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莲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来的时候有多风光，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狼狈。精致的妆容在惊恐苍白的表情下显得尤为可笑。

    温宁看着她踉跄离开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暗爽又有些复杂。暗爽是因为傅晓莲的吃瘪, 而复杂却源于身旁的人。

    顾绍云在温宁的身侧, 她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顾绍云低着头, 额角几根细碎的发丝落了下来, 他掏出一块黑色的绢丝, 斯条慢理地擦拭着双手。顾绍云面上很平静，温宁却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

    顾绍云的动作轻缓,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色华丽的布料中若隐若现, 仿佛电影中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令人赏心悦目。无论是他的手，还是他擦拭的姿势, 无一不透着旁人不能及的矜贵与修养。

    回想刚才他冷静到异常的生死抉择话语, 以及傅晓莲那副差点魂飞魄散的模样, 温宁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儒雅斯文的顾绍云和之前浑身上下布满戾气与阴骛的人联系在一起。

    许是温宁的目光在顾绍云身上逗留的久了些, 顾绍云忽的抬头看她。

    温宁一怔。

    温宁看到的平和只是顾绍云的假象，他方才确实动了怒气。即便傅晓莲离开, 可他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却是尚未完全褪去气势。温宁与他对视, 仍是被刺了一下。屋里灯光昏暗, 温宁看着他, 只觉得顾绍云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深沉, 浓的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令人心惊。

    “怎么了？”顾绍云再开口时语气依然温柔, 比往常更是刻意放柔了几分，他微微一笑，像是怕惊到她一般，轻声道，“吓到了？”

    温宁摇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我只是担心会给你添麻烦。”

    想到孔家对自己的穷追不舍，温宁转向顾绍云，颇有些替他担忧：“傅晓莲现在成了孔家的爪牙，孔维乔眦睚必报，他要是知道你一直在帮我，他会不会转头对付你？”

    温宁的关切不似作伪，顾绍云笑了。温宁茫然，不知道她说的话好笑在哪里，而后她便听顾绍云语含笑意道：“青染，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温宁愣了愣，不解。

    顾绍云眉眼弯起，彻底消褪了那股让人胆寒的惧意，他缓缓说：“你在关心我。”

    温宁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对着傅晓莲她能疾言厉色冷若冰霜，可换成顾绍云，她毫无半点头绪，交握在一起的十指局促的握紧。她半晌才喃喃道：“我、我是……”

    顾绍云等着温宁的下文，温宁却停了半天没有继续说下去。顾绍云就在她的面前，温宁不由地慌乱起来，脸颊迅速变得滚烫，她连忙偏移了视线，下意识地又想逃离：“屋里太闷，我先出去了。”

    然而顾绍云这次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他拉住温宁，有些宠溺有些无奈地说：“我发现我错了。”

    温宁回头，微微睁大了眼。

    顾绍云将她拉了回来，手上的力道不可抗拒，温宁被他揽在了怀里。

    顾绍云身上的气息环抱住她，温宁觉得陌生又不妥，大门还敞开着，门外随时会有人经过，如果被人看到她和顾绍云抱在一起……想到此处，温宁不由挣扎了起来，略带不安道：“你别这样，先放开……”

    哪成想顾绍云像是无赖，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搂紧了些，他抱着温宁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门口。顾绍云的下颌轻轻置在温宁的肩膀上，轻声道：“青染，我后悔了。”

    温宁被他困在怀里，做不了什么，只能红着脸，茫然无措又磕磕巴巴地问：“什、什么？”

    顾绍云本不想这么突然，可他一显露自己的心意，或是在言语间暧昧了些，怀里的姑娘就会立马缩起来，下意识地左顾而言他，或者避开他。顾绍云不怕她直接拒绝，温宁上一段感情的失败，顾绍云知道，就因为了然，所以他不愿逼迫她马上答应自己的追求。

    只是方才，顾绍云突然发现，温宁潜意识中面对感情的逃避，恐怕他不追的紧一些，她许是永远也不会踏出前进的那一步。而他，即便有足够的耐心，也不想在无止尽的等待中耗尽。更何况，顾绍云看得出来，温宁对自己，不是没有动心。

