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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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绣绣心中一暖,朝着林淮笑了笑, 回头望着狐仙娘娘的面庞。

    狐仙娘娘也在望着她和林淮。

    香炉里青烟袅袅, 方绣绣回过身面向林淮,道:“林大人, 高三哥是被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就是检举他的马通判,马通判提前贿赂了范大人。”

    四年前,那还是很美好的时候,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

    那时哥哥还没有做灵泉县的县丞,还在以制作祈天灯为生,赚到的钱要拿出一大部分买书, 给方绣绣看, 让她各方面学习涉猎。

    哥哥还请了高靖来家里, 指导方绣绣的学问。

    高靖是个好说话的人,明明自己要备考,不宜耽误时间,却还是愿意给方绣绣上课。

    高靖说,这点时间耽误也就耽误了,读书重在长期积累,他已经积累得够了,大考将至,他反倒更加轻松。

    以高靖的才学,方绣绣相信, 他哪怕不能一举夺魁, 起码也能中举, 考取进士亦不会多难。等着高靖的是一条通往青云的康庄大道。

    然而,考试一结束,考场就传来高靖舞弊的消息。

    别说方绣绣,就连整个灵泉县的人都惊呆了。

    “以高三哥的本事,根本不需要舞弊,中举是一定的。”方绣绣说着,面庞染着回忆的怅惘和酸涩。

    “林大人,我想不通,区区一场乡试,有什么值得高三哥押上前程甚至性命行舞弊之举的价值。”

    “可是没办法,案子是范大人亲自判下的。”方绣绣叹息着摇头,“范大人命人将高三哥打了三十大板,他一个文弱书生,这三十大板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到现在,每逢阴雨天气,骨头都要疼的难受。”

    “高三哥自幼丧父,全是母亲将他一手拉扯大。那时他挨了板子,奄奄一息被送回家。他的母亲无法接受,连夜去向范大人伸冤……”

    “然后呢?”林淮问。他从方绣绣的表情里读出,这一定是个下场悲惨的故事。

    “然后还能怎么样?老人家什么也改变不了。”方绣绣难过的垂下头,笑容中闪过一丝恨意,“没多久,她就过世了。说是抑郁而终,其实是愤懑而亡。”她咬牙切齿道:“被气死的!被马通判和范大人的无耻行径气死的!”

    方绣绣继续道:“马通判虽也有才学,却不如高三哥。没有了高三哥这个竞争对手,他便高中乡试榜首。后来更是在范遂良的帮助下,考中了进士。真正舞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林淮皱了皱眉头,有些心疼的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告官?当时的湄洲知府是可以管这件事的。”

    方绣绣摇了摇头,笑了,林淮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刺眼,就好像在说“林大人,您可真天真”。

    这样刺眼的、哀伤的笑容,如一支细细的簪子直直刺进林淮心底的软弱处。那股心疼的情绪就这么没过心田,不住的翻涌,甚至身体深处有什么地方抽痛起来,一下复一下的。

    林淮听见自己的声音已带了点点艰涩:“是了,方姑娘,这话是我问的不好。本朝律法,越级告状,且事涉朝廷命官;或是平民直接状告朝廷命官,不论成与不成,都要先挨上三十大板。”

    方绣绣点点头,“是。三十大板,高三哥已经挨了一次,身子有损,不能再挨第二次。哪怕我和哥哥能替他挨那三十板子,可也是申冤无门。”她冷笑道:“当时的湄洲知府,林大人可记得是谁?就是如今的江南布政使,范大人的大靠山呢。”

    有片刻的无言,方绣绣唇角还残留着冷笑,她望着林淮,在林淮眼底看出心疼的意味。

    他本就眼眸清澈,如坠繁星,如今眼底尽是心疼,便显得十分鲜明,直如潮水泛上方绣绣心间,让她有些茫然,有些心乱。

    林淮……心疼她吗?

    还是……心疼像高三哥那样蒙冤受屈的百姓?

    她稳住心绪,面上不露破绽,认真问:“大人信民女所言吗?”

    “嗯,方姑娘说的,我都愿意信。”

    方绣绣惋惜道:“只是马通判被人杀了,昔年之事便死无对证。高三哥往后要怎么办!”

    见方绣绣似沉浸在对高靖的痛心里,林淮心痛之余,心底也冒出一种奇怪的滋味。

    有些酸,有些胀,像是心头梗了块石子,磨得心尖发酸。

    他似乎不愿看到方绣绣对除他以外的人,特别是男人,流露满腔关怀牵挂。

    但林淮还是好脾气的安慰方绣绣:“马通判虽死,范遂良尚在,日后之事也未可知,不要放弃。”

    “……嗯。”

    林淮再问:“既然高靖与马通判有深仇,那有没有可能,是高靖雇凶杀死马通判?”

    方绣绣秀眉一横,道:“林大人是在开玩笑吗?”不等林淮解释,又道:“高三哥潦倒成什么模样,哪里还有钱雇凶杀人。要是真能雇凶,早也就雇了,何必等到现在。别说是他,就连民女亦不愿马通判就这么死。我们都还怀着那么点渺茫的希望,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马通判被定罪,从他通判的位置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越惨越好!”

