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字数:5219 加入书签
陆江觉着,自从遇到闻人越,他就像个日夜不停的骡子,一刻不歇地忙活着。
第一回两人在徐州郊野相遇,闻人越内力翻涌,不省人事,他气喘吁吁背着闻人越,走到天黑才敢停下。
第二日闻人越出手伤人、下毒夺剑,将他的手和袖袍都给抽烂了,他反而不计前嫌,一步一个脚印背着她赶到农舍。
第三日闻人越携剑逃跑,他又骑着快马连奔三天三夜,最后没追上她,反而误入黑店,凄惨度日。
总之,没有一天是安生的。
如今,闻人越因为需要服药,得在这处停上三天,他也难得可以跟着一起歇一歇。
其实他倒是不急着去江左盟,他想寻求身世真相,但也意识到,以他的战斗力,怕是很难独自在江湖生存下去。
闻人越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也并非不能相处,何况世人都说她是天下第一,他想要提升武艺,难道还有比闻人越更好的师父吗?
陆江正要想法子让闻人越松口收徒,没料到眼下出了一件更加紧迫的事情,这事要是不解决,估计这一路他们都只能露宿了。
且说这日天方亮,小豆豆就起来了,小小一个人儿揣着药材,蹲在炉子面前煎药,陆江手里还有半柄闻人越的银蛟,于是索性也起来,试试这把兵器。
这客栈房间还算空旷,他正在房里试手,才挥了两鞭子,祁飞燕便急匆匆闯进来,屁股后面跟着一身狼狈的客栈掌柜。
陆江一鞭子甩出去,直直冲着客栈掌柜面上去了,所幸他未用几分力,鞭子也及时收回了。
谁知那掌柜吓得“噗通”跪下了,陆江方欲张口,又见店小二踉跄着跑进来,紧接着,车夫、厨子、伙计纷纷涌了进来,一个个都蓬头垢面的……
“少侠饶命啊!要是哪里招待不周,还请少侠指条明路,我们都是本分生意人,经不起这般折腾啊!”那客栈掌柜跪坐在地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儿,抱着陆江的小腿哭得涕泗横流。
陆江看了看,没见掌柜的面上有伤,只是头发、衣袍都湿淋淋的,一双腿像是在泥塘里踩过,整个小腿都被泥巴弄得污浊不堪。
陆江心里讶异,望向祁飞燕,祁飞燕摸摸鼻子,瞥开了眼睛:“你还是先去看看闻人女侠吧。”
听到祁飞燕如此说,陆江心下便了然了,冲祁飞燕一颔首,留他安抚哭到哽咽的掌柜,便去寻闻人越了。
他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房门未锁,他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进去一看,闻人越正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墙壁。
陆江走到床前,轻声喊她:“闻人姑娘。”
闻人越怏怏地“嗯”了一声,陆江撩开袍子,坐在床沿上,看着她露出的小半张脸,上面竟然有两个泥点子,再仔细一看,衣袍上也有好几处污泥。
“你被那掌柜的欺负了?”陆江假意如此问。
闻人越仍是背对着他,呵呵道:“笑话!放眼天下,哪个有本事欺负到我头上?”
“可是我看着你这副样子……怎么觉得是你受了欺负呢?”陆江掏出手帕,绕过去往她脸上一抹,雪白的帕子上便是一道污印。
陆江将帕子凑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闻人越伸手拽下帕子,气呼呼地坐起来:“这群人,也忒不识好歹了!”
她用帕子在脸上胡乱抹着,就是没抹到面上的泥点子,陆江见她一张俏脸被搓得发红,便拍了下她的手背,接过帕子,往她脸上轻轻一拭。
“你且说说怎么回事,若是他们的过错,我定不会轻饶他们的。”陆江将帕子叠了,放回怀里。
闻人越愤恨地握住了拳头,义愤填膺地讲起来:“我今早起来,便觉得浑身有劲,心想难道是病情有所好转,抬眼见那掌柜的过来,我便说给他表演个倒拔垂杨柳。”
陆江没想明白病情好转和拔柳树有何关联,但想想还是不细问了:“然后呢?”
“哪知这掌柜的也是个小气的,说院子里这柳树是个宝贝,拔不得,我便说好吧,那我就给他表演个百步穿杨。”
“呵,谁知道,伤片叶子他都说不成,这叶子它早晚要掉的,我抽它个一片两片的又有何妨?你说?有何妨?”
说到激动处,闻人越手上一使劲,原本攥在手里的陆江的袍子,“次啦”一下,就被撕开了。
陆江无奈看了眼再度裂开的袖袍:“那你这一身的泥点子是怎么回事?”
