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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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一直以来都是用自己的真名行走四方, 只是换过很多个表字, 毕竟她的真名不管是姓氏还是名都很普通, 换上不同的表字就可以达到足够的遮掩作用。
只是因为临时想的字总是不那么熟悉,而且慌撒多了破绽总是越来越明显,所以自我介绍的时候安清一般不提自己的字,李秀才当初之所以会知道, 还是因为她一时嘴瓢了。
这次还是如从前一样,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可面前这些人的表情却甚是惊诧,像是早就久仰大名。
安清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极力控制才没有转头就走,想想自己身边还有个孙启昌呢,想逃走该是不难的,她慌什么。
这群人不可能把她和前朝最后一个皇帝联系在一起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就算真有这么想的, 也没有理由五个人齐齐露出这种表情。
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她不知道的缘由。
想透了其中关键, 安清稍微放松了一些,对面五个人也缓过神来,本来对安清没有好脸色的墨衣男子这时有点不敢相信的上前一步看着安清问:“您是……那位堪称文曲星转世的安先生?!”
安清:“???”这怎么又和文曲星扯上关系了?
要说这个称号,那简直就是她如今疲于奔命的罪魁祸首, 是以安清对它半点好感也无, 只是抽了抽嘴角用一种批判无知者的目光看着对方。
“文曲星正在天上好好待着, 他老人家不管再过多少年都是不会转世的。”
这几乎就是明着回驳了, 但安清想象中那种群情激奋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墨衣男子的神情越发敬仰了,“是也!神仙鬼怪本就是不可考之物,先生不愿借传说之光,实为我辈楷模!”
一番话说的这个语气啊,非常有霍临的风采,简直就是迷弟翻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就唯安清马首是瞻呢。
安清皱着眉和孙启昌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啊这?刚才这个人还是所有人中对他们敌意最大的吧?一个可能只是恍惚间听过的名号有这么大威力?
墨衣男子紧接着又主动拉来了椅子,“先生,请坐。”
这种时候安清倒也没客气,坐在了位置上,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也坐,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弄清楚局面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首先是一番自我介绍,墨衣男子姓隋名丹青,出乎安清意料的是,他并不是慕恋着粉衣女子,而是粉衣的兄长,担心妹妹所遇非人罢了。
苏恬知和穿藏蓝色衣袍的苏荆也是兄妹,但不是一母同胞,同样身为庶出,两人在府中的境遇可是大不相同,在书中作者就曾经点明过。
苏荆之所以表现得非常疼爱这个妹妹,不过是因为苏恬知受宠,把自己和她捆绑在一起能在苏府过得更好一些,但要说他有多少坏心眼却也是没有的,陪伴在苏恬知身边把人照顾的很妥当。
只是到底也没能在灭门惨案中逃过一死。
而剩下一个穿白纱裙的女孩年纪看起来要小一些,叫唐茵茵,是隋家的远房亲戚,算是表亲。
介绍到这里的时候安清看了一眼隋丹青,古代的表亲,那都是可以通婚的,虽然安清不赞同这种婚姻,但却是既定的事实,而这姑娘又是刚刚才到壤东来游玩,隋丹青的父母可能有些给他娶妻的意思。
一接触到安清的目光,隋丹青就知道对方猜到了什么,心下越发觉得这位先生有大智慧,他还什么都没表明呢!
然而他认为安清猜到的东西和安清真实猜到的东西虽然近似,但其实还是有本质差别的,这点差异会导致互相理解的意思出现偏差。
虽然心里着急,觉得自己即将得到救赎,但因着人是苏恬知找上来的,还是得让姑娘家先说话,隋丹青也只能说服自己安静的坐在那里听苏恬知说写有的没的。
可能是距离过于近了,这会儿苏恬知看起来又没了早前的欢脱,支支吾吾的只说了像是午膳的食谱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弄得安清都快没耐心了,却也一时找不到可以插嘴提苏府其他事物的机会。
毕竟她扮演的是一个初到壤东的外地人,对于当地的势力和情况不会熟悉,关键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八卦闲杂事物的样子,贸然去问有点突兀,安清不愿意去做任何会增加风险的事情。
于是她决定暂时绕过苏家,在苏恬知一句话结束的时候插空问,“平生素未相识,几位如何在相遇之前就认识在下?”
说到这儿,两名男子的眼睛明显都睁大了不少,看着安清的目光中带着隐约的……尊敬?
