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殊色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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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捂住肚腹, 汩汩血色从指缝渗出, 他咬住唇久久望着靖安帝,痛得眼尾晕红, 泪珠滚落,也一声不吭。

    靖安帝心头一颤, 慌忙过来把人抱住, “清秋, 清秋你怎么样了?”

    锁清秋推了靖安帝一下, 手上却没什么力气, 靖安帝知晓少年气恼方才自己没有顾上他,自顾自地把人抱紧, 快步乘上车舆, “回宫!”

    一行人来时浩浩荡荡、风光无限,走时却是狼狈不堪、心急火燎。

    太医一早就在殿内候着,见人回来, 连忙给锁清秋处理伤口, 而锁清秋在路上就已经昏过去了几次,这会儿又生生疼醒, 他的手捏皱了罗帐, 深入骨肉, 指间渗着丝丝猩红血迹, 呜呜咽咽地低泣。

    “清秋, 你别剜你自己的手。”

    靖安帝看得心疼, 一把握住少年发凉的手, 锁清秋却抗拒地收回,靖安帝无可奈何,又怕他挣扎,只好由着他使性子,“是朕不对,朕对不起你,方才那边又吵又闹,荣德那狗东西把朕推到一边,朕一时晃了神没能顾上你,害得你受伤了。”

    说完,靖安帝沉下脸,“荣德,你这个狗东西,为何把清秋撂在一边?”

    大公公同他一唱一和,苦着一张脸说:“哎呦喂陛下,您可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这不、这不是忧心您的龙体安危。”

    他跪倒在地,自行掌嘴,“是奴才胆大包天,奴才罪无可赦!”

    锁清秋的眼睫轻颤几下,仍是不肯理会,待到太医给他处理好腹部的伤口,少年的额头满是薄汗,濡湿了披散下来的长发,尖尖的下巴淌满泪痕,楚楚可怜。

    太医说:“幸而没有伤中要害,伤势不重,锁公子只要休养几日即可。”

    靖安帝心烦意乱地点头,望着锁清秋欲言又止,太医看出几分端倪,又小心翼翼地说:“这几日锁公子尽量保持心情愉悦,也不要动气,否则伤口不易愈合。”

    锁清秋便慢慢睁开眼,用力全力说:“陛下,请回。”

    “你别说话,安心休养。”靖安帝又不能向锁清秋发火,只能勉强压下心底的几分不悦,无可奈何地说:“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锁清秋偏过头,并不答话,手指无意识地蜷曲起来。

    这苦肉计,真是太苦了。

    接下来的几日,靖安帝倒是知趣,自己没有再来过,只派了大公公隔三差五地送些稀奇玩意儿。今日是上善子的真迹《海棠夜春图》,明日是从南海连夜送来的珊瑚树,西洋来的落地钟惹得宫女竞相观看,柔软的波斯毯铺过宫殿的每一处,宫灯被夜明珠取而代之,整座宫殿再无凡品,任谁都瞧得出来,靖安帝为了哄美人开心,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但是锁清秋始终不曾让大公公给靖安帝捎过一句话。

    是夜,大公公再度无功而返,靖安帝一脚踢翻书案,面色阴沉得可怕。

    这一回送的是以金丝编织而成的金缕衣,靖安帝一再催促,内务府那边苦不堪言,干脆带走了京城里不少有名的绣娘,这才在七日内完成,结果依旧未能讨到几分好。

    靖安帝负手来回走动,目光落至书案上堆叠而起的奏折,一把挥落在地。

    有铜雀宫与天下服丧三日在先,这些日子为了锁清秋,靖安帝自己都晓得他行事荒唐了几分,于是南方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开始招兵买马,组建民兵。

    不是北方,也不是中部,而是傅寒京的封地,这让靖安帝不得不多想。

    他眉头紧锁,突然有一只撩开罗帐,苏泓雪依偎进靖安帝的怀里,仰起脸轻声问道:“陛下可是为了锁公子而愁眉不展?”

    “嗯?”

    苏泓雪说:“小人伺候锁公子已久,知道锁公子私底下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喜好,若是陛下投其所好,兴许能让锁公子不再同陛下置气。”

    靖安帝顺势把苏泓雪抱坐在怀里,好奇地追问道:“什么喜好?”

    “锁公子自小就爱极瓷器坠地的声音。”苏泓雪温温柔柔地笑着,他主动揽住靖安帝的脖颈,凑到靖安帝的耳边说:“举高再松开手,瓷器坠地的声音若是如同玉珠落盘,清脆、高昂,公子就格外欢喜。”

    靖安帝略有犹豫,“恐怕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苏泓雪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靖安帝的耳朵,又蹭到靖安帝的怀里,拿一对与锁清秋极为相似的眼瞳觑向他,眼神莹润,“陛下在床上时常把泓雪当做公子,说就算是死在公子身上,也心甘情愿,可公子这下又未向陛下讨要性命,只是颇爱这样的声响罢了,陛下难道不愿意?”

