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乔甜不仅没好, 反而发起烧来。

    乔盟是第一个发现她发高烧的。乔盟还在念小学, 上学时间没那么早，但他醒的早，听见姐姐在说胡话, 就一骨碌爬起来，踩着楼梯爬上乔甜的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很烫，他惊了, 从床上跳下来就去喊周明娟。

    周明娟急忙起床，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将乔甜给叫醒了，“量量体温，吃了药再睡。”

    乔甜头很晕，眼泪倒是不流了，她十分配合地让周明娟将体温计放进她腋下, 让她夹紧, 过了一会儿拿出来一看, 38.7，是高烧了。

    乔盟问：“要不要去医院啊？”

    周明娟说：“先吃药，吃完再睡一会儿看看。”

    乔盟看了看乔甜红彤彤的脸蛋, 低声地“哦”了一下, “我要不今天也请假吧？”

    周明娟瞪他, “你请什么假？”

    乔盟说：“我照顾她，妈妈不是要上班吗？”

    周明娟只上半天班，时间大都是早上，但她怎么可能让乔盟请假，她请假也不可能让乔盟请假，“不用你请假。”

    乔盟没说话了。

    周明娟喂乔甜吃了药，又让她喝了半碗开水，才让她重新睡下去。

    乔甜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醒了过来。

    这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乔盟已经去上课了。

    乔甜自己摸了摸脑袋，觉得没有那么烫了，头也不是很晕，似乎好了点。

    她没有下床，继续窝在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是周明娟的声音，还有一个也是女声，很陌生，不知道是谁，隔着一扇门，她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乔甜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才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周明娟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我问他他也不承认，说什么是战友的孙女，他那几个战友我哪个不认识，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孙女的战友……小芳啊，我现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怕啊，我太怕了，要是是真的，我怎么办？甜甜怎么办，盟盟怎么办？”

    那个小芳说：“不要多想了，海峰对你那么好，工资全给你，哪会做错事？———万一真的出事了，你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即使是明桥……高中那会儿看着斯斯文文的，阳光俊帅，现在，他老婆还不是从他包里找出了一叠小姐的名片？海峰已经可以了，至少他没嫖……”

    周明娟提高音量，愤恨地说：“我接受不了，如果是真的，我要和他离婚！”

    …………

    ……

    乔甜听得浑身冰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被窝里的，她好像没了这段记忆，脑子里反复回旋的都是妈妈刚才说的话。

    她那微末隐约又绰绰的预感终于变成了无比沉重的现实，砸在了她跟前，将她砸得头晕眼花，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寒到了脚。

    *

    乔甜这场病，反反复复，快半个月才好。她回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起来，婴儿肥的脸蛋瘦了许多，下巴变得尖尖的。

    胡馨怡很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乔甜小声回答：“反反复复的发烧，没胃口吃饭。”

    胡馨怡说：“现在天气冷了，的确容易生病，你多穿一点衣服吧。”

    乔甜应了一声，低下头去看书。

    过了一会儿，胡馨怡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塑料餐盒装的水饺，“我妈包的，你吃吗？”

    学校管的其实很严，这个时候总有学生会的执勤人员扒教室窗户去揪谁带早餐进了学校，抓到了就记名批评。

    乔甜本来一向不太敢踩这种高压线的，胡馨怡却没顾忌，平时经常带一些蛋糕坚果之类的食物过来，还要经常捏捏她的脸来投喂她。久而久之，乔甜也松懈了，也敢偶尔大着胆子去做这种事情了。

    所以这次她没什么压力地点了点头，便就着胡馨怡投喂的手，咬了一只饺子在嘴里。

    胡馨怡坐窗户那边，已经很习惯地来挡住可以从窗户那边过来的视线。两个人一起将那盒水饺吃完了，都露出了踩高压线劫后余生的笑。

    秦野进来教室，一眼就看见了乔甜。

    他皱了一下眉，从那天他给她唱了歌之后，再和她说话，她竟也没有回复过自己。

    难道病的那样严重吗？

    应该是吧，她瘦了很多啊，下巴都尖了。

    秦野看到了她的人，心里才安稳了一些，他想问问她的情况，又发现有胡馨怡在，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她又不回复他，秦野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那个胡馨怡相较于之前，其实很少来缠他了。秦野不喜欢太招摇的女孩子，她不来烦他，他也乐得清净。但她不过来烦他，倒是缠着乔甜说悄悄话，两个人好得像是一个娘胎里的亲姐妹，这就叫秦野不舒服了。