安清一直都知道古代人民对于鬼神是非常敬畏的,但从来不知道有到这么可怕的程度,不就是一个文曲星的名头吗?
可一番交谈她却察觉出不对来,他们形容的那些事儿……她没做过啊!
要说特意吓闵太解释成上天给其不敬的惩罚还好说,可因为她一句话运秧村的收成就上涨了五成这种事到底是谁说的?!
文曲星不是土地公公也不是财神啊!
还有说她身怀神药,可救治世间百病的;常常于清晨在院中冥想,偶尔天有异像;被她教过的孩子都和开过光一样变得聪慧……
讲真,李巡安真的没有对变得聪慧这一点有什么意见吗?
自闭症的孩子其实大部分是有先天性智力障碍的,当然李巡安身上似乎没有太明显的体现,有时候安清还是可以透过他的眼神判断出一些和正常人相差不大的情绪和其思路过程,甚至类似于不屑和鄙视的眼神都有。
但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不活泼、不会说话、任性又脾气差,更加不会打理财务和家产,不说是不是傻子,却也肯定没办法归入聪慧的行列。
以上那些传言从隋丹青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安清还只是觉得无奈加好笑,顶多是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更夸张的东西出来,她才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下套了。
各种奇葩流言中,有一项就是这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说起来也有些小心翼翼,往安清这边压了压身子才小声开口:“据传,前朝开国始祖皇帝曾经聘了位道士做国师,那国师曾预言,安氏王朝命数只有四代,而在亡国之后,会有为天命之人,如若那人有意继承大统,会……一统分裂的江湖登基成帝,如果无意,获得他认可的贤能之士则有望成龙。”
“至于此人的特征……”说到这里隋丹青看了安清一眼,发现对方只是用平静的表情看着自己,才接着说:“说是和王朝最后一任君主的名字一样。”
听到这里安清几乎是锁定了,故意整她的一定是苏熠。
想她逃亡这么多年,大多数地方都待不了多久,会对她有深刻印象的人不多,而这种传闻一定是会影响到当权者统治的,所以如今任何一个国家的君主都不可能会散布这种消息以达到逼迫她暴露行踪的目的,就算是尚千禾也不会这么做。
那么怀疑目标就大范围的缩小了,孙启昌其实也有嫌疑,但人家现在已经找到她了,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做,可不就只剩苏熠了嘛。
如果说苏熠只是为了找到她而往外传这种谣言还好说,就怕他别有所图!
安清在离开运秧村之后也曾经想过,自己到底有什么吸引苏熠的?
最开始还以为拥有主角光环的人难得的看走了眼,后来才觉得苏熠其实很聪明,她身上有那么一个文曲星的传言,其实比很多东西都好用,毕竟那时候她的名声已经莫名其妙的传到尚国去了,稍微使些力气就能让更多人知道。
现如今经过苏熠的幕后推波助澜显然已经达到了理想中最巅峰的状态,这几人家境都挺好,虽然苏家和隋家都不是官家出身,但从小的启蒙教育必是不差的,这样都能信了传闻,更别说那些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的普罗大众了。
安清干笑了两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算她说那些不是真的好像也不会相信,完全的中毒已深,要说话题中的安清不是她,只是重名了,就更不被相信了,毕竟她听闻这整个事的过程太过于平淡,全程没有打断。
不是她想这么平静,也是怕漏听了什么重要信息,因为这个而被绊住手脚就太冤了。
“世间能成龙成凤者都是数一数二的豪杰,何至于因一人之词就无端背上不忠不义违背天伦之名?”孙启昌的语气有些强硬,反驳的也没有半分客气可言,就差直接说信了那些谣言的都是傻子。
五人微微有些变化的脸色不提,安清绝对是在场人中最震惊的,她以为孙启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绝对会非常高兴,不管状况变成这样的缘由是什么,绝对是帮了他大忙了,这不就是一个复国的最好机会嘛。
但听刚才的话,孙启昌甚至有帮那些大小国家的君主说话的意思?!
不过尽管心里诧异,在警惕度重新提高之后,安清脸上的表情维持的好多了,孙启昌毕竟算是和她同行的人,这么说话之后她没反对,也可以算作是她的意思了。
不知道是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还是脑子根本就没有仔细过滤孙启昌的这句话,隋丹青和苏荆都是点头称是。
紧接着,隋丹青就开口了,安清看出来他从刚才落坐就一直忍到现在,“冒昧问先生,近日可有空闲?”
