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难堪

字数:7570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古人最爱以花比喻美人,确也如此,在温如瑾看来,不在乎一动一静,两相得宜,互相映衬,才是最美的。

    “不若将她叫到近前来,好叫咱们看个仔细。”祁妃随口道。

    “本宫瞧她怡然自乐倒也不错,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祁妃似笑非笑看了温如瑾一眼,也不多加强求。

    釜中水已被炭火烧开,趁着水不曾全然沸腾,宫人将研碎的茶饼加入,茶与水交融,慢慢渗出一股清香。

    “这水是今年从腊梅花上新收来的雪水,最是纯净不过。”

    温如瑾笑而不语,古人于茶之一道的讲究,她是万万不能及的,她这个门外汉还是不多置喙的好,不动声色便是最能唬人的。

    两人正就着咕嘟咕嘟冒白气的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的也无非是宫中近况,朝堂之事与她们深宫妇人不相干,便也只能说着闲杂趣事。

    那头花下的美人不经意间转眼,却是发现了她们一行人,原本温如瑾与祁妃所处的位置便不怎么隐蔽,加上伺候的宫人,想不惹眼都难。

    那边的女子逡巡着,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过来,看凉亭下二人的装束和伺候的宫人就知是两个高位嫔妃。过去,还是不过去。若是不去,被拿了错处也只能哑巴吞黄连,有口难言,可若是去了,万一她们不愿意搭理自己,平白惹了许多尴尬。

    正踌躇间,女子的视线与亭中两人看了个正着,这下子,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她略理了理仪容,缓步走上前,站在凉亭台阶下对二人盈盈一拜,“嫔妾给两位娘娘请安。”

    祁妃看着她这不甚标准的行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也不叫起,只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温如瑾倒是无意难为她,“起身罢。”

    茶已经烹好,宫人动作如行云流水的将茶汤盛出,恭敬的侍奉到二人面前,祁妃手做谦逊状,示意第一盏茶由温如瑾先行品尝。

    “本宫这顾渚紫笋味道味道如何。”

    温如瑾的位分比祁妃高,祁妃以姓氏做称,为侧一品妃位,温如瑾却是有封号的从一品贤妃,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更何况是宫中这般等级森严的地界,哪怕祁妃虚长温如瑾两岁,称温如瑾为妹妹,该有的礼节,却是一点不能少。

    汤色色泽清澈,香气浓郁,温如瑾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咽下,口腔中却仍有甘醇余香,她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出了几句形容,“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赏心,好茶。”

    “平生最爱芳丛芽,顾渚紫笋可堪夸。荈茗自有真滋味,此茶饮罢无好茶。”祁妃吟罢,又笑道,“前人这般赞誉,本宫今日也来附庸风雅一回。”

    “同祁妃姐姐比起来,本宫才是真正的大俗人呢。”宫里的嫔妃,肚子里不装点东西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便是宫中最娇纵的祁妃,出口便是引章据典,真是让她无地自容了。

    温如瑾只略喝了两口便将茶盏放下,孕者不宜饮浓茶,诸多忌口她还是记在心里的。

    容锦绣低垂着头,站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虽日光正好,她却觉得心底发冷,她这么个大活人,在她们眼里却不如品茶重要。

    温如瑾同祁妃说笑几句,便微微转头道,“这位便是近来皇上新封的容选侍罢。”

    她细细打量着容锦绣,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是个美人坯子,又看向她前襟的刺绣,手也巧。

    温如瑾言语清和,听之若春风拂面。

    “回娘娘的话,正是嫔妾。”

    “皇上看人眼光极佳,这宫中又多了一个姐妹。”温如瑾含笑对祁妃道。

    祁妃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一番容锦绣,嘴上也不留情,“就是规矩差了些,念在绣娘出身,也是情有可原,回头让内务府的挑个教习嬷嬷过去,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这般错漏百出。”

    容锦绣的脸埋在阴影中,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这具身子本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娃,进了宫做绣娘,又被抬做了选侍,有些规矩到底是差了些,可祁妃这般大剌剌的说出来,实在让她丢尽了脸面。

