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姑娘和三姑娘过来，陆玖吓得赶紧松了捏着梁欢歌脸颊的手，慌忙地把床边的帘子拉了拉，确定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了，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从卧房出来，反手关紧了门，往厅里走去。

    来到厅里的时候，两位表姐早已落座，铃兰已经上了茶点。看到陆玖进来，二姑娘起身过来拉住她，道：“这又是怎么了，又哪里不爽利？自从雷山寺回来，你就不大爱出门，可是被官兵吓到了？”

    看着二姑娘和三姑娘担忧的眼神，陆玖心里一暖，放柔了语气回道：“两位姐姐放心吧，不过就是上午的时候在院子里坐着，贪玩淋了些雨，喝过姜茶之后发了汗，现在已经好多了。”

    两位姑娘看着她额头和两鬓的头发湿乎乎贴着，想着是发汗发的，赶紧催她再去换件衣衫，省得再着了凉。

    陆玖哪敢让她们陪着进卧房，里面可有一个大男人呢！于是撒娇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眼看天都快黑了，索性吃过晚饭沐浴后再换，左右两位姐姐不嫌我臭烘烘的。”

    二姑娘拿手指戳着她的脑袋：“你啊，怪不得祖母叫你小泼猴。”边说边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为了照顾她那个未婚夫婿，陆玖午饭都没有吃，这下看到桌子上的点心，越发觉得肚子空空，拿帕子抹了抹手，捡起一块玉兰形状的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别是午饭都没有吃吧？”三姑娘看着她的样子，赶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旁边的铃兰回道：“姑娘中午确实没有吃……”

    “铃兰！”陆玖打断她，继续说道：“我中午确实没吃，还不是上午吃糕点吃多了，积了食。”

    三姑娘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呢。对了，巡抚夫人派人递了帖子，说后天举办赏春宴，祖母让母亲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

    “赏春宴？”陆玖内心哀嚎一声，唉，又是一群夫人姑娘凑在一起吟诗作对，互相说些恭维话，哪怕内心彼此仇视，表面上也是一团和谐，她前世就最讨厌参加这些什么宴会了。“能不能不去啊？”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问。

    瞅着她为难的样子，三姑娘不禁失笑：“知道你不喜欢，不过巡抚大人是父亲的上司，巡抚夫人邀请的又是这杭州地界的官眷和富商，帖子上写了让带我们几个去，我们不去不太好。你去了就安心找个地方吃吃喝喝玩玩，就当春游了，有我们呢，你不用怕。”

    陆玖只能乖乖应了声“好”。但是抬头看到三姑娘虽然脸上笑着，但却有一丝愁云笼罩着一般。心下生疑，便问道：“三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想三姑娘却红了眼圈，低下了头。陆玖疑惑地看向二姑娘，二姑娘也是叹了口气，陆玖便使眼色让周围伺候的丫鬟们退下。

    二姑娘开口道：“咱们做小辈的原本不该议论长辈。还不是大伯父那个小妾云暖闹的。”

    陆玖听了心里有了数，沉了沉，说：“她不是舅父的小妾，舅父没有承认，舅母没有承认。她又做了什么事？”这个云暖，表面上看起来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到任何错处，但总能时不时膈应一下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二哥哥说，今儿个上午大伯父大哥跟蒋家表哥他们在湖边一起谈论学问，这个云暖毫不避嫌，带着丫鬟就去给他们煮茶弹琴。这种放浪行为，哪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能做得出来的？何况她比大哥还要小一两岁呢。”二姑娘语气里带了气愤，接着说道，“更让人觉得羞愧的是，那云暖的丫鬟娇容，竟然失手将滚烫的茶水，倒在了蒋家表哥带来的朋友身上。祖母知道了大发雷霆呢。”

    什么？蒋苏央上午还跟舅父表哥他们在湖边谈论学问，那么他再次受伤就是之后的事情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跟这最近要缉拿的贼人有关系吗？越想越苦恼，陆玖叹了口气。