    只是他也没立场去管乔甜的交友情况罢了。

    秦野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俩的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是傻子，扪心自问，他还挺喜欢乔甜的，又从乔甜这些日子的冷淡忽然反省过来，他们俩个，竟是他经常找她，这就………

    秦野心里还想着是女孩子更羞涩，不主动也是应该的，乔甜那样的小胆子，怕也只是敢暗恋罢了。

    他极会自我开解，只是反省了一会儿，马上又陷进了自娱自乐的境地，还觉得挺开心的。

    中午，秦野赶在乔甜进教室前把她给叫住了。

    “有事吗？”乔甜疑惑地看他。

    秦野低头看着她，“你怎么样？”

    乔甜明白他在问她身体，就说：“好了，现在已经好了。”

    秦野说：“你是什么毛病，这么久才来学校？”

    乔甜明白他是关心她，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就是感冒发烧，不是大毛病，谢谢关心。”

    秦野盯着她，没说话。

    乔甜看他这大个子堵在后门，她也进不去，只好仰着脸问他：“能让让吗？我想进去。”

    秦野往后一退，让她进了门。

    这时候教室里只有他们俩，秦野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没好好吃饭吗？”

    乔甜觉得他关心太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作祟，她小声地顶道：“你干嘛要这么关心我？”

    秦野说：“不行吗？”

    乔甜沉默了一下，“不行。”

    秦野反问：“为什么不行，我关心你你不高兴吗？”

    乔甜看了他一眼，“可是我觉得烦。”

    秦野觉得她口是心非，“你烦什么？”

    乔甜说：“烦你，烦你，烦死你了。”

    秦野：“…………………”

    他坚决认为她在口是心非，“我请你吃烧烤，去不去？”

    乔甜：“不去。”

    秦野：“奶茶去不去？”

    乔甜：“不去。”

    秦野想了想，“那日料，去不去？”

    乔甜：“不去。”

    秦野说：“……”

    油盐不进。

    秦野觉得自己的耐心和脾气变得出奇的好，“你少上了半个月的课，现在看你上课都好像在坐飞机，要不要我辅导你？”

    乔甜固执地说：“不要，胡馨怡说给我补回来。”

    秦野问：“我不行？”

    乔甜说：“不行。”

    秦野说：“嫌我成绩差？”

    乔甜：“没有。”

    秦野忽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做什么对我摆这样的脸色？我没对不起你吧？”

    乔甜惊了，僵在原地，看着他好看的手收回去，过了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干嘛捏我……”

    这个肢体动作就太暧昧了点，乔甜心里有些慌张起来。

    秦野说：“我就是想捏捏看……你脸上都没肉了。”

    又遗憾地接道：“手感变差了。”

    乔甜：“………”

    乔甜小声说：“你这是性、骚扰。”

    秦野一愣，微皱起眉，不满地说：“怎么能算性、骚扰？”

    他的目光落到乔甜小而颜色淡粉的嘴唇上，“我要是亲你，那才是性、骚扰。”

    乔甜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了嘴。

    秦野见她那么紧张，顿时有些不开心，“你做什么这么防我，我们又不是交往的男女朋友，我怎么可能亲你。”

    乔甜这才松懈下来，只是又觉得这种话题实在羞人，便半边身子都趴在了桌上，将脸埋进了胳膊里。

    秦野说：“就算要亲，也得等是男女朋友之后。”