    温如瑾看到了容锦绣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忿,心中摇头,她这个同乡,气性忒高了些。祁妃的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看这样子容选侍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这宫里最要不得的便是心气儿过高,过刚则易折,若是想往上爬,还有的磨呢。

    若是再聪明些,说不准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她往嘴里扔了个果脯,这位容选侍如何,却是与她无关了,二人并无交集,她也没有义务帮她。

    祁妃也没错漏容锦绣的不满,她浸淫后宫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容锦绣同她比,实在是稚嫩。

    扭头时不期然看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立时起身行礼,祁妃紧随其后。

    “臣妾参见皇上。”

    “嫔妾参见皇上。”容锦绣也随众行礼。

    燕长恪大跨步走进凉亭,宫人眼疾手快的把旁边一个空石凳铺上细软的坐垫。

    “老远就觉着像,近前一瞧果真是,难得两位爱妃聚在一起。”燕长恪坐下,只同温如瑾与祁妃说话,站在一旁的容锦绣倒像是才遗忘了一般。

    燕长恪似是渴了,直接端起温如瑾面前用过的茶盏喝了一口,让刚想上前斟茶的宫人愣在了原地。

    这……

    祁妃压下眼中的惊诧,用眼神示意宫人退下。

    “方才在闲聊些什么,继续便是,不必顾及朕。”

    燕长恪将桌上的一盘豌豆黄推到温如瑾面前,又挥退想要上前替温如瑾再次斟茶的宫人,“你有孕在身,这样的浓茶需得少喝,若是闲不住便吃点东西。”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容锦绣,“名字改了?”

    容锦绣身子微微一颤,“嫔妾……嫔妾还未来得及……”

    上回燕长恪让她将“锦”字改了,她原是十分纳闷的,便让宫人去多加打听,谁料那些个奴才一个个的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闭的比谁都严实,就好像是有人刻意难为她一样。

    这时候她才觉得,宫里没有人脉是多么寸步难行,这也不过是打探个消息,竟然这般难。

    “哦?”燕长恪的语气已经变得危险。

    “嫔妾……”容锦绣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燕长恪不耐烦的打断。

    “行了,朕没空听你辩解。”

    祁妃都要笑出来了,这个容选侍还真是胆大包天,皇上的话都敢不放在心上,也怪不得落到现在这样儿,说她不懂规矩还真是没冤枉她。

    不过这莫名其妙的,要改什么名儿,她也没傻得就这样问出来,总归回了宫,打听打听便清楚了。

    燕长恪便就如他说的那般,只是稍坐坐便走了,做皇帝的总是一年到头忙个没完,甚少得空闲。

    临走时看了容锦绣一眼,“撤灯一个月,再这般不懂规矩,便收拾收拾搬到冷宫去,宫里也不缺你一个。”

    转头又不放心的嘱咐荣熙宫的宫人,“仔细些照看着。”又摸了摸温如瑾脸颊,“在外头别待太久,仔细吹了风受了风寒。”

    祁妃始终冷眼瞧着,眼底深处是苦苦压抑的涩意,她垂眸,将情绪全然收敛,“皇上且宽心罢,左不过还有臣妾在旁,定然全须全尾的将贤妃妹妹送回荣熙宫去。”

    燕长恪宽慰的拍了拍祁妃捏着帕子的手,“你向来最懂朕的心意,贤妃如今双身子,朕难免多交代几句。”

    这便是,维护之意了……

    祁妃捏帕子的手稍一紧,扯了扯嘴角,“皇上在意贤妃妹妹,臣妾自然也是极关心的。”

    ……

    “臣妾恭送皇上——”

    待明黄的仪仗队消失在御花园中,再也看不见半点影子,二人方才起身,温如瑾也同祁妃告辞,“今日劳烦祁妃姐姐招待。”

    “劳烦甚,不过是聊会子话常,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那本宫便不多留了,姐姐留步,本宫自行回宫便可。”

    “那不成,本宫既是同皇上开了口,便是要送佛送到西,本宫也嫌多跑一趟累的慌,你便坐了本宫的轿撵,顺道让本宫身边的大宫女同你一道回去,看着你进了荣熙宫的大门,再回来同本宫禀告。”

