。

    他叹气，苏羽斌，你不是这么自私的人啊。

    苏羽斌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他撑着精神给常筝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是我一时冲动，希望你不要介意。”

    过了一会儿，常筝的回复发了过来:“没事的，放心。”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苏羽斌将手搭在头顶，手背也染上不正常的热度，但他并没有在意，很快沉沉睡去。

    ……

    常青看着常筝手里牵着的白白嫩嫩的小萝莉，肃然起敬:“你行啊！怪不得我和老妈催你找对象你就是不找，看来是我们out了，你这连孩子都造这么大了，还找什么对象啊！哎，我姐夫是干啥的”

    常筝咬牙切齿，“常铁蛋，你皮痒了是不是”

    常筝其实也很头痛。昨天她那样狼狈地逃跑，连一个字都没说。回到家后她寝食难安，对一天之中遭遇曾经喜欢的两个人都向她表白这件事感到十分抓狂。

    更令她无措的是，对于叶靖，她可以直截了当地甩出“我们不合适”这么炫酷的话，可面对苏羽斌，她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尚存几分犹豫，且还是在她早上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只同他做朋友的情况下。

    常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覆水难收，叶靖如此，苏羽斌必须如此，她不能偏心。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当她看到苏羽斌之后发的那条消息时，却仍抵制不住地失落。

    常筝想，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果决吧。

    解释了来龙去脉，常青了然道:“哦，所以说，你今天找我来看店，是因为你的老顾客求你帮忙带孩子去水上乐园？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常筝摇头，“主要是他们一家和我特别熟，苏姐从开店起就是我的顾客了，这些年帮我介绍了不少人，毛毛也算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在深圳这边认识的人也就是大学的同学，后来开了店又认识了很多顾客，苏姐是认识最久的一个，还是老乡，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了。”

    常青嗤之以鼻，“你就是傻!”

    常筝:“你说谁傻”

    “……我我我，我傻……”

    在去往水上乐园的车上，常筝回忆起早上苏姐姐找她时的嘱托:

    “妹子啊，我和你姐夫今天手上都有点事，原本定下要陪毛毛去水上乐园的，现在是不行了……我听毛毛说这两天你们相处得非常好，毛毛说很是喜欢你这个阿姨呢，所以我厚脸皮过来求求你，看能不能抽出来时间陪毛毛去水上乐园？哦，你们尽管玩，回来我报销。”

    好像是挺合情理的一番话，但说实话，常筝总隐隐感觉有诈……

    “嗯……毛毛啊，阿姨问你哦，你爸爸妈妈是忙什么事啊？是工作上有事吗？”

    小姑娘想了想，“不知道，嘻嘻。”

    “呃……对了，毛毛的舅舅呢？他，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舅舅是相亲去了吗？”

    这样想着，常筝心情复杂。

    “什么是‘相亲’呀？”

    “就是……嗯……出去和漂亮的阿姨见面。”

    毛毛点了点头，“对呀，阿姨你怎么知道呀？”

    常筝觉得心里有点闷。

    他又相亲去了呀。

    对了，他昨天不是说过了吗，只是一时冲动，她不该介意的。

    而且，他相亲的时候，不是碰到了一个和邹灵长得很像的女孩吗？

    会不会……

    她不愿再想下去。

    下了车，毛毛摆动着小胖腿很快溜出老远，常筝怕她摔倒，赶紧跟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引得她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常筝就像抱着一团小肉球一样抱着毛毛，小女孩甜甜的声音正好在她耳畔响起:“阿姨，‘舅妈’是什么呀？”

    常筝:“……以后舅舅会和一个阿姨在一起，那个阿姨就是毛毛的舅妈啊。”

    毛毛:“阿姨你会和舅舅在一起呀？”

    常筝停步，讶异地看着粉嫩的小女孩。

    毛毛皱巴着小脸继续道:“妈妈说让毛毛以后见到阿姨就喊‘舅妈’呀。”

    常筝凌乱了，她僵硬地将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移到售票处，目光所及，却是那个同她一般大惊失色的人。

    两个人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相望着。

    苏羽斌很快悟过来，早上苏姐姐的威逼利诱仿佛还在眼前。

    苏羽斌暗骂，二货姐姐。

    常筝也缓过神来，明明窘得整张脸都通红，却还是强装淡定地放下毛毛，朝苏羽斌走过去，“苏姐说毛毛没人陪我才来的……既然你在这里，那正好，你陪毛毛玩吧，毕竟你们才是亲人嘛，更熟悉些……哈哈，那我就先走啦……”转身就要走。

    苏羽斌看着她像躲瘟神一样敏捷的动作，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跟过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常筝仍在继续往出口走去，她太窘迫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猝不及防地，一个挺拔的身形挡在她面前，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挡惊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苏羽斌的脸庞。

    很久很久以后，常筝向苏羽斌提起那一天。

    她问他:“你说你多闷啊，闷葫芦，闷葫芦，说的就是你!都挡在我面前了，怎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羽斌尴尬道:“我那不是紧张吗!但是过程无所谓，结果我成功了呀!我什么都没说，你还不是跟着我约会去了。”

    常筝笑着伸手去打他，“谁跟你约会了!”

    苏羽斌轻轻松松抓住她的手，拉过来在手心吻了一下，“不过，幸好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