    这句话就更暧昧了，他还要用那样低低的嗓子说，乔甜又有一种耳朵很痒的感觉，她微抬起胳膊，蹭了蹭耳朵，将那种痒而麻的感觉给蹭散了。

    秦野后面还说了什么，乔甜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睡着了。

    只是醒来，乔甜又想到午休那会儿的对话，她现在察觉出来了，秦野对她的态度，的确比想象中来的要暧昧许多。

    他是喜欢她吗？

    乔甜不敢想。

    她回到家里，看见沉默寡言的爸爸，还满怀怨气却一直憋着的妈妈，觉得心凉。

    这个家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她自从听见了妈妈对别人说的那些话，感觉天都塌了，因为情绪十分消极悲观，波动大，她又开始心悸，呕吐，被周明娟带到医院开了药，一场感冒发烧，硬是折腾到了半个月才好。

    她的身体也不准她消极面对，因此她像往常一样扬着笑脸，努力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家唯二没有影响的是奶奶和乔盟，奶奶沉迷打麻将，有一干麻友，还吃着饭，就已经呼朋引伴着约好了哪个地点搓麻将，心大地对家里的情况一概不知，潇洒如风。

    乔盟则是像往常一样，对乔甜嘘寒问暖，对妈妈撒娇，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赞美夸奖，耍口花花，对爸爸就是伸手要钱，从不含糊。

    没什么变化，和往常一样，但乔甜总怀疑他好像是知道了。

    也可能是她多心了。

    不知道也好，乔盟都要小升初了，知道这种事情，能不影响他吗？

    乔甜突然没了胃口。

    她听妈妈那样说，也能猜出来，她爸爸似乎在外面有私生女了，这种事情，太打击她了。

    虽然还没有被证实，但真的……颠覆了乔甜心目中，乔海峰的形象。

    在她看来，乔海峰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好面子，爱逞威风，但也是温和的，没脾气的，和妈妈吵架总是不战自败，总是谦让妈妈，也只是敢嘴上耍威风而已，对她和乔盟也是和蔼的，一点爸爸的架子和威严都没有，像是朋友。

    倒是周明娟，就泼辣一点，严厉许多，管着她和乔盟也是说一不二，很有严母的风范。

    乔甜不太明白这样的乔海峰怎么可能会出轨，她想不明白，她很伤心，那些日子她总躲在被窝里抹眼泪，也想明白了乔海峰那天晚上为什么那么大方，大概是对她和乔盟有愧疚？

    乔甜想不通，乔海峰那温和的形象在她心里坍塌，这个时候再去看他，忽然又觉得他面目狰狞了。

    乔盟吃完饭，毫无异状地擦了擦嘴巴，又看了乔甜一眼，问：“姐姐你没胃口吗？”

    乔甜听见他声音，回过神来，说：“没有啊。”

    乔盟给她夹了个鸡翅，“我还剩一个，给你吃。”

    乔甜“嗯”了一声，又听他说：“我去学校了。”

    乔甜愣了一下，“不在家午睡？”

    乔盟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和同学约好去看电影，得抓紧时间过去。”

    周明娟皱眉：“看电影？”

    乔盟眨了一下眼睛，说：“是啊，最近新出了一部电影，大家都要去看，我也要去。”

    周明娟眉头一松，“哦”了一声，没再理会。

    乔盟又借机跟乔海峰要钱，“爸爸，再给我一百块，我同学请我吃了好多次肯德基呢，我总要回请吧？”

    乔海峰这会儿倒是很好说话，听他这么说，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钞票，递给乔盟，说：“去吧。”

    乔盟笑嘻嘻地接了过来。

    周明娟看了乔海峰一眼，略带讥讽地说：“这么大方。”

    乔海峰略带尴尬，又有些不满地说：“我儿子我大方怎么了？”

    周明娟“呵呵”一声，“是你儿子吗？是我生出来的，我儿子。”

    乔盟对他们逐渐升起的□□味充耳不闻，他老练地摸了摸钞票，验明真伪，就慢条斯理地折好，转头对乔甜露齿一笑，两个小虎牙显得他开朗又活泼，“姐姐我去学校了。”

    乔甜对他扯了扯唇角，笑了一下，“去吧。”

    乔盟走后，乔甜更没胃口了，“我不想吃了，我也去学校。”

    周明娟立即和乔海峰停战，“你怎么还没胃口？”

    乔甜说：“就是……没胃口，不想吃了，我去学校吧。”

    她本来只是偶尔在学校吃午饭，看看现在这个情况，她还是都在学校解决午饭算了。

    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