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殊色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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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日, 靖安帝为哄美人一笑,命宦官一夜摔碎百余件瓷器的传言不胫而走,一时间惹来满城议论纷纭:

    “荒唐!”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百瓷掷响玩。这位锁公子难道丝毫不惧怕百年之后,自己会同妺喜、妲己、褒姒、骊姬之流载入同册,遗臭万年?”

    “锁公子岂会在意这点骂名?毕竟只为锁公子一笑, 陛下可是耗尽心血、有求必应,人家这圣宠在身, 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哪里顾得上我等死活?”

    ……

    民间对此不满至极, 南北两地又在此时接连发生几场□□, 而茶馆里的说书人不再谈论风花雪月,状元尚公主、落魄书生与世家小姐的桥段纷纷变为西朝亡国君主的遗恨,尽管京城平静如故, 可四处都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谏官见势不对一再递折子,靖安帝不以为然道:“再过几日,朕把那些个私自扣押赈银的人处理了, 当众斩首, 权当安抚,这天下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稍微给点甜头, 他们就忘得一干二净。”

    谏官劝不动他, 只得无奈应下。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靖安帝特意在这一晚设宴招待群臣, 并让人前去给锁清秋捎话。毕竟是靖安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内侍领完命不敢有丝毫耽误,赶至锁清秋那边,恭恭敬敬地说:“陛下邀锁公子宴会一叙,届时他有一个惊喜给您。”

    惊喜?

    锁清秋大约猜到几分,点了点头说:“稍后就到。”

    他过去的时候,宴会已经过半,靖安帝倒未有不耐,亲自把人迎上,他给了大公公一个眼神,随即五光十色的烟火在夜空徐徐绽放开来,四起的流光几欲映亮这一整座皇城,入目皆是璀璨光华。

    锁清秋抬眸凝视许久,明知故问道:“这就是要陛下给清秋的惊喜?”

    “开胃菜而已。”靖安帝饮下一口酒水,环顾四周,而后沉声说:“还有一场好戏,你且耐着性子。”

    锁清秋佯装不解地蹙眉,却还是乖顺地说:“好。”

    层层纱幔的舞榭歌台处,来自西域的舞姬身段柔软,步步生莲,不少大臣频频望向锁清秋,有些坐立不安,显然预先知晓这场宴会并不简单,锁清秋端起清茶,垂下浓长的睫毛轻饮,气定神闲。

    “陛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三公持鞭大步走入,他的随从肩挑木箱,紧跟其后,一同叩首,“臣——参见陛下。”

    靖安帝一挥袖,乐师停止奏乐,舞姬挽起水袖,静立一侧,他这才懒洋洋地开口道:“爱卿请起。”

    略一停顿,靖安帝瞥向关三公手里的金鞭,笑骂道:“你这搅事精,朕现在一看见你就头疼。”

    关三公高举手里的金鞭,一板一眼地问他:“陛下可还记得,先帝在位时为何把这根金鞭交给臣?”

    “父皇向来看重你。”靖安帝配合地答道:“他把这根金鞭赏赐给你,让你上可警示诸侯郡王,下可鞭打奸邪谄媚。”

    “既然如此——”

    关三公转过身,目光落及李丞相周边的诸位大臣,快步走来,他高高扬起金鞭,铿锵有力道:“你们几人为官不仁,贪赃枉法,死不足惜!”

    说着,手起鞭落,在众人尚未回过神之际,关三公已用力挥鞭数十下。他的金鞭是由金丝编织,几股汇为一股,约莫有手指粗细,柔韧而粗粝,而来此参宴的大人官服单薄,是以金鞭轻易划破衣衫,又落至皮肉,被金鞭甩到的几位大人当即大声惨叫。

    “陛下!陛下!”

    靖安帝充耳不闻,也未让人上前阻拦,关三公自顾自地大力抽打,他冷声道:“这一下,是为天下黎民苍生而打!”

    “啪”的一声,长鞭穿破皮肉,血肉横飞,关三公无动于衷,“这一下,是为尔等麻木不仁而打!”

    “住手——你怎么敢!”

    连同李丞相在内的几人,狼狈不堪地闪躲,却无一丝用处,他们身上的官服破开,金鞭每一下都实实打在皮肉之上,便是鞭条尾端扫过,都能打得人惨叫不断,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一下,是为尔等执迷不悟而打!”

    挥鞭的声响不断,宴会此刻除却几人的惨叫,再无其他声音,而李丞相几人似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痛楚,忍不住痛得满地打滚,发出的冷汗浸湿官府,与血水混在一起,浑身伤痕累累,人几乎要活活疼昏过去。

    “啪——”

    “啪——”

    “关大人,饶命!饶命呐!”