    林淮心中撼动,下意识的道歉:“对不起,是林某失言。”可是,见方绣绣这与高靖同气连枝的模样,仿佛高靖是她无比重要的人……林淮发觉,心头梗着的那块石子更硬更尖锐了,把他心尖磨得更酸,酸的要起泡。

    方绣绣还沉浸在悲愤怅惘中,黑漆眸子如积了水雾,似望不见底,又隐隐流露让人心怜的空洞。林淮望着她,只觉心中渐渐有水波如远方而来的涨潮,汹涌的拍上浅海弯,激荡得心头隐隐作痛。

    可这潮水一卷一卷拍上来,又全是诡异的酸味。宝鼎里香烟袅袅,在眼前氤氲出不真切的雾色。浅浅雾色之中,却是方绣绣挂着愁容的清秀小脸。

    她的声音入耳,还在呢喃:“高三哥……”

    心头酸唧唧的潮水又拍来狠狠的一浪,这次,林淮似嗅出了那逼人的酸味到底是什么,很像是……满满一坛子老陈醋。

    意识到这一点,林淮不禁微微一怔,心里却似五雷轰顶一般,耳中嗡嗡的焦响着。

    他想,他知道自己这种不爽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吃醋啊。

    他在吃高靖的醋。

    想到这里,耳边仿佛也传来崔明泽带着顽意的抱怨:“还赖我瞎编排?编排个鬼啊!我就觉得你喜欢方姑娘,你别不承认!”

    许是这个认知刚刚萌生,还未扎实根基,让林淮还不能完全确信;亦许是耳边崔明泽说过的话不断回放,过于聒噪;又或许是庙里的烟火味太浓太呛,熏得人脑子发懵。

    总之,林淮头一遭觉得心底千头万绪,乱做一团,无法清醒。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静一静。

    可是方绣绣还在念叨“高三哥”,这让林淮越发不愿听。混乱的脑海里忽然破开一缕清明,揪住了一个疑点,林淮道:“方姑娘,其实有件事,林某一直想问你。”

    什么?方绣绣望向林淮。

    “你……为什么要叫高靖‘三哥’?”

    方绣绣怔住,似是没想到林淮会问这个,但只是转瞬,她又恢复了神色。只是这瞬间面上那一抹混合着闪躲的心惊,还是被林淮捕捉到了。

    方绣绣道:“我哥哥和高三哥关系不错,哥哥总喊他三哥,我也就跟着喊了,倒真没去追究这个。反正就是一个随意的称呼不是吗?”

    “是啊。”林淮微笑,没有点破方绣绣的内心。

    但是,在两个人道别之后,林淮却始终琢磨“高三哥”这个称呼。

    林淮看过高靖的户籍档案,高靖是家中独子,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结拜的兄弟姐妹。

    而除了方绣绣,林淮没有听过任何一个灵泉县的人管高靖叫“三哥”。

    这个“三哥”的称呼,总觉得有深意。

    若换作平时,也许林淮会放过这个无伤大雅的细节,但是如今,心里不舒服、在意,就偏是想要弄清楚。

    恰好这天晚上,被派出去的暗卫丹枫回来了。

    丹枫这些天都在湄洲府衙以及各个下辖县里,排查有可能是废太子遗孤的人。

    排查了这许多日子,查遍了湄洲县镇,唯有灵泉县还没有排查。

    丹枫带着排查的结果,来向林淮汇报。

    林淮把夏季时候采集晾干的黄栀干花,泡成了茶水,给丹枫喝。

    丹枫将承徽帝的令牌交还给林淮,坐在林淮身侧的椅子上,喝下些茶水,含着满口的清香和舒缓,说道:“公子,属下查遍了湄洲地区的县镇,都没有查到年龄十八岁、左耳耳垂下有大小两颗红痣的男子。包括贩夫走卒、流民乞丐,都无符合条件之人。”

    丹枫又喝下一口茶水,问出心中的想法:“此人若还在人世,会不会已不在湄洲境内?”

    林淮想了想,徐徐道:“以穆良媛当时的情况,不应带着孩子走远。她们多半还在湄洲境内。不是还有灵泉县没有排查吗?”

    丹枫道:“是。”

    “那便排查灵泉县吧。”林淮道,“我会知会吕典史,让他全力配合你排查。”

    丹枫放下茶杯,起身抱拳,“是。”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麻烦你先去查一个人。”林淮微笑。

    “请公子吩咐。”

    “他叫高靖,在南便门附近开馄饨摊子。”

    丹枫再度抱拳答是,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公子为什么要他去查这么个人。不过暗卫的素养摆在那里,丹枫什么也没问,领了命令就立刻去办了。

    丹枫的效率很高,没过几天,便查到了关于高靖的一些事,前来向林淮汇报。

    “公子,那高靖每隔几天就会去雁留坡,教雁留坡的孩童读书写字,一待就是一天,黄昏才归。”

    林淮听着,立刻就想到从埋礼山回来的那天,亦是黄昏时分,见到高靖做书生打扮,背着高高的书箱,正在往灵泉县的县门走。

    看起来,高靖是和他们从同一个方向回县城的。

    “公子,另外,有关高靖的身份上,有个重大发现。”

    丹枫拱了拱手,林淮静静看着他,丹枫说道:“此人,乃是雁留坡的三当家。”

    是了,雁留坡有三位当家,却只有大当家徐湛被众人所知,另外两位当家都十分神秘。

    林淮眼底微凝,眼中有深深的光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