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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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   这时, 赵陆终于开了口:“不记得了。”

    暖阁里无人敢接话,赵陆继续道:“叫人进来。”

    金公公应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久候的李太医带进了暖阁。

    “陛下。”李太医跪下行礼。

    一时间, 玉禧殿的人把注意都转向了他。

    李太医有些尴尬,凌晨时玉禧殿派人来请他。他掂量了掂量,最后找了个由头拒了。没成想,现在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替她看看。”

    李太医起身,打开药箱,取出丝线。但玉禧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 李太医正犹豫该交给谁,金公公就笑眯眯走了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丝线。

    细细的丝线穿过纱帘,金公公一手执着一头,弯下腰对着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奴婢得罪了。”

    方才冷淡的伪装卸下, 赵宜安有些害怕地望着金公公,又转头看纱帘外的元嬷嬷。

    赵宜安看元嬷嬷的时候,赵陆一直在打量着她。

    身边的人都被赶去了纱帘外,现在的赵宜安,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小狗,眼神慌乱, 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刚才的举动, 莲平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一些, 有几缕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愈发使她显得可怜。

    金公公将丝线缠上赵宜安的手腕,退到了一边。

    赵宜安低着头,任由金公公摆弄好一切。

    床边坐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从他一现身,赵宜安就自心底里涌上来抵触,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惧意。

    李太医诊了许久,最后收了手,对赵陆道:“不知……呃,公主有何症状?”

    金公公便道:“嬷嬷还不快些说呢。”

    跪在外面的元嬷嬷直起身子:“公主记不清一些旧事,也喊头疼。”

    李太医点点头,朝着赵陆的方向拱手:“回陛下,公主许是头部受到撞击,以致遗忘了旧事。这要慢慢调养。至于头疼,是伤口未愈,外敷内服便可。”

    赵陆便问:“怎么个调养法?”

    “多是将患者带往旧日熟悉之处,或是找旧物,以便患者回想。但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都得看具体的状况。”

    李太医说完了。元嬷嬷在原地跪着,听完这席话,心里不禁升起了希望。

    赵陆也听完了,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暖阁里的人也不敢出声。等了许久,赵陆才缓缓道:“玉禧殿的人——”

    纱帘外的元嬷嬷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赵陆下令,她们好进去伺候。

    赵陆却说:“都换了。”

    金公公应了一声,撩开纱帘到了外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元嬷嬷等人,道:“嬷嬷,请吧。”

    元嬷嬷脸色灰白:“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她转向身旁的莲平与宣荷,二人面上皆是错愕。

    “公公别是会错了意。这、这——”元嬷嬷膝行至纱帘前,朝着里面不住磕头,“求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什么。况且公主现在这样,奴婢一刻也离不得呀!”

    宣荷立刻就要上前去,莲平死死抱住她,一面颤抖着向纱帘里求情:“陛下恕罪!奴婢们千错万错,绝不敢推脱。但公主何其无辜,太医都说这病要慢慢调养,若这时突然换了人,岂不是对公主更不好么?”

    纱帘里的人没有反应,金公公为难道:“嬷嬷,您最明理。您瞧,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元嬷嬷苦求让她留下,莲平也在一边哀泣。宣荷被抱住了不能动,便冷冷瞪视着纱帘里的赵陆。

    金公公叹了口气:“来人,还不快将玉禧殿的人都带出去。”

    暖阁里瞬时又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将地上跪着的三人连拖带拽,要往外拉。

    霎时间混乱不堪,原本静静的暖阁里,两道哀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养心殿来的人力气大,元嬷嬷三人挣脱不了,正要被拖出暖阁外时,纱帘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元嬷嬷死死抱住。

    赵宜安心里乱乱的,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元嬷嬷她们哭得凄惨,赵宜安想也不想,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为什么要走?”赵宜安抱着元嬷嬷,泪珠顷刻便滚了下来,“不要走。”

    原本拖拽着元嬷嬷手臂的宫人,瞧见赵宜安的模样,不得不撒开手。元嬷嬷便立刻也抱住了赵宜安。

    “别哭。”赵宜安抬手,拭去了元嬷嬷面上的泪水,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可以记住的,我都可以记住的。别哭了。”