    “祖母要打那丫鬟几板子，可是大伯父使劲护着，最后只禁了她们半个月的足。因着这事，祖母让哥哥们以后在前院用饭，没事不要来后院了。”二姑娘说。

    三姑娘抬起头，拿帕子按了按发红的眼角，道：“父亲真是糊涂啊，为着护那云暖，都跟祖母顶了嘴。母亲一言不发，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

    “三姐姐不要着急。那个云暖不是咱家的人，祖母和母亲也不好对她怎样。就等着吧，等她沉不住气的那天，我可不信她能不要名分这样过一辈子。”陆玖站起来走到三姑娘身边，把她往自己怀里揽着安慰。

    三姑娘把头靠在陆玖身上，抽噎了几下，“嗯，祖母也是这样说的。”

    又说了一会子话，快到晚饭时间了，陆玖才把她们送了出去。因着上午那件事，老夫人今晚没有叫孩子们一起，而是各自在院子里吃。

    送走两位表姐，陆玖赶忙进了卧房，想看那人醒了没，她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他。掀开床帏，却发现那人已经离开，被褥都折得整整齐齐，连给他擦伤口的带血布条都一起清理了。想起外祖母前几日与她交谈，问她是否见过了蒋家表哥，她还假装羞红了脸点头默认。可如今，这位表哥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退缩了……

    转眼到了赏春宴这天，在老夫人院子里吃完早饭，便跟着大夫人一起出发。临走之前，老夫人一个劲地叮嘱着几位姑娘，尤其是陆玖，要她不要乱跑，在外要听大夫人的话，直到蒋曼薇、二姑娘和三姑娘一再保证会看好她，老夫人才让他们出了门。

    宴会的地点在郊外的一座庄子里，这座庄子里面有大片的果树林，前任主人又是风流名士，一石一木各成一景，后来家族落败，便把庄子开放了出来专供人办宴会使用。

    因着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前往庄子的路有一段特别狭窄，只能单辆马车通过。莫家的马车还没到这条小路，便听到了外面有争吵的喧闹声。

    “怎么回事？”大夫人提高音量问。不一会儿，有个丫鬟在马车侧面回答道：“回夫人，是前面有两家吵起来了，像是因为谁的马车先走的原因。”

    陆玖悄悄掀开帘子，往前方看去。只见一辆装扮豪华的马车，上挂着“黄”的字牌，另一辆马车通体原木色，并为过多装饰，挂着“宁”的字牌。看来是姓黄的人家，跟姓宁的人家在争。

    “这也是去参加赏春宴的吗？”二姑娘同样好奇地问。

    蒋曼薇也顺着帘子缝看了眼，笑着给她们解惑：“那黄家原本是杭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制墨大家，有四分之三的墨都出自他们。不想前两年横空出来了一个宁家，宁家主打低价墨，使用者多是没有多少家资的读书人，但宁家的墨清香怡人，乌黑有光泽，细腻油润，久而久之名声远扬，不少文人墨客趋之若鹜。两家无形之中便结了梁子。”

    几人听了点点头，三姑娘忽道：“嫂嫂，莫不是香格墨，也是宁家的？”香格墨是最近一年来在京城中风靡起来的墨条，尤其受女儿家的喜爱。不仅外表雕刻成精致的图样，闻着也有各种果香味和花香味，研磨开来的时候尤甚。

    “不错。”蒋曼薇笑着点点头。

    陆玖从帘子里看到，那黄家气焰嚣张，本就是宁家先到达的岔路口，黄家非要先行通过，可此时宁家马车的马已经踏进了小径。不一会儿，一个丫鬟从宁家马车上跳了下来，给马车旁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便让车夫把马车退回来，让了黄家。

    “倒是个知进退的。”大夫人也看到了这些情景，不由得赞叹道。

    看到几位姑娘诧异的目光，蒋曼薇又笑了：“那宁家当家的，竟是个年轻妇人，年纪比我还要小一些。出身乡下，据说是嫁了个穷秀才，两人青梅竹马，笔墨这些东西向来贵重，为了夫君能继续读书，才研究制墨，竟让她窥到了其中奥秘，这才发家起来。不过这杭州城里的官眷富商，都以她出身太差而轻视了。”

