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棠园里非常安静, 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温宁震惊在原地，完全忘了如何反应。

    顾绍云直起身子，垂着的手指动了动, 而后又一手伸进了裤兜, 紧紧握成拳。

    他的视线飘在温宁耳边扬起的发上, 声音轻缓, 不复方才的霸道, 解释道：“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放在以前, 连我都不相信这么俗套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

    顾绍云笑了笑, 继续说：“不管你信不信，傅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

    顾绍云与她对视, 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惊诧。

    兜里的手不由自主握紧。

    顾绍云心中苦笑, 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 也面对过许多近在咫尺的暗杀与危险, 无论哪一次，他都能坦然面对。唯有现在, 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紧张。

    温宁确实是被吓到了, 虽然她心底模模糊糊有种猜想, 但是没有深想。如今亲耳听见, 仍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她一时有些为难。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顾绍云, 她不想太过草率的回答他。

    顾绍云料到她的反应, 没有步步紧逼：“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

    “我……”温宁出声，却又止住。

    顾绍云指腹贴在她的唇瓣上，只一下，他拿开手，摇摇头，说：“不要现在就告诉我答案。”

    温宁咬了咬唇，有些无措。

    顾绍云朝外看了眼，悄然离温宁远了几步，神色淡了些许，说：“我们的事情可以慢点说，青染，你有客人来了。”

    温宁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瞬间皱紧。

    傅晓莲一身水青色短袖旗袍，原本黑色的长辫剪成了短发，用了鹿城时下最时髦的发型，烫成卷紧紧贴着头皮和两鬓，打理的一丝不苟。

    清秀的脸庞如今浓妆艳抹。妩媚，妖娆，艳丽……种种风情融合在一起，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纯真和清丽。

    大门敞开着，傅晓莲踩着高跟鞋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旁边有人想拦她，傅晓莲动作轻柔，伸手轻轻一推，一双眼睛斜睨过去，眼波流转，眼底暧昧丛生，顿时就让人不知所措的定在原地，脸上升起了局促的红晕。

    傅晓莲红唇勾起，继续迈步往前。

    温宁冷眼瞧着。

    傅晓莲变了，彻彻底底，从头到尾的变了。

    如果不是她藏在右边眉毛里的一颗痣，温宁恐怕都不敢认她，

    温宁暂时顾不上顾绍云，她面对傅晓莲，冷了脸，毫不留情道：“你来干什么？梨棠园不欢迎你。”

    傅晓莲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上来，她站在顾绍云和温宁的中间，左右看了看，然后眼一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顾绍云，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颇有深意道：“师傅，您老不仅唱戏的本事厉害，这……也挺厉害的。”

    对着顾绍云，傅晓莲下巴轻佻的点了点，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傅晓莲轻浮的态度忽然激起了温宁的怒气，她挡在顾绍云和傅晓莲之间，微愠道：“傅晓莲你……”

    然而不等温宁把话说完，傅晓莲敷衍的摆摆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傅青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既然你已经把我赶了出去，我就不再是梨棠园的人。不是梨棠园里的人，你开着大门做生意，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傅晓莲挑衅地看着温宁，又故意扫了眼旁边的顾绍云，眉梢挑了挑，似乎在嘲笑温宁的过渡防范和警惕。

    温宁直接铁青了脸，傅晓莲头回见她脸色这么难看，心里一阵痛快。傅晓莲不是不恨温宁的，被赶出梨棠园的几天，她没有一天过的好日子。

    外人眼里，傅青染性子随和亲切，很少发脾气，突然间，她亲自教导又视作家人的徒弟被她赶了出来，虽然没有对外说原因，但一想到傅青染的反常举动，不得不让人怀疑傅晓莲背地里是不是干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否则即便犯了错，也不会被惩罚到赶出师门的地步。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仿佛戳在傅晓莲的心上。从前在梨棠园跟着傅青染时，舞台上她受到的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喝彩，舞台下她受到其他弟子的追捧和艳羡。何曾有过被他人在背后暗讽，鄙夷和羞辱。一夕间从天堂坠入凡间的落差，让傅晓莲难以承受。