    元嬷嬷哭得说不出来话,赵宜安单手抱着她,一面伸出手向她证明:“你是元嬷嬷,她是莲平——”

    手指向莲平身边的宣荷:“这是宣荷。”

    听到这话,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求饶的宣荷,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有这个……”赵宜安忽然收了声。

    宣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赵宜安抬眸,来人穿着黄色常服,玉带皮靴。身前与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看起来贵不可攀。

    直到这时,赵宜安才注意到赵陆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眼生威,更妙的是,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底下。他一言未发,整个人便愈发不怒而严起来。

    赵宜安懵了,她连忙回头:“我不认识他,嬷嬷告诉我,我便记得了。嬷嬷告诉我……”

    元嬷嬷只是哭个不停。

    赵陆却突然甩袖走了。

    养心殿的宫人偷偷请金公公的示下。金公公朝外略抬头,众人便明白了,涌上前去,将元嬷嬷三人都拉了出去。

    李太医面对着墙,赵宜安一跑出来他就赶忙避开。金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李太医连忙垂着头,抱着药箱退出了暖阁。

    于是只剩下金公公与摔倒在地上的赵宜安。

    金公公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着赵宜安弯下身子:“新的宫人稍候便到,殿下请回去罢。”

    赵宜安自然没有理会他,金公公躬了躬身,也就出去了。

    等一出暖阁,迎面便是赵陆的脸。

    他说:“你称她为殿下?”

    金公公叫苦不迭,小祖宗竟在这儿等着,忙解释道:“陛下还未撤去她的封号,奴婢也只是顺着说罢了。”

    “是么?”

    “是——是。”

    *

    元嬷嬷她们走了,没人再添炭,也没人去拨灰。暖阁里很快就冷了下来。

    赵宜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喉咙便涩涩地疼起来。她朝着四周望了望,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打算去纱帘里面。

    炭盆边还放着莲平用过的银著,赵宜安握在手心,往盆里戳了戳,又拨了几下。

    溅出了几颗火星。

    “姑娘?”

    有人喊了一声。

    赵宜安闷头搅着炭盆里的灰,并无回应。

    来人轻轻行至跟前,与身边的宫女对视一眼,上去拍了拍赵宜安的肩,问道:“是姑娘么?”

    延月心里忐忑,来前金公公只叮嘱了几句,叫她们不准再称玉禧殿的人为公主,也不许提起以前的事。

    她和尽雪都糊里糊涂,忽然就被赶来了这里。

    但宫里风言风语,说湖阳公主并不是先帝亲生。延月又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

    眼见赵宜安回过头来,延月忙跪下:“让奴婢来罢。”

    接过赵宜安手里的银著,延月仔细翻了翻炭火,又起身扶着赵宜安:“姑娘先躺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方才她这样叫了,赵宜安似乎并未生气,延月便大了胆子,继续喊下去了。

    再看赵宜安,不言不语,由着延月扶她躺下。

    竟颇为顺利。

    延月松了口气,起身对赵宜安道:“该叫午膳了,奴婢去瞧瞧。”

    赵宜安翻身向里,没有回她。

    走出暖阁,一直没开过口的尽雪才拉住延月的袖子:“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

    延月皱眉:“小声些,还未走远呢。”

    尽雪讥道:“来之前我便趁机打听过,人说这湖阳公主撞到了头,却没太医肯来。落难凤凰不如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凤凰。现在原形毕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呢。我劝你,别巴巴儿地往上凑,到时候连累了你我,可不是玩的。”

    延月扯出自己的袖子,一面抚平,一面好言劝她:“好歹她还住在这里,况且叫我们来,就是照顾她的。你别这么没遮没拦,仔细叫人听见。”

    尽雪却不领情:“我瞧她那样子,多半是撞傻了,若没有撞傻,也该吓傻了。你方才叫她姑娘,让她躺着,她都不敢回嘴呢。”

    延月快步走开:“别说了,积点德罢。”

    尽雪赶上来:“我积的德还不够多?结果却分到这么个地方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人人皆避着这湖阳,我们倒被逼着贴上来,真叫人没意思。”

    延月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生待着,以后自然有你的福报。”

    尽雪忽然一笑:“以后的福报谁说得清?随手可得的才叫我惦记呢。”

    她话里有话,延月停下脚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

    尽雪神神秘秘道:“你瞧见刚才她手里抱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斗大的夜明珠!”