    几人唏嘘一番，陆玖更是觉得，一个人能潜心研究，把一件事情做好，已经够能难了，何况她还做到了极致。这样的人，真的太值得佩服了。还未相识，陆玖便对她充满了好感。

    这时丫鬟来报，说是宁家请她们先行。

    大夫人唤过贴身的訾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前去谢过宁家夫人。走吧。”訾嬷嬷应声前去，莫家的马车便超过宁家，先行了过去。

    到了宴会的地点，早已到了许多的人，远远望去，满眼都是五颜六色衣衫的女子，竟也如一幅画般美丽，如果没有一些讨人厌的人的话。

    莫家老爷是杭州知府，莫家老大爷又是太傅，在杭州城里自然是有许多人巴结。转眼间就有无数的贵妇人携着自己的女儿过来拜见大夫人。虽说莫家大公子已娶亲，但莫家还有两个年轻的公子未婚，在这些人眼里，便成了香饽饽。其中便有刚才路上碰到的黄家。

    黄家主母是位胖胖的妇人，衣着华丽，一头一身的金银首饰，颇是富贵。好在女儿与她并不像，仿若弱不禁风的纤细身材，小巧的瓜子脸庞，若不是那对吊梢眼来回转悠，显得有些刻薄，倒也是个大美女。宁家夫人也过来了，倒是没有多说话，行礼示意后便自去一边赏花。

    寒暄过后，离宴会还早，大夫人便让三位姑娘自行去赏花，吩咐二姑娘一定要照顾好两位妹妹，万不可与别人起了冲突。二姑娘应了后，她们往花海那边走去。陆玖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北方，这南方的春天她是从未见过，稀奇得紧。走着走着，便到了花海深处。

    “哟，宁夫人，你这衣服是宝瑞祥的吧？看着可是去年的款式呢。”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刘姑娘好眼力啊，确实是宝瑞祥去年的款式。”清冽的声音回应道，不卑不亢，全没有被嘲笑后的尴尬和惊慌。

    “你们宁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还舍不得买身新衣服？参加这样重大的宴会，也不怕丢脸，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刘姑娘不屑。宁夫人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时那边有位姑娘看到了陆玖她们：“那边不是莫大人府上的姑娘们吗？”陆玖跟两位姐姐互相瞧了一眼，倒也不好转头走掉，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莫家这几位姑娘一时间认不清这许多的姑娘，可她们刚才却都被自己母亲嘱咐过了，遇到她们要搞好关系。

    那位刚才说话的刘姑娘便来讨好，“几位姑娘这衣衫可真漂亮，想必是京城的最新款吧？我们杭州城里都没有见过呢。”此话一出，其余的姑娘们也不甘示弱地拍起马屁来。

    陆玖拽拽裙子，抬头回答她：“这衣衫是我们前年府里的绣娘做的。外祖母说，女子也要修身养性，多读书明事理知规矩，不然纵使多美的衣衫穿在身上，都无法掩盖粗鄙的皮囊。”说完陆玖歪着头，她个头又比同年龄的小矮一头，看着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我家表妹还年幼，童言无忌，这位姑娘不要介意。”三姑娘笑着致歉。

    那位姓刘的姑娘听到这里，憋得满脸通红，其余的姑娘也想笑，这刘姑娘是个跋扈性子，早已看不惯她多时，但她们又都是杭州城里的商户，平日里生意多有往来，又是得罪不起的。于是讪讪地各自站立在那里，好在这时有丫鬟婆子来通知宴席要开始了，她们才逃也似的往回走。

    那宁家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跟陆玖道了谢，又轻声说：“姑娘何苦为我得罪她。”陆玖听到这里，也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又不顾后果头脑一热便仗义执言了，得罪了那人，会不会给舅舅带来麻烦？

    三姑娘看到了陆玖的不安，笑了笑替她回答：“玖儿说的对啊，不必担忧。官场商场上的关系，还不至于被几位小丫头之间吵几句嘴影响到了。”陆玖一听，也是，心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