    傅晓莲一时无处可去，她找过许城儒，但许家大门紧闭，许家一家三口不见踪影。傅晓莲独自徘徊多天，她看到许家的灯在黑暗中微微亮着，却没有一人应声来给她开门。

    如果不是遇上了孔维乔，傅晓莲不敢想自己再次沦落为乞丐会怎么样。她知道孔维乔不是好人，可那又怎样，她急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让自己落魄下去，即便孔维乔想利用他对付傅青染，她也认了。

    更何况她和孔维乔一样，傅青染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她知道孔维乔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专程吩咐了孔笙，只要傅青染从医院回来，当着她的面给砸了梨棠园，给她点教训看看。

    傅晓莲故意赶着孔笙砸完场之后悠然地赶来，为的就是看温宁受气又无可奈何的脸。傅晓莲忍不住得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轻蔑地说：“傅老板，我劝你还是去和孔公子道个歉，你给他跪下磕三个头，唱一场戏，指不定他高兴了，就不找梨棠园的麻烦了。”

    傅晓莲居高临下，显然没有把温宁放在眼里。至于她身边的顾绍云，傅晓莲看了他一眼，只当是温宁的追求者，想来身家也不如何，比不过鹿城的孔家，毕竟大户人家，哪会真心求娶一个唱戏的女人为妻。

    只是傅晓莲没有想到，她刚说完这番话，温宁却是笑了。

    “傅晓莲，仗势欺人的感觉怎么样？许城儒给不了你财富和权势，所以现在换了个人当靠山，你是不是很得意？”温宁语气淡淡，但每一句又像是铁锥字字捶往她心口。

    温宁就一句话，傅晓莲就没沉住气，立马沉了脸。

    傅青染看不清傅晓莲的为人，温宁却看得一清二楚。傅晓莲那么虚伪的一个人，最害怕别人当众揭穿心里打得算盘，温宁了解她的心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又当又立最准确不过。

    “我知道你投靠了孔维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温宁口吻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可听在傅晓莲的耳朵里，更像是一种赤|裸的嘲讽，“你那么爱许城儒，还当你会和他选择在一起。现在看来，你的爱情，也不过尔尔，你爱的只有自己。”

    “你知道什么！”傅晓莲被人踩到了痛处，当即厉声反驳，“我爱许老师！我爱他！我和孔维乔不过是互相合作！你害我没了去处，没了经济来源，是孔维乔帮了我。”

    “傅青染，你害了孔公子，你才是所有事端的罪魁祸首。”傅青染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我和你不一样，不会甩了一个男人立马就投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和你相比，这方面我望尘莫及。”

    “傅晓莲小姐。”久未出声的顾绍云开口，“青染是和你不一样，至少她不会做第三者，插足别人的感情。”

    顾绍云做事任凭心意，更何况傅晓莲和孔维乔走在了一起，凡是会对温宁造成威胁的人，他向来不会多有顾及：“你许先生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当初青染住院时许先生和他的母亲就来诋毁她。如果你有机会，不妨亲自告诉许夫人，是你和许先生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傅晓莲明明是来看温宁笑话的，不想却被人看了笑话。顾绍云拿话激她，傅晓莲一想到许家人宁愿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愿出来见她一面，许城儒在床上忘我的和她纠缠在一起，结果东窗事发，却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

    傅晓莲怒火交加，堆积在胸腔的怒火、不敢、耻辱、愤恨通通发泄了出来，她口不择言，狰狞道：“我是第三者？傅青染就是水性杨花的交际花！你把她当宝，谁不知道鹿城谁都可以睡……”

    傅晓莲完全丧失了理智，嘴里的话越来越肮脏，与此同时，顾绍云看她的视线也越来越冷。温宁想不到白眼狼被她赶出去后变得更加丧心病狂，正想好好教训她一顿，顾绍云比她先动手了。

    顾绍云面上看起来儒雅斯文，可能在鹿城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会没点狠厉的手段。顾绍云一个跨步上前，他面对傅晓莲，背对大门，一手推住她的肩膀往屋里退。

    房间昏暗，屋里放满了杂物，光线遮挡住了里面的场景，只有温宁清晰地看到，顾绍云把傅晓莲推进屋的瞬间，另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面无表情……

    温宁陡然心惊。

    “顾先生。”温宁急忙跟了进来，她有些担心，不是因为傅晓莲，而是因为顾绍云。

    只是她刚跨进屋里，便听见了顾绍云用过分冷静的声音，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想活很难，想死却很容易，你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