“你……有事?”安清在这儿待不了两日,但还是没有直接回绝,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探寻苏家信息的时机。
“敢问先生如今是否有收授学生的打算?”
两名男子的表情实在是太期待了,显然认准了传闻中受到安清的教导就会变聪慧的消息,一心想要“深造”一下。
安清挺想笑的,但在这之中她却发现比起苏荆,隋丹青的神色更为期待一些,甚至在等待她答复的过程中,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紧张。
看了看隋丹青的指腹,并没有长期握笔的痕迹,反而是手掌宽大且粗糙,像是练过一段时间武,没有经常低头的颈纹,头发相对来说也比较短,闵任和苏熠那样束发之后还可以到腰的才是这个时代文人的基本打扮。
装作考虑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问:“可对某科目有所探究?”
苏荆回答的毫不犹豫,“听闻先生对算学异常精通,学生也极其喜爱,如若先生不……”
“你喜欢算学?”无疑,这是安清擅长的科目,但她本能的觉得面前的人在说谎,苏熠连她在静思书院教授的科目都捅出去了吗?
说实话,因为是主角,就算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些年已经非常有融入感了,但对于苏熠她就有种莫名的“宽容”。
这种宽容导致了苏熠做一些过分的事她也不会生气,本质上不认为是错的,因为她脑子里代入的是最后那个万人之上的苏熠,不讲道理乃至于越权也不那么惊奇,甚至觉得挺正常,书里描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样过。
但那时候只觉得主角果决利落好棒棒!然而……代入到自身就一点也不令人高兴了。
这是第一次,对于苏熠她真的有点生气了,别说你是主角了,只要你不是神,同为人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高贵,这是她非土著的坚持,让她在适应现有规则的时候能够不忘记自己的过往,毕竟人的记忆力都是有限的,而安清认为上辈子那段其实并没有多出彩的生活也很珍贵,并不愿意遗忘。
之前在书院的种种她还可以选择性不在意,苏熠也只是一些小小的不尊重,比如突然出现在你身后什么的。
只是偶尔会因为对方出现的太过突然而看到或者弄到什么东西,于是到后来她就把一些相对比较隐私的书信之物放在匣子中锁上,想来苏熠也不会故意的去偷看,能无意看到就算不错了。
反正只要是她能够解决和规避的,那都不算什么大事儿,问题现在的状况她根本解决不了!
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肆意伪造各种奇奇怪怪的流言扣在她头上,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别说现在不是舆论可以害死人的网络时代,也同样有个词叫做人言可畏。
特别是和皇权牵扯上的任何事,弄不好都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这个时代的人命太轻了,兴许都不如鸿毛,安清不愿意轻易的去测试自己的运气度是不是真的爆棚,又不是想着飞黄腾达。
苏熠等于在变相的害她,当然,以对方的性格,被她拒绝加入之后肯定是会有那么些气恼,这么做已经是等于把她当做是一样可以利用的工具,至于这个工具会因为他的利用而获得什么样的迫害和结局,那估计完全不在苏熠的考虑范围之内。
本来还没那么大感触的,现在安清几乎是越想越气,并且终于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苏荆本来是不喜欢算学的,只是想投其所好,也是听说安清的算学教的最好,被这么打断了问一下,又看着安清的表情虽然没变,可莫名的就让人感觉冷意上涌,实在是不敢谎称自己平时就对算学有研究,要是被拷问一番可不是都露陷了?
是以一时间没敢说话,急忙使眼色给旁边的隋丹青,让自己的好友给自己救场,可隋丹青不知怎么回事就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安清,嘴唇喃动却就是不出声,把他给急得想打人。
“如若不喜,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因为安清过于没有感情的声线,苏荆只得呐呐的应了一声,然后沉默的坐回去,整个房间也就只剩隋丹青还站着,大家的视线也下意识的移向他。
原本就紧张着,这会儿隋丹青的压力更大了,却也似乎是重压之下人更容易冲动,于是原本不敢说的话也更容易脱口,“先生,学生实在是敬仰您的学识,恳请您收我为徒,他日云游之时学生必定跟随您左右,侍奉上下,无半句怨言!”