    既然山不就他，那换他来就山。

    “我之前说给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但现在我改变了想法。”顾绍云松开温宁，却不容她逃避。他说，“许成儒伤了你的心，我懂，可是青染，我不是许成儒。我原来想给你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让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但是我发现，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逃避。”

    顾绍云的笑容有些许的苦涩，温宁抿了抿唇，不敢面对他，垂下了视线。顾绍云眼里的黯淡转瞬即逝，他食指抵住她的下巴，轻轻上抬。温宁眨眨眼，被迫与他对视。

    顾绍云沉沉的视线追逐着她：“你看，青染，你又在躲我。”

    “不……”温宁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辩驳，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怎么去解释。

    “你明明懂我的。”顾绍云的声音好似钟声从远方传来，深沉又郑重，也如轻风拂畔，吹过她的脸庞，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诱哄，“青染，我爱上了你，一见钟情。”

    温宁大受震动，原本的犹豫与徘徊也因为顾绍云的话而少了些许。只是她怕顾绍云，不是因为许成儒，而是因为他是顾绍云。

    温宁一直忘不掉那一场及尽豪华奢侈的酒会，也忘不掉顾绍云被一群人众星拱月，明明是淡漠疏离的，却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周围的人群中。他带着完美的面具，却不是出于真心。

    顾绍云这样出色的人，只要肯花费点心思，很难有人不动心，温宁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这份喜欢会持续多久，温宁不知道。他的这份喜欢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被完美掩盖的假意，温宁也不知道。

    她很害怕顾绍云的喜欢到最后是空中阁楼，是一场镜花水月，因为她知道，顾绍云能离开的云淡风轻，而她只怕承受不了。

    “我以前见过你。”温宁踯躅良久，突然说。

    顾绍云怔了一下，看到温宁的表情时，他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皱起眉，使劲回想自己以前的狠辣手段是不是不小心让温宁瞧了去，而他却没留心到。

    温宁明显感觉到顾绍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僵了一下，她继续说：“是一场酒会。”

    说完，顾绍云的手又松了松。

    温宁虽然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说：“你被鹿城的名流高官富商聚在中间，而我不过是被临时邀请过来的艺人，你和我就像两个世界，我只能远远看着，却摸不到你所处世界的边缘。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交集，因为这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事。顾先生，你懂吗，我们之间差的不止家世，而是任何能看见的能感触到的，是所有。”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逃避的原因？”顾绍云问。

    既然说开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温宁不再纠结，她点点头，承认：“我是喜欢你，可这份喜欢像赌注。而我赌不起。”

    温宁以为顾绍云会知难而退，然而出乎她的预料，顾绍云并没有离开，他将她散落在耳边的发丝撩至耳后，语气在温宁听来，甚至有些轻松，他说：“如果你是因为门当户对而拒绝我，那么我更不会放手了。”

    温宁诧异，笑的涩然：“顾先生，你我不是小孩子了……”

    “青染。”顾绍云认真地喊她的名字。

    温宁不明地看他。

    “青染，我没有开玩笑。”顾绍云郑重道，“我只是想照顾你，想保护你。至于你说的门当户对。”顿了顿，顾绍云说得满不在乎，“我想，我应该不需要。”

    “不需要？”温宁疑惑，“可是顾家那么大家族……”

    “嘘。”顾绍云按住她的唇，又挪开，“别的家庭可能会在乎这些世俗风气，但对于我来说，这些可有可无。如果你执意求一个答案，我只能告诉你，和我在一起，你就会知道。”

    顾绍云说得神秘，最终仍是将话题拐回到了原点。温宁看得出来，顾绍云确实是认真的，她心里的顾虑好似云雾散开，终于得了清明。

    顾绍云看出温宁的松动，乘胜追击。温宁架不住他的柔情蜜意，最后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顾绍云说不出的欣喜，他紧紧抱住温宁，亲吻她的额角，压抑而克制的低语落在温宁的耳畔。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

    温宁犹在疑惑，顾绍云的举动却有些出乎反常。屋外有脚步声靠近，温宁推了推顾绍云的胳膊，想提醒他放开自己。温宁的手刚推一下，顾绍云就反握住了她，轻声缓慢，犹如一首情歌。

    他的眼神那么深，那么深，仿佛下一秒温宁就要溺毙其中。

    她听见他在面前一字一字道：“青染，我爱你，胜过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