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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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粗糙声音的汉子依旧被捆着,陆江去了闻人越的房中,见她侧躺睡着,似有些受冻了,人微微蜷着,薄被却全被堆在了床脚。
陆江扯了被子给她盖上,闻人越好似感觉到被子倾覆过来,一颗脑袋往里缩了缩,只露出个头顶。
陆江想到自己幼时也极爱蹬被子,有天夜里受了凉,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自那之后,义父总会半夜起身给他盖被子,直到他改了这个毛病,好长一段时间里,义父都还保留着夜里起身的习惯。
思及至此,陆江目光顿时柔和起来,把薄被往下扯了扯,边角塞到闻人越下巴处压着,将她的口鼻都露出来。
也不知她这个天下第一是怎么当上的,除了武功好似确实不错之外,某些方面实在大条。
前半夜的乒乒乓乓总算消停,陆江这才发现外面飘起了细雨,让这人烟罕至的荒山客栈愈发显得萧索。
他伸手扶起窗户的合叶,取下叉杆后,又轻轻将合叶放下,阻隔了屋外的凉气,房内灯火如豆,就像一个温暖的匣子。
这一夜,好不容易过了把手瘾的闻人越睡得极香,强盗们受了大惊,在蒙汗药的余威下更是昏昏欲睡,祁飞燕也做起了武功天下第二的梦。
一夜未睡的就只有陆江和两个车夫了。
是以第二天一早,两个车夫便纷纷请辞,直言难堪重任,恐怕会耽误各位少侠的路程。
祁飞燕可怜车夫面色蜡黄、眼下青黑,显然是惊吓过度了,只当是因为他们没遭过抢,殊不知,他们怕的明明是威风凛凛的大魔头。
祁飞燕不忍为难他们,想起楼上还捆了一群强盗,忙咚咚咚跑上去问:“你们哪个会赶车?”
“不不不不……不会……不会……”自然是无人能胜任了。
这可如何是好?祁飞燕为难,正打算告诉陆江,闻人越昨夜似说过,欲带上这群人一起上路,还未张口就见闻人越进来了。
有闻人越在,这主意自然是找她拿了:“女侠,那两个车夫不干了,这边还有一群捆着在,要怎么带着上路啊?”
陆江讶异:“带他们上路做甚?”
闻人越也只睡了半夜,脑袋还浑沌着,抬眼看见陆江了,便道:“不带不带,带陆江就够了。”
祁飞燕吸了一口气,看着陆江的眼神煞是同情,那边已被折磨得快崩溃的强盗纷纷如蒙大赦,冲着陆江磕头:“多谢爷爷!多谢爷爷相救!”
陆江对上糙声汉子感激的目光,心下更是纳闷。
至于车夫,闻人越的法子十分简单:哪个车夫不听话,就给哪个下点毒。
她若是真不能发力,用毒倒是个可以变通的法子。
陆江知道她的心思,连忙让祁飞燕把闻人越弄走,自己留下跟车夫交涉。交涉到最后,有个车夫执意要走,另一个车夫决定留下,送他们去江左。
祁飞燕问他怎么跟车夫谈的,陆江抖抖袖袍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车夫含泪喂马去了,决定干完这票就收手,揣好银子回家养老去。
强盗们被折磨了半夜,身已残,又被头儿给早早地弃了,心悲凉,恨不得赶紧送走这几位大爷,寻个和尚庙顿悟红尘。
见他们都奄奄一息了,料定也折腾不出什么,陆江便给他们都松了绑,糙声汉子冲着陆江一拱手道:“多谢少侠舍身相救!”
陆江云里雾里地应了。
闻人越暂不能进食,只用大补丸即可,但陆江和祁飞燕是需要的。
糙声汉子便自发领人去生火起灶了,那汉子看着五大三粗,煮出来一锅白玉玲珑汤倒是好喝极了。
闻人越凑过来,拿起陆江碗里的勺子搅了搅,看见粥里面的肉沫,道:“这不会是那什么肉吧?”
陆江顿时有些反胃,一巴掌拍在她白嫩嫩的爪子上,闻人越吃痛地缩了手,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掐他,被赶过来的祁飞燕拖下去了。
“别别别,当心气晕了……”祁飞燕温声顺毛。
闻人越一听,反而又来了精神,提着银蛟冲出去:“陆小子,来来来,该你发光发热了!”
