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怕不是恶鬼做的。”

    “若是人，也太歹毒了。”

    “我听说，前一阵子…”

    “难道是……”

    ………

    那具尸体，已被运至了河滩上，因为死相太过骇人，船家特意将人面朝下趴放，但还是有胆大好事者上去仔细端详，看出了端倪。

    杀人就杀人，还将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死无全尸，怕只有穷凶恶极的人才干得出来。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萧七七和船家夫妇，作为将尸体捞出的目击者，守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等待官府的人前来问话。

    “小哥，耽误您游寺了，不好意思。”船家皱起眉头，抱歉的向他行礼。

    “不碍事，不碍事，您也不想的。”萧七七状似不在意，实则心里在发毛，从刑部大牢出来不到一个月，那一顿大板子拍得她，至今看到刑部之人的灰衣心有余悸，屁股隐隐作痛，只想拔腿走人。

    要不是看在一脸老实忠厚的船家，央她作为个没有干系的外人，一起做个见证，解释捞到死人纯属意外，不是他夫妇二人所为，她早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恐避之不及地遛走，去山寺里看桃花，用山花烂漫平复刚才受到的惊吓了。

    左等右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远远的划来几艘船，看着似乎普遍身着灰衣。

    刑部的人，终于来了。

    萧七七心头突突跳，汗毛竖起。

    她暗骂自己没用，一朝被蛇咬，可不能十年怕井绳，咬咬嘴唇后，挺胸抬头，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刑部的盘问。

    可当看清楚带头之人之后，顿时犹如瘪了气的气球，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沈如舟！怎么好死不死，赶巧又是他！

    刑部侍郎很闲吗，怎么随便一个凶杀案，都能劳他大驾，兴师动众的前来。她还没有准备好，再次直面这具凶神啊！

    “不对上他，怎么和他博交情，挣能量？”2056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对她的怯场没好气。

    “又不是你被打板子，你当然不怕。”

    电光火石间，萧七七想通了点什么。

    “2056，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她为什么出来赏桃花，因为2056说今日雨停，许多人出来踏春。她为什么会来福元寺，还不是因为2056昨日里说了一嘴，桃花最盛放之处，非福元寺莫属。

    至于坐上船，呵呵，那也是因为2056说走水路最便捷。就是不知道，船家将死人捞上来,是纯属巧合，还是在它的算计之中了。

    “2056，那具尸体死相那么难看，要是连累我晚上做噩梦，我是不会和你就这么算了的！”

    也许是诡计得逞，躲起来暗爽。也许是算计了萧七七，心知理亏，不再挑衅。2056没有和她日常互怼，而是提醒她小心应对。

    “废话，遇见那个变态，我全神都在戒备。”萧七七面皮抽动，眼睁睁看着沈如舟越走越近。

    其余人多着灰色，唯独他一人，穿得不像是来办公务，而是游山玩水来的。

    他身上着的，是件新裁的春衫，他的好姐姐给他新置的行头，方巾宽袖，仪态雍容儒雅，用的都是供奉宫廷的上好布料。

    试穿上身后，因为皇后娘娘很满意，不准他换下来，要他穿着一身犹如春雨洗过，颜色新鲜的衣衫，到外面多走走，看能不能被路边哪家小娘子慧眼识珠，早点自投罗网，嫁进沈府的大门。

    沈如舟闻言只有无声苦笑，姐姐说的是玩笑话，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娘子们为求长命安康，一个个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因为皮相好就青睐于他。

    再说了，如果看上的只是相貌，他也是不稀罕的，就如同一位女子，他也不会因为对方只是颜色好，就倾心爱慕。

    他从皇后居住的坤仪宫出来，准备回刑部衙门处理公务，在宫门处遇到了来寻人的陈六，陈六告诉他，那件左相之子横死的案子，终于在豪无头绪之下，有了新进展。

    还不是好的进展，因为，又死了一个人。死状极其相像，都是被开膛破肚，摘去了脏腑。

    陈六一听到描述，立刻将两案联系到了一起，见下朝时间已过，他又久久不回，猜到去见皇后娘娘了，因此才拿了腰牌往宫里寻人。

    沈如舟在手下的簇拥下，走近围观成圈的人群，眼见官府的人来了，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道，让他将候在尸体近处，等待官府问话的萧七七，瞧个正着。

