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简直要把她弄死的吻。

    ——这是宁慈意恢复意识以后脑子里窜过的第一个念头。

    她贪婪地呼吸, 控诉地瞅着眼前这双幽黑深暗的眸子, 那里面仿佛藏着疾风骤雨。他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一手还撑在她的椅背上，他的鼻尖几乎要挨着她的，一双眼睛狠狠盯着她。

    看得她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怕这个男人，以前她总觉得他是温柔的，可以任她不讲道理。现在恍恍惚惚有点醒悟，可能她还没有真正了解他。

    “你怎么敢, 一次又一次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自己受伤？”他哑声问, 有些咬牙切齿。

    宁慈意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一次又一次？”

    什么时候一次又一次了？

    明明是第一次好么……这样说会弄得她很没面子啊！

    男人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宁慈意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上次宁淮跑到她家里打了她一巴掌。

    她都忘了，他还一桩桩记得这么清楚……

    “再也不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了。”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带着几分警告。

    上次确实是两败俱伤, 但这次绝对不是。宁慈意忍不住抬了抬下巴, 特别有底气地咧了咧嘴角：“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会心疼。”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喑哑的嗓音打断, 宁慈意心尖儿霎时不争气地一颤。

    她连忙别开眼睛，说：“都是皮外伤，不怎么疼。”

    “不疼怎么会哭得那么真切？”

    说起这个头皮就好像又疼了，宁慈意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扯头发不算, 她那么扯我头发我当然会疼啊……女生打架最讨厌了, 就爱扯头发……”

    辛夷静静看着她, 直到她小声抱怨完，才将她抱到怀里。他亲了亲她的头发，轻叹：“你这么娇气怕疼，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一定狠不下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刚才我一直在想，你在咬牙撞上去那一刹那，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说完，车厢里久久无声，胸口热热的，她的眼泪沁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和刚才被疼哭的不一样，这一回，她才是真的难过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坏……直接往人伤口上说？”她的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嗡嗡地控诉。

    皮外伤什么的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只要往之后的好处上想，还会很开心。可是，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坏？残忍地掀开看似和谐的表象，直戳她最不堪的心事。

    她的家人都不站在她这边，才会逼得她以这样自伤的方式，步步为营。同样是受伤，别人弄伤的，怎么会有自己弄伤的疼？不说别的，单是咬牙撞上去那一刹那，如果不是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又怎么能撞得下去？

    她的左手，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可是你有男朋友啊……”男人的手臂收紧，长叹，“让你陷入这样无助的境地，你的男朋友该是多无能？”

    男朋友……

    今晚以前，宁慈意一直都觉得，男朋友这种东西，她想要的时候可以要，不想要的时候也可以毫不留恋地踹了。辛夷说是因为她还没有爱上他，她觉得有一定道理。

    可是此刻，她知道，就这么不动声色，一步步一步步地，他已经成功走进了她的心。

    这个男人，懂得他所有的快乐和悲伤，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他都懂。每一次，她期待或不曾期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从来不会扔下她一个人。

    ……

    宁思觉赶上来，见辛夷的车停在路边。他不放心地下车去察看，绕到副驾敲了敲，辛夷抬眸看了眼来人，直接按下车窗。

    外面的宁思觉只见宁慈意缩在辛夷怀里，双肩微微颤抖。

    从小到大，宁思觉见宁慈意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宁慈意在他心里，一直是坚强隐忍的形象，即使受了委屈，也会挺直了背脊微笑；即使被错待，也依旧怀着一颗善心温柔对待这个世界，她心中一直有她的坚持和骄傲。

    爷爷是将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可是这样的宁慈意，在今晚这个寒风瑟瑟的夜晚，却不可自抑地在路边哭了起来，缩在一个认识还不算太久的男人怀里，露出了她心底藏得最深的脆弱。

    宁思觉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

    寒着脸回车上，发动车子，直接越过了停在路边的辛夷的车，到红绿灯处，调转车头。

    车上三人疑惑，宁姑姑出声：“怎么了？”

    宁思觉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说：“没什么，辛夷一个人带姐姐去医院就行了，这么多人没必要跟去凑热闹，我们还是先回去谈点正事比较好。”

    “什么正事？”后座夏芷皱眉，这个儿子让她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宁思觉从中央后视镜里瞥了眼夏芷身旁的夏林：“在宁家就把人打了，总要有个交代吧。”

    夏林对上宁思觉冰冷的目光，下意识一缩，想了想，心虚地强辩：“都还不知道她那个伤是什么样的，怎么交代？”