闻人越揪着一片袖袍,一脸崩溃:“他不许我动那棵柳树,我也就没坚持,我见后边有一个荷塘,便说能用鞭子帮他把莲藕都拔上来,问他信不信。”
“结果!结果!他说他不信!”闻人越心中悲凉:“想我当年连战一百零八人,如今竟被人质疑,连个莲藕都拔不了了!”
“他许是不知道,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闻人越……”陆江额头滚下一滴斗大的汗珠,又问道:“然后呢?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
闻人越冷哼:“我再不济,也不会与他个没功夫的打起来,我不过气得往水里抽了一鞭子,他就自己吓得掉下去了!”
“我本来好心要救他上来,他却拼命往荷塘中央游,还将那些伙计都嚎了过来。”
然后那些伙计、车夫、厨子,便噗通噗通跳下去救人了,谁知荷塘里荷叶茂盛,下去的人又太多,一时半会竟然乱作一团,吵吵嚷嚷。
后来闻人越实在看不下去,便大发慈悲地动动手,将他们都捞了上来,也算表演了一番。
祁飞燕听到此处有动静,赶了过来时,就见一群人哭哭啼啼地围了过来,个个浑身脏兮兮的,哭着喊着说闻人越欺负人。
闻人越本不指望那些人言谢,闻言更是气得要昏过去,一甩鞭子就跑回房了。
祁飞燕被吵得头都大了,只得跑来向陆江求救。
说完了事情的始末,闻人越心中悲愤不减,望着手中的一片袖袍,突然悲从中来,“哇”地就哭了。
“我……我可去他个#&%$#&%”闻人越哭得惊天动地,陆江原本觉得只是件无厘头的闹剧,见她突然哭了,现下也有些无措起来。
闻人越张着嘴大哭,一张脸都哭得皱了起来,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师父……师父对不起……越儿……越儿没用……哇……”
陆江掏出帕子替她抹泪,道:“谁人说你无用了?你可是天下第一,如今……如今只不过暂时身体不便罢了……”陆江磕磕巴巴安慰她。
闻人越抓过陆江手里的帕子,闭着眼睛就往脸上擦,陆江见她一张脸又蹭上了污泥,且越擦越花,也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陆江知她被回忆魇住了,一会儿师父,一会儿师兄,一会儿狗贼,一会儿王八,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可怖又好笑。
这边陆江好不容易等闻人越哭累了,哄着她躺下睡觉,她抽抽噎噎地拽着陆江另一只完好的袖袍,已经完全迷糊了:“师父……越儿没有……师父……”
那边祁飞燕为了安抚店家,十分阔气地散了不少财,掌柜的揣着精神损失费走了,决定三天后这波人离开,他就收手不干了,回家养老去。
一场小闹剧好不容易收尾,恰好小豆豆将将把药煎完,两手捧着药碗,小心翼翼走过来。
看见陆江站在闻人越房门口,小豆豆仰着头,乖巧地喊道:“陆大哥。”
陆江接过腾着热气的药,问道:“这药得马上喝吗?等会凉了再热一道行吗?”
小豆豆认真道:“不可以的,师父说药得趁热喝,凉了再热就没效果啦!”
陆江笑着拍拍小豆豆的头顶:“好,我会让她喝下的,你今天早起煎药辛苦了,这会儿无事,就自己去玩吧。”
陆江无法,只能又回房哄闻人越起来喝药,闻人越才哭累了睡下,此时又被喊醒,脑子都是一片迷糊的。
她恍惚间回到了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在江左盟,她日日和陆逸文一处习武读书,虽然她学武快,练得好,但一遇上读书辩论,她总赢不了陆逸文。
那段时间夫子偏偏故意考他二人,她考不过陆逸文,只能打他,可是一打他,他就找他爹告状。
气得小闻人越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哭上好大半天,要是到了傍晚,闻人师父见她还未出来,便会来哄她。
师父总会带碗香甜香甜的酥糖糕,只要放在她鼻子前一晃,她就没法再装睡了。
后来为了吃上一碗酥糖糕,她便故意去和陆逸文吵,陆逸文不跟他吵,她就打他……
陆江喊了闻人越两声,见她没应,便轻轻推她肩膀,将她晃醒了,闻人越恍惚中仿佛见到了师父。
“师父……”她鼻子一皱,扑到面前人的怀里。
陆江低头,看着怀里拱来拱去的一颗脑袋,胸膛传来女子的温腻,让他忍不住滚了滚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