    他怎么在这！

    沈如舟剑眉上挑，瞬间生出的念头，和萧七七如出一辙。

    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找到一张面熟的脸，正站在萧七不远处，穿着常服，貌似同样在看热闹，刑部的探子燕向南，陈六的徒弟。

    他一直跟在萧七身旁，应当知道今日里萧七出现在此处是怎么回事，先办案子，待今日里案子的事完了，再问他萧七有何异常。

    他敛去惊讶，不动声色，继续走近尸体。

    刑部衙役探子见死人，比寻常老百姓见得多，个个神色镇定，仿佛死状再恐怖，都稀松平常。

    经验丰富，对处理尸体也有经验的，率先上去，将尸体翻过来，于是那个死得惨烈的倒霉鬼，再次犹如一只咸鱼一样，被摊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

    听描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立马有人因为视觉的冲击，喧哗起来。

    “刑部办案，禁止喧哗，无关人等，先行散开！”

    了解沈如舟性子的属下，知道他肯定嫌吵，几位灰衣人将看热闹的人驱散，不过片刻，围观的人都远远退到了好几十尺开外。

    只有萧七七，还有船家夫妇仍在原地站着，颇为打眼。

    沈如舟见她还在原地杵着，明显和此事有关，眼皮子抽动，停下弯身看尸体的动作，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他想知道，这个叫萧七七的小子，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

    “你，怎么回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沈如舟面色肃然，语气严厉。

    望着那双不老实的，眼珠滴溜溜转，不停打量他的凤眼，他心里就生出一种，想将萧七再抓进刑部大牢关起来的冲动。

    虽然除了那头自称染色而成的浅色头发，他确实也没有其他毛病，但沈如舟就是不想放过他，好像本能一般觉得此人不能轻忽对待，先问问，看他怎么答，若是答得不好，他可要不客气了。

    “大人，小的是在这条河上打渔载客的船夫，两个时辰前，载着这位小哥来福元寺赏桃花，行到这福元寺的青台山脚下时，不巧将河中的尸体给捞上来了。”船家以为沈如舟问的是自己，忙不迭上前解释。

    这么说是刚好？怎么这么巧。

    不仅有板子的余威力在，因为近日里投书的两篇文，萧七七遇上苦主，心里发慌又发虚，一个劲地在打鼓。她其实连和沈如舟直接目光对上都不敢的，生怕被他看出点什么，只敢偷偷瞧两眼。

    于是落在沈如舟眼里，就是眼神闪烁不定，形迹可疑。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燕向南已经和同僚接过头，一位灰衣人点点头，行至沈如舟身旁，与他耳语。

    “大人，向南回报说，应是巧合。”

    那就是确如船家所说，萧七出现在此处是偶然，沈如舟不再将注意力放至萧七七身上，而是轻声吩咐了一句：“继续跟着。”

    便又弯身，去看尸体去了。

    饶是就在他身边站着的萧七七，也不知道，她就是沈如舟嘴里那句“继续跟着”的正主。

    2056倒是知道，可不到紧急情况，它才不会提醒她。

    ————

    尸体上身赤/裸，且浸泡在水中估摸着至少两日，已开始肿胀，看不大出原本的身材样貌，双目怒瞪，口唇外翻，似在控诉无尽冤屈，所以才面相格外恐怖。

    但其实，这副样貌，不过是因为江水浸泡开始胀气罢了。萧七七左瞄右瞄，发现在场的人个个镇定，仿佛地上躺一具尸体，和躺一活人一样，对他们没什么区别。

    她在心里猜测，莫非沈如舟带的这帮子人，是古代的刑事重案组，见多识广。

    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寻常的案子，都是负责京城安全的京兆尹在管，但这件案子，许是和左相之子有关，才直接找上了刑部。

    离左相之子之死的时间过去愈久，刑部的压力就愈大，要不是负责查案的是沈如舟，那被不分青红皂白抓进牢里，不管有没有嫌疑，先被用刑审问的人就更多了。

    人心难测，刑难之下，难免有人胡乱攀咬，由此牵出更多的人，更多的是非，最后又变成左相一派与右相一派狗咬狗。

    若是从京城里街道上的一个治安事件，延烧成朝堂之上的两党之争，可就不好了。

    沈如舟在尸体前凝神细观，望着自家大人那张最近因为睡得少，而愈发清减的脸，陈六暗自心疼。

    公道伯，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