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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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尽职尽责的替温如瑾试菜, 虽板着脸, 动作确是十分小心。
蒋昭仪看在眼里, 撇了撇嘴,颇有些拈酸吃醋的意味,“贤妃娘娘如今有孕,阖宫便数着娘娘最要紧, 皇后娘娘终日耳提面命的告诫嫔妃们,不可冲撞了您,皇上也特意挑了嬷嬷来把关,这般偏爱贤妃娘娘, 当真叫嫔妾艳羡。”
温如瑾抬眼瞟了一眼蒋昭仪,笑道,“蒋昭仪说哪的话,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向将后宫诸位姐妹同等看待,哪里有什么偏爱不偏爱的, 昨儿还听说皇上赏了蒋昭仪一对玛瑙耳环, 成色极好, 本宫还觉得蒋昭仪圣宠颇优呢。”
蒋昭仪自讨了个没趣儿,明明话锋是对着温如瑾去的,却又被三言两语的扯回了她身上,她心中却是不痛快, 眼瞧着温如瑾面前的那碗血燕, 又笑道, “娘娘莫要自谦, 只瞧着这碗血燕便知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这血燕产量本就稀少,还需由人徒手爬到山洞的岩壁上,每年多少人死在这上头,其中诸多艰险自不必说,每年送到宫中的血燕也就那一点,嫔妾瞧着,都被皇后娘娘送到贤妃娘娘这里来了。”
这话似在指责温如瑾只知享受,不知人间疾苦。
温如瑾本就只尝了几口,这会子听得蒋昭仪这番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血燕中带了一股子甜腻腥气,不适感尤为强烈,小腹有些痛感,并不明显。手猛得抓住桌沿,手指用了力气,似是给茯苓使了个眼色,将杯中没有喝完的荔枝膏水弄洒,又将杯子摔到地上,弄出些动静来。
座位离她近的纷纷看过来,温如瑾假意恼怒的呵斥茯苓,“今日怎的笨手笨脚的,还不赶紧收拾了。”
茯苓会意,立马欠身行礼,“娘娘恕罪,是奴婢的过失,还请娘娘责罚。”
温如瑾脸色微白,似是被气到了,只得向燕长恪告罪,“臣妾身边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臣妾先下去换身衣裳,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燕长恪注意到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且看她云缎的裙面被沾湿氤氲出的大团阴影,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躁郁,他微微皱眉,“若是不适就回宫休息。”
“多谢皇上,臣妾告退。”说罢便任由孙嬷嬷搀扶着下去。
茯苓起身,低声吩咐小路子拿着这碗血燕去查验,小路子此刻脑子也转过弯儿来,“你且放心便是,这事交由我去做,你快去照看娘娘。”
茯苓点头,急忙跟上前去。
燕长恪亲眼看见这一切,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就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眼中顷刻间酝酿起深沉的墨色。
可是满朝文武与世家勋贵都在,这个时候他若离场,于理不合,势必会引起众人猜测。
他虽担忧温如瑾,却也不能为她坏了规矩,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日后朝臣世家将如何看待皇室,又将皇室置于何地?
陈德也是个人精,今夜贤妃恐是有什么不对,于是绕到一处阴影,将一个小黄门叫到面前来,仔细的吩咐一番,又重新站回燕长恪的身后。
温如瑾方才一番动静,已经引起了关注,已经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再看她好像只是被宫人弄脏了衣裳,便转移了视线不再关注。
唯有林氏和温如宴看着温如瑾离开的方向,心中不安。
林氏坐在席间,紧紧捏着项氏的手,眉头紧皱。
项氏接收到温如宴的眼神,出言安慰,“母亲宽心,娘娘只是去换身衣裳。”
“我从小看着娘娘长大,如何不了解她,她这哪里是去换衣裳,分明是身子觉得不好,才匆匆找了个借口。我原看娘娘脸色红润,想来养的不错,可我忘了这后宫......”
