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一角，苏羽斌在某餐厅遇见了与邹灵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小护士陈怡。

    而城市的另一角，在sunshower咖啡馆里，常筝也遇到了一个故人。

    一个真正的故人。

    叶靖背对着午后的阳光眯着眼笑，“我要一份‘caramel macchiato（焦糖玛奇朵）’，麻烦送到楼上。常筝，别来无恙”

    新来的小服务生听不懂英文，愣在原地满脸打问号，常筝转头向他吩咐了两句，小伙计顿悟，钦佩地朝常筝竖起大拇指，随即向后厨飞奔而去。常筝犹豫片刻，还是随叶靖上了楼。

    她微笑，“找我有什么事啊？”

    叶靖保持笑容，“多年没见你了，过来和你打个招呼。早就约你出来喝咖啡，你一直不回应，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呢……”

    常筝在心中默默点头，猜得没错，我确实是故意躲着你来着……

    叶靖继续说:“原来你自己就有一家咖啡馆啊！生意这么忙，怪不得你不回复，大概忙得都上不了网了吧你不早说，早说我就多来喝几次咖啡了。”

    常筝心想，你可千万别。

    常筝一直没有说话，叶靖就着阳光打量她现在的模样。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长着小黑脸、身上藏肉、顶着锅盖头的姑娘，如今居然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秀丽佳人。曾经她天天跟在他后面，眼中的爱慕之情藏都藏不住。可现在，她坐在他面前，态度用“冷漠”形容都不为过。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不喜欢常筝，但他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对她也很不错。可自从上次聚会后，叶靖发现，那晃娟秀的身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里梦里，这种感觉与之前是完全不同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想要从常筝身上得到什么，但是他要找到她，他不能坐以待毙。

    两人无话许久，常筝无意间抬眸瞧了一眼，叶靖被这一眼鼓励到，开始回忆往昔:“你记不记得……”

    这几个字一开头，常筝就觉得头痛。

    记得，全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

    她那个时候穿着打扮和男生无异，单纯得简直像初生的小牛犊，性子也是横冲直撞。为了保护关系好的女同学，她不惜和村子里的小流氓发生冲突，事后还觉得自己像武侠小说里行侠仗义的英雄。

    可即便神经大条如她，面对那样耀眼的叶靖，也不过是个青涩的小女生。而面对同样耀眼的林清雅，她心中钦佩又喜爱着。

    叶靖和林清雅是那么的般配，或许只有林清雅才配得上叶靖，也只有叶靖才配得上林清雅。丘比特爱上了普赛克，当他们站在一起时，世上不会有更动人的风景，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

    与丘比特和普赛克不同的是，叶靖和林清雅之间并没有所谓千难万险的阻隔。他们实在太般配了，般配得让所有男生和女生都哑口无言。

    常筝知道自己是平凡的、不起眼的，所以她喜欢上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从没奢望过什么美好结局。在她眼里，叶靖是男神，林清雅是女神，她喜欢叶靖没错，可她也喜欢林清雅。

    她希望叶靖和林清雅能一直在一起，希望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最后永远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就是她的爱情。

    童话永远都只是童话，他们却会逐渐长大。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的马车就会变成南瓜，最后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叶靖的一番追忆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常筝看着桌子上的焦糖玛奇朵咖啡，奶泡上用焦糖绘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

    caramel macchiato，甜美的印记。

    “叶靖。”她终于打断他的话，“其实我喜欢过你，在初中的时候，你知道吗？”

    叶靖双眼一亮，说:“我知道，但我……”

    “其实我高中有一段时间也喜欢你来着，”常筝透过落地窗看向远方，“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每次见到你，我都是用各种奇怪的姿势跳到你面前，然后打你一下。其实我心里非常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我……”

    “林清雅当时去参加歌唱大赛你记得吧我当时发动全班去拉票，因为你说担心她。”

    叶靖没想到她会说起林清雅，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常筝……”

    “也是歌唱大赛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唱《平凡之路》，还说，可以用吉他给我伴奏。”常筝想起那时候的自己，笑了笑，“那首歌我循环听了一个星期，后来再也不能听了，因为一听就会吐。”