糙声大汉和小喽喽们见女魔头提着鞭子出来,一溜烟地跑了,客栈简陋的大堂中,顿时只剩闻人越与陆江两人。
陆江还未反应过来,“啪”一鞭子就抽了过来,甩在他面前的桌上,白玉啊玲珑啊什么的,淋了他一脸一身。
眼见鞭子又来,陆江连忙掀桌作盾,堪堪挡了一下。
陆江顿时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闻人越有心克制气力,但陆江也不是个傻的,就是再不明白她甩鞭的缘由,也不会站着给她抽,于是左闪右躲,满屋逃窜,耗着她的体力。
果不其然,闻人越只睡了小半夜,此时陡然发作正是因为少眠烦躁,与陆江这么耗了一会,更是气急,便又觉困意难挡,嘴里嘟囔道:“别跑了……不打了不打了……”
陆江见她已差不多了,才稍稍喘口气,用袖子抹了面上的残渣。
闻人越打个哈欠,坐在了客栈的门槛上。
陆江走上前去扶住她肩膀,又顺手拿下了银蛟:“闻人姑娘累着了,且歇一会儿吧。”
闻人越哼哼两声,往陆江肩头一伏,放心睡去了。
见闻人越再未发作,躲在后边的强盗们又走了出来,清一色的“鞭痕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们拍着巴掌,为陆江的挺身而出,发出由衷的感谢。
陆江:???
待到一切收拾妥帖了,已是晌午,糙声大汉早晨做的白玉玲珑汤收到了一致好评,还欲再发挥发挥厨艺,但陆江一行人已经不想再耽搁。
尤其是陆江,那枚玉佩似乎与江左盟关系匪浅,他如今待在闻人越身边,如同玩火。
倒不如趁着闻人越未醒,赶紧将她带离此处。
车轮滚滚,来时装满大包小包物件的两辆马车,此时只剩一辆了,祁飞燕将那些女子的衣物都留在了黑店里,觉得女侠还是作男子打扮比较好看。
黑店的伙计们开始划算今后去处,最后接受了祁飞燕的提议,打算试着正经开个酒楼。
昨夜秋雨绵绵,此时空气分外清爽,车夫绷了一整夜的心弦稍稍放松下来,欢快地扬起了马鞭。
闻人越睡在马车内的榻上,没多久就被颠簸醒了:“行的什么狗屁道!”
车夫闻言,浑身一抖,差点跌到车下去,好在有祁飞燕在一旁柔声抚慰,车夫才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
闻人越索性不再睡了,坐起身来,一只腿叠着,另一只腿垂下,踩在榻下的鞋子上。
瞪着陆江道:“方才在店里,你躲个什么?”
陆江抚额:“闻人姑娘为何突然发作?”
闻人越纳罕道:“什么突然发作?不是你要给我当靶子的吗?”
“我只说若有危险,愿意挡在你前面,何时说过要给你当靶子?”陆江皱眉,以闻人越那劲道打来,多少个他都不够她练手的。
“那我留你有屁用。”闻人越拿脚踹陆江:“阿燕快回去,把客栈里那群靶子给我绑过来!”
陆江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客栈中那糙声汉子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了。
陆江无话可说,见马车实在颠簸,闻人越一颗脑袋无处搁,额前有一缕未被束起的头发,被颠得忽上忽下地摆动。
他又想起那天在溪边,闻人越睡得十分安逸,束了一半的头发倒是盖了她满脸。
陆江轻咳一声:“要不要搁着睡一会?”说完拍了拍腿。
江左盟总舵上下,十之八九是男子,闻人越也是从小作男孩子养的。
她实在被颠得困乏,于是又爬到榻上来,把脑袋往陆江腿上一搁,蹭了一蹭,寻了个舒服姿势。
又不忘冷哼一声:“果真有点屁用。”
陆江面上微红,端正着身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闻人越躺了会,困得哈欠连天,眼泪直流,就是没睡着,索性跟陆江聊起来:“你是怎么寻到我们前头来的?”
“我问了金州城赶车的伙计,可知被你雇走的车夫,平时有什么常走的路线,”陆江道:“那伙计说,他们赶车的都知道一条近道,只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走。”
“我也是十分犹豫,不知作何选择,后来只能赌上一把,于是便快马加鞭沿路追赶了。”
“哪知行了两日,并未寻到你们踪影,反而进了这家黑店,我只当是选错了路,谁料你们竟是在后边。”陆江说完,心中也十分怅然。
他被关在黑店柴房时,几乎万念俱灰了,他虽没甚本领,但他的剑术,他的诗书礼仪,他所知的关于这世界、这江湖的一切,全是来自于义父。
义父走后,他曾日日酗酒,天地之大,他竟不知要去往何处,直到管家告诉他,义父早年在江湖中几度沉浮,早已看淡生死,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余一个他了。
是以他才决定带着玉佩和义父的宝剑,去江左寻自己的身世,其实他寻得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好好活下去的希望罢了,他也想过得肆意洒脱,不教义父再担心他了。
可这才行了多久,他就失了义父的剑。
陆江的神思已经飘忽起来,闻人越枕在他腿上,自然没发觉他的异样:“啧,若不是我行得慢,你就要跟他们一起当土匪啦。”
闻人越有意刺他,却不见陆江反驳,便略抬起脑袋瞥他,却见他双唇紧抿,神色十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