后宫比之豺狼虎穴也好不到哪里去。
“娘娘是头胎,要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底子坏了可怎么办。”
项氏有心劝解,却也无从说起,只能心中默默念了句佛号,祈祷自家小姑子平安无恙。
方才被陈德派去打探的小黄门也回来了,走到陈德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这消息却让陈德正色,他摆摆手让小黄门下去,大跨几步走到燕长恪身边,躬身禀告。
“贤妃娘娘似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这会子腹痛不止,还似乎有流血的征兆,小路子已经去请太医查验贤妃娘娘今夜入口的东西了。”
燕长恪的眉毛立刻拧成了川字,视线转向言笑晏晏的嫔妃们,目光黑沉。
皇后的脸色也一下子变的有些难看,端阳宴上所有事宜皆是她掌了眼的,这个节骨眼上贤妃若是出了问题,她要如何向皇帝证明此事与她这个皇后无关。
似是看出皇后的不安,燕长恪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朕自然信得过皇后。”
“皇上.....”皇后感动燕长恪对她的信任,又出言道,“皇上此时走不开,今晚端阳宴贤妃的生母林氏也在,不若将人请去,也好安抚一下贤妃。”
燕长恪闻言点点头,觉得皇后的建议可行,便对陈德吩咐,“你去办,动作隐蔽些。”
“奴才晓得,这便去请温夫人。”陈德弓着腰退下。
“皇上不要担心,贤妃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燕长恪嗯了一声,略整衣襟,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有朝臣贵勋来向他祝酒,他也一并微笑着一饮而尽,皇后只装作看不见燕长恪桌下那只攥发白的手,笑着与来拜见她的命妇温言寒暄。
方婕妤好奇道,“嫔妾怎的瞧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贵嫔轻嗤一声,“端阳宴上能有什么事。”
祁妃看了李贵嫔一眼,不置可否,她怎么看,帝后的态度都与声称去换衣裳的贤妃有关,她就坐在温如瑾旁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她发白的脸蛋。
她目光闲闲扫过在座的众嫔妃,就是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下了手。
不过也算那人的本事,贤妃身边严防死守的跟铁桶一般,竟也能被那人钻到空子。
不过,如今最懊恼的,怕是坐在凤位上的皇后了。
这端阳宴由皇后一手操持,如今在贤妃出了事,便是在打皇后的脸。
呵,今晚又有好戏瞧了。
*
林氏本打算等会子上前拜见皇后时从旁侧击,却不成想皇后的表家夫人自打上去了便许久不曾下来,就那般嚣张,看不见皇上的脸色吗。
项氏还在旁安慰,“母亲莫急,下一个便是咱们,您且静静心。”
林氏长叹一声,“如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何还能静得下心来,只求贤妃娘娘无碍才是。”
婆媳俩正说着话,身后就有一个小黄门过来说外头有人找,再细问却如何也不开口,只道林氏出去了便知道是谁了,林氏见小黄门嘴巴严实,转了转眼,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几张银票来,悄悄塞给了小黄门。
幸而她今日戴的荷包里头有前阵子陪聿儿出街玩耍时剩下的银票。
“劳烦公公,老身只问一句,那人与老身可相识。”
小黄门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下,满脸堆笑,“温夫人且放心,您自然是认识的。”
林氏放了心,微微欠身,“多谢公公告知。”
小黄门侧身将这礼避过去,开玩笑,这可是荣熙宫主位贤妃的生母,他几条命还敢受这位的礼。
“您从殿内西侧门出去,往北走便能见到了。”
小黄门径自离开,坐在林氏旁边座位的姜夫人一直笑而不语,见林氏起身往侧门而去,还特意扭头与另一边邻座的夫人说话,那位夫人的注意力被姜夫人牵住,也不曾在意林氏去了哪。
项氏留在了宴席上,她本有些担心林氏,但是看到温如宴投来让她安心的目光,心神一下子静下来。
也是,皇宫大内的,处处都是侍卫禁军,哪里会出什么事。
林氏自侧门而出,一路向北,待行至廊下拐角时,便见陈德笑眯眯的站在那,见到林氏,陈德忙迎上前去行了个礼,“实在是人多口杂,奴才只能出此下策,引您出来,还望温夫人见谅。”
“陈总管客气,可是贤妃娘娘有什么事,才叫了老身来。”
陈德不答,只将林氏带到轿撵旁,道,“温夫人还是先随奴才来。”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却也知道若是陈德不想说,她也问不出什么花样儿来,只能提着裙子坐到轿撵上。
轿撵果然行到荣熙宫的大门前,一进荣熙宫的大门,便见其中宫人形色匆忙,手中不是端着铜盆便是拿着手巾。
“这......”
陈德一边将人带到内殿,一边道,“贤妃娘娘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皇上这会子离不开,便特意让奴才请您过来看顾一番,怕是要劳烦您了。”
林氏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隐隐失了往日的平稳,“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老身还能再照看娘娘,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陈德止步与内室,在放下的帷幔前对林氏道,“奴才不好再进去,温夫人便自己过去罢。”
林氏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是温如瑾,也顾不上再与陈德说什么场面话,对陈德欠了欠身,直接撩了帷幔进去。
陈德也不计较,叫住了小路子细细问起贤妃现下如何。
“徒弟找太医检查过,那碗血燕中被人掺了红花粉和桂圆,那人小心的很,特意拿了味重的红糖将味道压下去,桂圆也是煮好的便是孙嬷嬷也不曾尝出来,”小路子忿忿,“也不知哪个天煞的下了这么毒的手,若不是娘娘只浅浅尝了几口,又被太医及时将东西催吐出来,怕是腹中龙胎便保不住了,还要再伤及娘娘的身子。”
陈德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此事还不好下定论,你在荣熙宫好好伺候着,千万别出差错,待咱家先去回禀了皇上。”
“徒弟省得,等下端阳宴散了,还要麻烦师傅再让人仔细检查贤妃娘娘用过的一切东西。”
“这个自然,此事你放心便可。”陈德甩甩浮沉,这便要走。
“师傅慢走。”
这边林氏进了内室,在内伺候的青芍、茯苓还有孙嬷嬷忙对林氏见礼,茯苓是从温府出来的,这会子见了林氏熟悉的身影,眼睛登时就红了,慌忙垂下头去拭泪。
“都起都起,这个时候便不用再多行什么礼了,娘娘如何?”林氏瞧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温如瑾,声音有些颤抖,费了好些功夫才保持住面上的端庄。
温如瑾听见来人熟悉的声音睁开眼,嘴唇翕动,“.....母亲?”