    叶靖心里有点激动，不自禁向前挪动靠近她。

    “我那个时候喜欢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因为你，你是那么好的一个男生，只有林清雅那样的女生站在你身边才合适，可我呢，我只是一个假小子。所以那个时候，我非常希望你和林清雅能一直在一起，虽然我知道你很花心，但可能是因为喜欢你就会淡化你的缺点吧，而且林清雅又那么完美，我一直坚信你们会在一起的。”常筝转过头与叶靖平视，“可是后来我知道你们两个分手了，说实在的，我非常失望，甚至是生气。因为我知道林清雅不会错，做错事的人肯定是你。”

    叶靖垂头，没再企图转移话题。

    常筝看了他一会儿，“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知道你和林清雅分手的时候，我其实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当时我还在纠结，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你，可还是被他吸引。”

    苏羽斌的模样于记忆深处渐渐显露，常筝出神地回忆，“我每天上课偷看他，目光偶尔撞上就会脸红。误以为他已经有了女朋友，那一阵子每天放学很早就冲出教室，想看看他的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子。和最好的朋友聊天，张口闭口都是他，他和谁说了什么话，又做了什么好玩的事，甚至于，他换了什么颜色的鞋，都是我最喜欢的话题。我满心满脑都是他，可我又觉得有种负罪感，因为我觉得我喜欢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我不停地给自己写字条，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这样不行，这样太不要脸了，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

    她平静地看着叶靖，“是你和林清雅分手这件事，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终于明白你已经是过去完成时，而他，才是我的现在进行时。”

    其实也不只是叶靖的关系让她下定了决心。在她整个纠结历程的最后一天早上，她拎了一大堆东西往班级走。左手是她自己的东西，右手则是高凡托她拿的东西。刚走出宿舍大门就遇到苏羽斌，他帮她拎了右手上的所有东西。

    两人聊天过程中，苏羽斌知道自己拿的是高凡的东西，不由得哀叹:“早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就不拎了。”

    她心中一大动，“可是你还是帮了我啊。”

    可你还是帮了我啊。

    她的少年啊，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

    常筝自嘲地想，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这么长时间，她都在纠结什么呢？

    当天晚上，常筝严肃地集合了宿舍的小伙伴们，向他们郑重宣布:“我喜欢上他了!”

    小伙伴们纷纷抓着她不放手，追问苏羽斌的名字和样貌。只有秦悠然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因为她知道常筝作出这个决定实属不易。

    叶靖艰难开口:“常筝，我知道我从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幼稚，我们……”

    “我也已经三十二岁了，叶靖。”常筝站起来，有点怜悯地看着他，“我不会再轻易地对任何一个人动心了，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要做朋友，我随时欢迎你来这里做客，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到你的，我也会不遗余力。可是，如果要做女朋友的话，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叶靖仍在挣扎，“可你当初那样地喜欢过我……现在为什么……”

    “即使是最喜欢你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象过和你有什么未来。但是后来我喜欢上的那个男生，我曾经想过我们的未来，是很美好的样子。”常筝的睫毛上带了水珠，“我们不合适，这就是原因。”

    ……

    常筝走出了雅间，叶靖没有去拦她。

    还没走到楼梯口，却听见楼下一声巨响，像是柜子倒地的声音。常筝不作犹豫，匆匆往楼下赶去。

    楼下大人小孩围了一个小圈，苏羽斌就站在这小圈中间，神色尴尬地面对着一位怒火冲天的妇女，妇女身边的小男孩咧着嘴大哭。

    妇女头上的青筋暴起，“……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楼梯不走，你跳什么楼啊？想跳楼你在这跳干什么？吓着我们孩子，你能负责吗？……”

    常筝走下来，瞟了苏羽斌一眼，蹲下身柔声安慰受惊的小男孩，“怎么了，吓到啦？你不是勇敢的男子汉吗，男子汉怎么能哭鼻子呢？叔叔是表演节目给你看呢，怎么还把你吓哭了呢？”稳住了小孩，常筝起身，不卑不亢向妇女道:“这位顾客您好，很抱歉惊到了您的小宝贝，是我们咖啡馆的责任，不如您和小宝贝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这一单算我请了，您看这样行吗？”

    混乱的局面很快扫清，苏羽斌抱着毛毛坐在吧台，毛毛正在吃蛋挞，小脸和小手都弄得油亮亮的，常筝握着她的小爪子细心地一点点擦油。

    苏羽斌低头看着她擦拭的动作，沉声开口:“其实刚才在楼上，听到你们的对话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实在不好意思。”