    许久以后,靖安帝终于开口说:“除夕夜,闹得这样难看,像什么话。”

    关三公堪堪收手,从木箱里取出几册账本,向靖安帝呈上,“陛下,这是臣得到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上月那批赈银与赈粮的去向,请您一阅。”

    靖安帝首肯,“拿上来。”

    关三公交给靖安帝,靖安帝此前只知道有账本,并未翻看,便随手打开,不曾想到这些人竟胆大包天至此,经他们之手的赈银送至北方以后不足三成,而大批粮食让人克扣下来,囤积在粮仓里,试图高价出售,靖安帝从先前的不甚在意,到后来面色铁青,最后大力砸下,“混账东西!”

    靖安帝怒极,指着李丞相几人猛咳几声,锁清秋侧眸瞄了一眼,把靖安帝手边的金樽端给他,轻声说:“陛下,不要动怒。”

    “清秋,朕的本意是替你做主,你说这几人该如何处置?”靖安帝伸手接过,压下心中的火气,他望着少年缓声说:“斩首示众,未免太过便宜他们。”

    锁清秋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陛下若是问清秋,清秋倒是有一个处置方法,只是怕……”

    “怕什么?”

    锁清秋抬起乌黑的眼瞳,美得惊心动魄,“怕陛下会讶异清秋的心思怎会如此歹毒。”

    靖安帝一笑,“你尽管说,朕不会的。”

    “清秋时常梦见爹娘惨死的情状,恨极之时,只想让所有害死爹娘的人受尽折磨。”锁清秋抿了抿唇,一字一字地说:“他们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说完,锁清秋低下了头,不安地问道:“有没有吓到陛下?”

    “没有。”许是伤口还未养好,少年较之往日,要苍白单薄许多,他咬住唇,这样楚楚可怜的情态惹得靖安帝满心怜爱,又挑起几分愧疚,是以靖安帝不假思索地说:“既然千刀万剐方能解你心头恨,那就——凌迟处死吧。”

    李丞相几人一听,几欲吓破了胆,涕泪满面道:“陛下!陛下息怒!”

    靖安帝压根不想再听他们鬼哭狼嚎,抬了抬手,无比厌烦道:“把人带下去。”

    立即有几名侍从上前来,把趴在地上的官员拖走,他们浑身是伤,自然疼痛难忍,痛呼不断,再思及自己即将迎来的凌迟酷刑,几位大人又是哭又是叫,再不复往日的风采,如同落魄的丧家犬,狼狈不堪。

    锁清秋弯眼一笑,“原来这不是除夕宴,而是一场鸿门宴。”

    靖安帝大笑,“朕给你的惊喜,你喜不喜欢?”

    “只要是陛下给的,清秋都是喜欢的。”

    锁清秋觑向靖安帝,神色柔弱而无害。

    宴会还在继续,锁清秋没有待太久,只借口身体不适回了寝宫。

    他就地坐在檐廊处,拿起几粒杏仁,碾碎以后尽数丢入池塘,安静地看着几尾锦鲤争相夺食,惊起一阵又一阵的哗哗水声,银屏怕他受凉,劝了几句没反应,只好拿出一件披风给他披风,然而锁清秋突然抬起脸,满面泪痕,“银屏,我想喝酒。”

    银屏一怔,慌忙给他拿来一坛秋露白。

    锁清秋摆出三只金樽,逐一斟满,他边哭边喝,眼泪砸进酒水,又无声消融。

    “一个都不会放过的。”锁清秋伏案啜泣道:“爹、娘,害死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银屏立在一边,出神地望着他。

    夜已经很深了。

    待到靖安帝过来看望锁清秋的时候,他已经伏在小桌上沉沉睡去。

    “陛、陛下!”

    靖安帝没有让人通传,直接闯了进来,而锁清秋又正是醉酒时,银屏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勉强行了一个礼,幸而靖安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满心满眼都是锁清秋,他以手指抵唇,示意银屏不要出声,免得惊扰了这个熟睡的少年,放轻脚步走去。

    真是美。

    靖安帝贪婪地盯着少年,他那身雪白色的衣衫垂委在地,醉酒后的面庞浮出几分瑰红,眼尾更是晕出秾艳的颜色,而乌发后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纤细又脆弱,不堪一折。

    鼻息间的酒香越发浓郁,靖安帝凝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少年揽起。

    “你来了。”

    少年的声音懒倦,意识漂浮不定,他睁不开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或是又将被拉进一场绮色的梦境。

    锁清秋甘愿溺毙在这片刻的欢愉里,于是他慢慢抬起手,松松地环住男人的脖颈,枕着宽阔的肩呢喃道:“你送来的酒,怎么老是让我梦见你?”

    他轻声说:“王爷,亲一亲我呀。”

    “……傅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