    延月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你我能惦记的。那珠子定价值连城,若丢了,一万个你我都不够。”

    尽雪推她一把:“你以为我傻呀。”

    她微微抬起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湖阳以前如何受宠,一定有自己的私库。我们做了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差事,自然要拿点好处。不然我的心可万万不能平。”

    手上的药瓶“咣当”一声滑落。莲平连忙去捡,只是才一弯腰,眼眶就红了起来。

    元嬷嬷仍坐在杌子上,面上泪珠不住滚落。宣荷呆呆望着赵宜安,赵宜安也回望着她。

    “怎么哭了?”赵宜安像是有些害怕,伸出手抹掉了元嬷嬷的眼泪,然后又去抹宣荷的。

    “宣荷,怎么哭了?”她既疑惑又不安,不住用手擦着宣荷的脸,但宣荷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抱住赵宜安的手,埋在床头痛哭了起来。

    右手动不了,赵宜安紧张极了,她用左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宣荷的头发:“不哭,我记住了的,你是宣荷,你是嬷嬷。还有你——”

    赵宜安转向莲平的方向,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羞涩又期待的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

    *

    “醒了?”

    在谨身殿里换下朝服,赵陆揉着手腕,一面问一面朝殿外走去。

    凌晨下了一场雪,整座皇城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琉璃瓦上皆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金公公在后头跟着,闻言回答:“是,寅时过了不久便醒了。”

    “哦?”赵陆不紧不慢走着,“温家来人了?”

    “并无。玉禧殿的人怎么去的,就还是怎么回来的。”

    赵陆便道:“这么说,是朕的姐姐命大了?”

    这话金公公就不敢接了,一时间,众人都失了声。

    赵陆接着说:“派个人去玉禧殿看看。”

    金公公应下:“是。”

    *

    玉禧殿里难得安静,众宫人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但暖阁里却愁云惨淡。

    “公主,还认得出这个么?”元嬷嬷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小心打开,摆到赵宜安面前。

    匣中是一颗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帷帐阻隔了小窗里照进来的光,这颗珠子却径自泛着淡淡的蓝绿色。

    赵宜安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她微微睁大眼,盯着夜明珠一动不动。

    元嬷嬷怀着希望,向她解释:“这是两年前,公主及笄时先帝送的贺礼。”

    “公主最喜欢这颗夜明珠了,夜夜安寝都放在床头。”

    赵宜安没有回话,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点在夜明珠上。

    霎时间,那蓝绿色的光泽也染到了她的指尖。

    “啊……”赵宜安轻轻张嘴,忍不住惊叹一声。

    “公主……”元嬷嬷呢喃。

    赵宜安忙收回手指,她像是做错了事,看着元嬷嬷小声道:“认得,是夜明珠。”

    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赵宜安察觉到身边人忽然间沉默下来,她有些慌张:“我认得出的。这个是夜明珠。这个,是玉做的葡萄。”

    比美玉还要莹泽润白的手指,指着床榻边元嬷嬷等人翻出的旧物,努力辨识:“这是小虎头,是先皇后给的。还有这个——”

    元嬷嬷忙握住她的手指:“好了好了,公主都认得的。是我们想岔了。”

    赵宜安抬眸望向元嬷嬷,眼底含泪,睫毛上挂满水珠。她一抬眼,泪珠便沿着面颊滑下。

    元嬷嬷用帕子擦掉了她的泪,她还在小声重复:“我都认得的。”

    东西被一一收起来,只留下赵宜安实在喜欢的那颗夜明珠,由她拿着玩。

    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宝珠,很是讨赵宜安的喜欢。她用被子蒙住夜明珠,一边惊讶于它的微光,一边躲在被子里轻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