    常筝说:“没事。”后颈到耳根处却很快漫上一层红色。

    苏羽斌再次沉默。

    夕阳入户，咖啡馆里的孩子们退出大半，音响里的纯音乐不知何时也停止了。

    “他是我初中的班长，我那个时候喜欢他。”常筝打破寂静，说出的话令苏羽斌有些意外，“因为太喜欢他，所以后来上了高中后，就不能再称呼别人为‘班长’了，只能直接叫对方的名字。”

    苏羽斌“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常筝注视着他，“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苏羽斌被她这样盯着，一张黑脸倒也看不出红是没红。半天，常筝“噗哧”一声笑出来，“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好紧张的啊”

    “我紧张？开玩笑吗不是。”苏羽斌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专心看着被毛毛吃得惨不忍睹的蛋挞，“没有，我没紧张。”

    “好啦！不说这些了!”常筝笑容明媚，隔着毛毛伸手拍他肩膀，“你今天不是相亲去了吗，那个姑娘怎么样啊来八一八啊。”

    苏羽斌想到陈怡，目光沉了一下，“还行……但有一点挺别扭，就是，她长得，特别像邹灵……”

    常筝眨了眨眼睛，“像邹灵还不好啊？邹灵多漂亮啊，那这个姑娘一定也很漂亮吧。”

    “不是，”也许是因为常筝先提到了当年的事，苏羽斌突然觉得自己能和她敞开心扉了，“其实，高中那时候，我喜欢邹灵。”

    “我知道啊。”

    “你知道!”苏羽斌坐不住了，“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啊……”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难道你……”

    “能看出来的，”常筝笑着说，适时截住他的所有回忆，“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我那时候喜欢你，观察得特别细，所以早就知道了。”掉转话题，“现在这个姑娘既然也长得这么漂亮，你应该加把劲，把她追到手啊，还是说，你还喜欢邹灵”

    苏羽斌摆手，“早忘了，就是年轻那时候有点美好的回忆。而且，我今天看着陈怡——就是和我相亲的这位——想起来邹灵，总觉得我当时执着的那些东西，好像现在来看，有点……”想不出形容词。

    常筝好奇道:“有点什么啊？”

    苏羽斌绞尽脑汁了半天，灵光一闪，“非主流!哎，没错，就这词儿。”

    “不至于这样吧!”

    苏羽斌的目光像飘得很远，“我从小到大都听我妈的话，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让我考军校我就考军校。我觉得我可能是想反抗她，但是每次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又蔫了。所以我一直都喜欢那种反抗意识特别强的女孩，就我小学喜欢一女生，后来初中就辍学打工了，厉害了吧”

    常筝心悦诚服，“啊……怪不得你不喜欢我。”

    “你很好，你特别好，真的。”苏羽斌惆怅道，“可我那时候就只喜欢那样野蛮小女友型的女生，现在想起来也是挺无奈的。”

    “其实你喜欢的应该不是野蛮女友吧，”常筝说，“你其实是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吧！”

    苏羽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我觉得，自由自在也分很多种的，但不管是哪种，都是要在道德和责任范围内的，不然自由自在就不是自由自在了，是任性妄为啊。”常筝说，“举个例子来说吧，就我们上学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人人都向往自由的话，和老师父母对着干，那完了，我们都要回家种地了。不管怎么说，你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如果没有阿姨对你的期望和鞭策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我也很理解你啦，因为我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你看我现在做咖啡馆就能知道了哈哈……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不会愿意让别人给我规划好一条光明灿烂的路，然后带着抗拒心理走到头。我可能会更愿意自己去闯吧，就算磕得头破血流才磕出来一条路，我也是愿意的。”

    “当然了，我的选择，我自负后果。”

    她说了半天，此时才感觉出不对劲。明明是要安慰别人的，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到自己身上了呢？

    常筝用手腕敲了敲额角，“哎呀，我想说什么来着……等我想一分钟……”

    手腕突然被什么温暖的物体包裹住。

    常筝睁大眼睛，苏羽斌的手正抓着她的手腕。

    视线顺着他的手一直移到肩膀，下颔，嘴唇，鼻梁，最后是他深邃的眼。

    有风铃的声音。

    “常筝。”他嗓音低沉，似是当初，却非当初。

    她怔愣，“……啊？”

    “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