这一番话语速极快,安清都只听了个囫囵,但那不重要,她只要知道这人想当她徒弟就够了。
徒弟和学生是不一样的,一般私塾的教书先生,你交了束脩那就是我的学生,并不会过于亲密,以后能不能给你举荐一些门路那都是两可之间,官学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利益相关才能保证二者之间的联系更多。
至于师父和徒弟,那就是胡骁朋和李秀才那样的相处模式了,她自认做不到,也从没指望别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徒弟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与我是初次相见,交谈也有限,光凭流言就敬仰我的学识,你的敬仰可真是……”
安清没有把那句太不值钱的评语说出来,但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相信在场的人都应该明白。
扫过一眼众人的表情,就是苏恬知这么个看起来完全粗线条的姑娘也因为安清直白的批评而失去了笑意,不知所措到眼睛四处瞄。
就在这时候安清注意到那个应该算是隋丹青表妹、叫做唐茵茵的姑娘表情和姿态都有些异常,不像其他人那样无言中带着尴尬、却又不敢气愤反驳的样子,毕竟乍一听安清这话还挺有道理的,大家第一次见,话都没说上多少时候呢。
说是敬仰其学识,倒不如说是敬仰安清的名声更为符合逻辑一些,按照现在的状况,以后要是想入仕,这么一个天选之子徒弟的身份都能让无数人侧目了。
唐茵茵看起来却有些慌张,也有些不满,微皱着眉头一副想要生气发作却顾及着场面不能为的模样,手上的衣袖都快被她揉得要皱起来,显然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先生!学生真的是……真是……敬仰您,一见如故,宛如……”隋丹青心慌的厉害,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的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却一时嘴笨到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并不是想要借安清的名攀附富贵。
安清的眼珠子在隋丹青和唐茵茵之间溜了两圈,有些相信隋丹青真的没有要利用她顺利走上仕途的意思,但收徒还是下辈子吧。
“这样吧,我还要在这儿停留五、六日,我在这期间教授你一些东西,但你们不能泄露在壤东城中看见我的消息,包括你们的亲人父母,都不能说,做为回报,你们可以和他一起来,但授课的地点我来选,到时候会派马车去接你们。”
安清觉得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方向,今天大概是问不出什么苏家的信息了,不如改天选个更有利于谈话的环境再说。
但同时,她也说不好苏熠会不会为了把她利用的更彻底一点而想要把她抓到身边,看情况苏熠是要把自己包装成那个天选之子认可的人,以助他能够在同等情况下获得更高的民间支持,乃至于最后登临大统的时候更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为了让这种言论更可信,说不好是不是需要安清给他站台,而落他手上可能比在外面躲避各国的追杀更危险。
这里的人至少目前看起来和苏熠都没什么关系,但安清不敢冒险,不让他们说算是一个防御手段,她这边提供交通工具和地点算是另一个防止跟踪的方法,甚至停留一两天也说了五六天。
就算是这样其实也并不能完全防御住苏熠的人,就算苏熠人不在这儿,他的手下依旧兢兢业业的看着苏府,很可能有专门的人跟着苏恬知和苏荆,也就一定知道安清曾经与这群人相遇。
可算算时间,她要先比苏熠从运秧村出来,今日也才刚到,她可以肯定就算对方已经知道了她如今的所在位置,人也肯定还没到壤东,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毕竟他的手下来回传达信息还要时间,她可以拿这个时间差套出信息再走。
这种做法还是有些冒险的,不过风险没有那么高,而她执着于套信息的原因,除了确定苏熠什么时候会控制住楚国、距离一统天下又有多远之外,苏恬知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她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苏恬知,提醒她在不久之后会遭遇到影响她一辈子的事情,提醒她你的父亲马上就要因为收受贿赂被抓进牢中然后被折磨致死,提醒她,鲜血会铺满整个院子的砖地……
本来她是没有这种想法的,今日意识到隔壁是苏府的时候她只想要马上离开,害怕书中的主要人物、害怕苏熠、害怕孙启昌、害怕自己被炮灰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
可今天才知道的所谓天命之子让她内心最深处现代人士热爱平等公正与和谐的执念被激发了出来,委屈之余是绝对的气愤,仔细想想都觉得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谁都可以上来踩两脚,而她似乎只能躲。
这好像已经不是给穿越人士丢脸的问题了,这么活着真的有意义吗?她期望的那种美好和平且安宁的未来照这样下去真的存在吗?
说句最残忍的,就算苏熠一统天下了,让上一个大一统帝国安氏王朝彻底成为了历史,那又怎么样呢?苏熠还是可以选择不放过她,毕竟按照苏熠的敏锐,就算是现在不确定,很快也会知道她就是安氏最后的血脉。
到时候她一定没好果子吃,所以最正确的选择其实是……让苏熠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