    苏泓雪把靖安帝身上蹭得心猿意马,他凝视着苏泓雪的眼睛,一把将人按在书案上,沉声道:“朕怎么不愿意。”

    当晚大公公就顶着这肃冷寒风急急出宫,傅寒京也在此时赶至慈宁宫。

    月河正在给锁清秋换药,少年解开了衣衫,半倚在榻边,本该莹白而平坦的小腹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银屏端着金盆忍不住叹气,只觉得这道疤碍眼至极,锁清秋见状安抚她道:“无事,过几日就没有了。”

    这又不是平日不慎闹出的皮肉伤,哪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银屏生着闷气,没有再看锁清秋一眼,低着头说:“公子,我去后厨看一眼你的药。”

    锁清秋望向月河,冲她眨了眨眼睛,月河也皱起脸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银屏这是怎么了。

    “王爷。”

    才走几步,银屏撞上傅寒京,连忙行了礼,锁清秋拢紧衣衫,从软塌坐起来,软绵绵地开口:“王爷。”

    宫女把傅寒京推至软塌旁,傅寒京神色淡淡地说:“都下去。”

    几人依言退下。

    锁清秋侧眸望他,男人眉眼冷淡,似有几分不悦,便笑吟吟地问道:“王爷怎么来势汹汹?”

    傅寒京开口:“你到底要做什么?”

    锁清秋有些茫然,“……不做什么。”

    傅寒京薄唇紧抿,眉眼冷厉,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你究竟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本王?”

    锁清秋下意识按住肚腹,面上却是一脸无辜,“王爷在说什么?”

    傅寒京沉默许久,目光落及锁清秋才换下的纱布,血迹斑斑,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下来,“疼不疼?”

    “本来已经不疼了。”锁清秋弯眼笑,“可王爷来了,不疼也是疼的。”

    傅寒京半阖着眼帘,没有搭腔,只肖这么一句话,他的心便在刹那间彻底软化,不想再追问少年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也不舍得再责怪于他。

    动作要快一点了。

    傅寒京若有所思地想道。

    他沉默地听着少年同他讲述一些趣闻,偶尔回应几声,直到少年的神色略有困倦,倚在软塌边声音也变得极软,傅寒京瞥一眼锁清秋毫无血色的面庞,深黑的眸底满是怜爱,他不再打扰锁清秋休息,从宫内回府。

    尽管夜色已经很深了,锦里街却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傅寒京皱起眉:“外面怎么回事?”

    随从打听片刻,回答道:“回王爷,说是陛下让人出宫购置瓷器,只要一些上等的珍品,这不,这条街就是卖瓷器的,不少店家都有几件传家宝,人家不想卖,可要的人是陛下,他们不仅得双手呈上,还不敢要价。”

    随从一顿,又接着说:“陛下还派了不少人连夜赶往景德镇呢。”

    傅寒京颔首,“让人盯着。”

    翌日,大公公把搜罗来上等瓷器一并送至慈宁宫。

    锁清秋本在誊写心经,和往日一样,并未给他任何眼神,大公公清咳几声,笑笑地说:“锁公子,陛下今儿个又让奴才给您送东西过来了。”

    乌黑的瞳仁掠过几分得逞的笑意,锁清秋头也不抬地说:“清秋谢过陛下。”

    大公公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多说什么,只击掌几下,紧接着侍女鱼贯而入,怀里捧着各类瓷器。

    锁清秋搁下手里的毛笔,蹙眉打量几眼,而后佯装疑惑地问道:“陛下这是……”

    “摔。”

    大公公一声令下,侍女纷纷松开手,一时间瓷器坠地,殿内尽是胜似钟磬的清音,短促清脆、泠泠作响。

    少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睛。

    大公公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把这位哄高兴了,不再同靖安帝闹,自己也不必日日再为着这个折腾来折腾去,不得片刻安宁。

    大公公说:“陛下见锁公子这几日闷闷不乐,担心伤处不易愈合,又意外得知锁公子往日颇爱以摔碎瓷器来取乐,特意让奴才给锁公子寻来瓷器,供锁公子玩乐。”

    锁清秋轻轻地说:“陛下有心了。”

    大公公又说:“来前陛下向奴才交待过,若是这瓷器当真能讨锁公子开心,那么锁公子尽管摔,只要莫伤到自己即可,而且昨夜已经让人前去景德镇,专门让那边给锁公子烧制一批专供您摔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浓密的眼睫掀起,锁清秋一笑,面庞艳丽,“好。”

    不顾怨声载道,靖安帝宠幸佞臣、沉溺酒色、奢侈无度,他这天下,还能再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