    温如瑾看祁妃语气坚定,并无退让之意,再拒绝确是不合适了,“那就多谢祁妃姐姐好意了。”

    全程,无论是温如瑾还是祁妃,都不曾分一个眼神给跪在地上的容锦绣。

    温如瑾扶着宫人的手,坐上轿撵,同祁妃点头示意。

    祁妃看温如瑾离开,又坐下来慢悠悠的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轻呷一口,唇色润泽的撩人,她本就是极美艳的长相,这般寻常的动作也让人看的挪不开眼。

    可惜四下无人欣赏这等美景,宫人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不敢妄图贪看主子容貌,容锦绣更是一直不曾抬头。

    茶也喝够了,轿撵还不曾回来。

    祁妃手肘撑在石桌上,欣赏了一会容锦绣的狼狈,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容锦绣面前,嫩的跟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容锦绣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起来,“要不说这麻雀就是麻雀,哪怕飞上枝头披上了好看的衣裳也变不成凤凰。”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可容锦绣不能反驳,因着祁妃她惹不起也不敢惹,她再蠢,也知道如果招了祁妃厌恶只会让自己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她只能忍气吞声。

    祁妃讽刺的笑了笑,将手撤回,任由容锦绣重新低下头去。她重新坐回去,百无聊赖的看着凉亭外的景色,吩咐了宫人,“去折几枝应景的花来,务必挑好了折,待本宫回去插在花瓶中玩赏。”

    “这再好看的东西,若是无人欣赏,便可惜了,今日本宫便做一回惜花之人。”

    “是。”听到祁妃的话,立马便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去御花园花匠那里寻了剪刀剪花枝子去了。

    容锦绣腰身挺直,唯有头深深垂着,和煦的微风送来御花园中宫人细小的说话声,上位者一句话,便有无数的奴才上赶着去做。

    她的轿撵也回来了,宫人很快抱回了好几捧的花枝,祁妃眼皮子一抬,觉得都还算合眼,“走罢。”

    “给咱们的容选侍腾个地儿,不若人多了,容选侍也不自在。”

    宫人们无人敢应和,祁妃也不在意,这话本就是说给容锦绣听的,看到容锦绣骤然僵住的身子,这才满意的离开。

    她做事向来任性,看她不顺眼便整治,还要什么理由,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有敢犯她眼前来。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过是个奴婢爬上来的选侍,傲什么。

    *

    璇华宫。

    “打听了?”

    “回娘娘,这位容选侍之前是在制衣局做绣娘,先前儿因为给荣熙宫做衣裳的料子出了问题被皇后罚了,半个多月前替旁的绣娘给皇上送衣裳,因为荷包绣的好看,便被皇上赐了选侍,也是抬举了她。”

    “是抬举了。”祁妃拨弄着花瓶里的花骨朵,“改名又是为何。”

    “容选侍本命容锦绣。”

    这一句话便解了祁妃的疑惑,她轻笑,“原来如此。”

    她说呢,怎的一个小小的选侍还要皇上三番两次的要她改名儿,她原是想着怕是犯了皇家的忌讳,不成想是因为贤妃。

    “瑾”和“锦”,可不就是同音不同字,这个容选侍也是运气不大好,偏偏跟高位嫔妃撞了名儿,可不得改吗。

    “皇上也是偏宠荣熙宫的那位,有孕之后更是没差捧到天上去……”宫人似是埋怨道。

    “噤声。”祁妃甩了宫人一个眼刀,“你是第一天在本宫这当差?”

    宫人被祁妃的疾言令色吓得立马跪趴到地上,“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替娘娘抱不平……”

    祁妃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本宫这里可不需要自作多情的奴才,自行收拾细软,回内务府去罢。”

    身边跟了好几年的宫人,怎么会不晓得她的脾气,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这个宫人被人收买了,说这话也无非是想激怒她。

    还真是不死心。

    可惜了,她祁明姻可不是个好挑拨的,她也不想这么随便的如了那人的愿。

    想拖她下水?

    那也要看她配不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