“嗳——”林氏轻轻应一声,见温如瑾挣扎着要起身,又忙上前两步,将人按住,“娘娘身子虚着呢,快别乱动,好好躺着就是。”
温如瑾一如未出阁时对着林氏撒娇,“母亲——此处没有外人,母亲不必称女儿为娘娘了,听着别扭。”
“礼不可废,”林氏瞪她一眼,示意她规矩,“娘娘莫要胡闹。”
又转头问道,“可有伤及娘娘腹中龙胎?”
青芍摇头,正要说什么,却看到温如瑾给她使得眼色,垂眸道,“幸亏娘娘发现的早,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吃几日安胎药即可。”
“那屋子里的血腥气......”
温如瑾打断林氏,“看着凶险罢了,不曾有大碍,母亲难道还信不过女儿不成。”
好说歹说,林氏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双手合十的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皇上特意让老身来照看娘娘,娘娘且安心歇息便是。”
*
大殿内,眨眼宴会已经进行过半,燕长恪终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朕还有事处理,便不多留了,众爱卿可自行饮乐。”
然后又看向皇后,“这里便交给皇后了。”
皇后笑道,“皇上去罢,这里有臣妾看着呢。”
燕长恪点点头,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出殿外,从始至终,他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过。
直至出了上了御撵,他才出声催促宫人,“快点,去荣熙宫。”
得了燕长恪的命令,抬轿的人自然不敢慢下来。
陈德迈着小跑着跟在御撵后边,等到了荣熙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燕长恪径直下了轿撵,抬腿就往荣熙宫里走,陈德脸上的汗都顺着脸溜到了衣领里也顾不得擦,扶着膝盖粗粗喘了口气,又拖着腿跟上燕长恪。
瞧着皇上装的跟没事儿人似的,心里头还不是在意,不然也不会这般着急,就是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
“皇上驾到——”
林氏正坐在床边同温如瑾说着贴己话,便听到外头传来声音,还不等她起身,就已经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撩了帷幔进到内室来。
“臣妇恭迎圣上——”
燕长恪伸手扶起林氏,“温夫人不必多礼。”
又坐在床边阻止了想要起身行礼的温如瑾,“自己身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折腾什么。”
温如瑾抿着唇笑,也不回答。
林氏见状便退了出去,宫妃与帝王,这样的场面不大适合她在场。
“血燕的事朕听陈德说了,爱妃如何?”
温如瑾见林氏出去,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燕长恪看在眼里,“爱妃同温夫人怎么说的?”
见温如瑾不答,燕长恪转头将外头候着的宫人唤进来,他指着孙嬷嬷道,“太医如何说?”
“回皇上的话,太医说幸亏贤妃娘娘察觉的及时,若是再晚一两个时辰,不只龙胎保不住,就是贤妃娘娘也......虽如此,却仍是影响了......哪怕将来孩子平安降生,身体也会比平常孩童稍弱......”
“放肆!”燕长恪厉声呵斥。
吓得满屋的宫人直接跪到了地上,燕长恪眼中满是冷然与暴虐,温如瑾悄悄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脸上轻松,“臣妾无事。”
“是老奴学艺不精,这才害了贤妃娘娘,还请皇上责罚。”孙嬷嬷连叩三个头,半点责任也不推卸。
燕长恪言语冰冷,“朕交代的事没有做好,确是该罚!”
“皇上,”温如瑾温言替孙嬷嬷开口,“孙嬷嬷照看臣妾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这人难免有不注意的时候,背后那人有心害臣妾,便是鬼神都防不住,更何况是人,孙嬷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可否从轻处罚。”
孙嬷嬷已年过不惑,真要受罚,指不定会如何,今日之事谁都想不到,孙嬷嬷便是有错,也罪不致死,她还不至于为难一个比她母亲林氏还要大上些许的老妇人。
燕长恪闭了闭眼,将眼中冰冷情绪全然收敛,又爱怜的摸了摸温如瑾的脸,“放心罢,朕定会替你和皇儿讨个公道。”
“既是贤妃替你求情,朕便饶了你这回,皮肉之苦便算了,罚一年月俸涨涨记性,下回若是再出什么差错,朕唯你试问。”
孙嬷嬷忙叩首谢恩,心中对温如瑾的求情也是颇为感激。
燕长恪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冷笑一声,“查,给朕彻查!贤妃今夜所用膳食器具全都细细检查一遍,朕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这般大,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奴才遵命。”陈德叩首领命,倒退着出去了。
乖乖,皇上这许多年都不曾有这么大的火气了,也不知这次又会揪出哪些人来。
陈德亲自找了两个信得过的小黄门,将端阳宴上所有贤妃接触过的东西悉数收来,让太医院的太医仔细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