    “她伤成什么样，她都不是你能动的人。”宁思觉忽地扬声说，压抑的怒气那么明显。

    “那你想怎样？”夏林也来气了，同样大声反问。

    “我想剁了你的手，你信吗？”宁思觉冷笑。

    夏林被他发狠的样子吓住，终于噤声。

    ……

    宁慈意是听见有人敲窗户的，只是她是个爱面子的，下意识地就凑到辛夷怀里去擦眼泪。等她把眼泪擦干净了回头，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她忍不住问：“刚刚是交警吗？你被开罚单了？”

    辛夷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远去的宁思觉的车，没有否认。

    宁慈意忍不住感慨：“现在的罚单开得可真是高效率啊，话都懒得说一句，直接打开窗户递单子就行了……”

    辛夷点头，表示认同，一面发动车子，一面笑睨向她：“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张罚单，你要怎么补偿我？”

    相比他的打趣，宁慈意却是被他的内容惊呆：“第，第一张？你从来都没有违规过吗？”

    辛夷被她的惊讶弄得哭笑不得：“不违规，很难吗？”事实上，他至今为止都没有第一张。

    宁慈意：“……”

    好吧，另一半人类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两人去医院处理了外伤，又开了消肿化瘀的药，得到医生的保证，真的只是皮外伤，别的什么问题都没有，辛夷才放下心来。

    宁慈意却有些赖着不想走的意思，怎么说她今晚都有些小人，接下来做的事更是羞于启齿了，于是她支支吾吾地想把人支开。

    她那点儿心思能瞒得过辛夷？他将人半搂着往外走，无奈地说：“傻姑娘，我们不做伤情鉴定，那会让你落了下承。”

    宁慈意霎时惊讶地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伤情鉴定？”

    辛夷就看着她，显然已经懒得回答她这种问题了。

    宁慈意：“……”

    好吧，有这种男朋友真的是好让人挫败啊，方方面面都碾压她不说，她在他面前还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嘛。

    “可是你不知道……”

    虽然他很厉害，但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从小如众星捧月地长大，有些艰难的处境他到底不曾经历，宁慈意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他一些前车之鉴：“我以前就是太不肯让自己落了下乘，太端着姿态了，才会吃那么多的亏。今晚我做都做了，如果不索性做得彻底一点，万一明天局面被扭转过去了，宁淮和宁老太变节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我不是很吃亏吗？”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和稀泥……”辛夷反问，“难道你还能拿着伤情报告去对簿公堂不成？”

    宁慈意无言以对。

    好吧，她确实做不出来。

    “但至少能提醒下他们啊……”宁慈意小声反驳。

    “他们有什么用？”辛夷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蛇打七寸，关键还是要攻克重点。而既然是重点，那就只需要恰到好处的敲打，过犹不及，知道吗？”

    “重点？”宁慈意不解，“重点是什么？”

    辛夷做出满脸惊讶的样子：“你竟然不知道宁家的重点是谁？”

    宁慈意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忍不住踮起脚，想去掰他的脸，直到手上传来不轻不重的疼痛，才悻悻收回。

    辛夷有些心疼地抱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脸颊，说：“好了，别想了，交给我？”

    然而经他提点，宁慈意已经想到了那个重点是谁。

    “宁思觉？”

    辛夷点头。

    宁慈意垂眸：“可能现在还说这个有些矫情了，但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宁思觉。在这个家里，现在还能纯粹对我的人也就他一个了……我总是希望不亏待别人的。”

    “你没有亏待他，你之前不曾对他做过什么，之后也不用。”辛夷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对他，对你自己，尤其是对你自己。”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尤其是对你自己。

    宁慈意在他的目光里，轻轻点了下头。

    这不仅仅是一个点头，更是一个承诺，承诺从现在起，她愿意相信他、信赖他，她的快乐，她答应与他分享；她的难过，她也愿意让他承担。

    她不知道他是否懂得她的心意，但不懂也没有关系，毕竟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交心并不用时时说出来。

    然而当她发现从医院出来后，这个男人带她去了哪里，她立刻决定打消先前的念头。

    他懂了……所以立刻就原形毕露了！

    大晚上的，不送她回家，竟然带她来酒店……开房！

    魂淡啊！

    “你在想些什么……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有多禽兽才能这么迫不及待？”辛夷简直哭笑不得。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远离战场，保持上乘姿态。”辛夷替她打开车门，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