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又是取名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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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英回府衙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到府衙里的人都已经睡了, 只剩一个门房在里面打着瞌睡, 听见敲门声开了门,就看见了一脸笑意的唐英。
“唐公子,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嗯,去玩了。”
门房开了门放唐英进来, 唐英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嘴里, 这是唐离奖励他帮忙才给的。糖很快就在嘴里化开,还挺甜,唐英想。
月光照着的路上通明,唐英低头走过一道门, 他穿过一道游廊走进院子里,来到自己的厢房前掏出钥匙想要开锁, 然后就听见隔壁的房门开了。
“你去哪了?”宋明蕤披着大衣,举着一盏灯站在门口问他, 脸上表情虽然淡淡的, 但唐英还是看出了些许不满。
“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医馆, 里面很多病人, 就忘了回来。”唐英说着, 底气不足, 伸出手, 手心里躺了一块糖, 他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你想吃糖吗?”
“不吃。”宋明蕤淡声道, “你去医馆,然后呢?”
“然后……”唐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在里面看见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她不仅长得好看,心眼也好……”
“重点。”
“咳,”唐英正了正神色回道,“疫情需要控制,这座城里有三分之二的人得了瘟疫,可是医馆里只有百余人,其他人总不能都死了吧……”
“然后?”
唐英将今日之事,尤其是唐大夫的事跟宋明蕤说了一下,后有说了有关瘟疫之事,“疠气流行,伏热内烦,具体药方我还得琢磨几日。”
“嗯,去睡吧。”宋明蕤听完,便举着灯回了房,将门关上了。
唐英松了口气,拿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黑,只有月光顺着门和窗棂透进来,像是一片白霜一样静谧。唐英关上门,拿开雕花镂空的铜丝灯罩,用火折子点了灯,翻出古籍来仔细翻阅,又润了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
笔尖不断的干涩,唐英又不断的润墨,他写了很多张纸,又不断的将废弃的纸团在一起扔在了纸篓里,翻翻写写,不觉便过去了半宿。最后唐英在剩下的几张纸里挑出一张压在石虎镇纸下面,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去睡了。
第二日,因官员所剩无几,宋明蕤便找了几个未离去的乡绅了解状况,得知了城中近况。在县令弃城而逃后,众人不再遵循原先的官府条律,原本应当是一场大乱,可城中的唐大夫力挽狂澜,竟也控制住了一部分局面。
现如今,一部分病人在城北,而另一部分没染病的在城南,城北的人垂垂待死,城南的人惶惶不安。
宋明蕤从城南,沿着一条小路,隔着一条河,一座桥遥遥的看着城北。
日光照耀着那一片的青瓦白墙,照着石板路,照着杨柳树,照着里面那些人。
宋明蕤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白瓷瓶,他倾倒出一枚药丸在掌心里服了下去,然后他走进那座死寂之地。
沿途走来,看见不少病人,他们聚集起昨晚死去的人,一起架在木堆上烧了。这应当就是昨日见的烟,从北方升起,袅袅淡淡,就像逝去的生魂。
只是今日已没有人哭了。
那些人像是没有看见宋明蕤一样,脸上都是木然的灰败,偶尔有几个人看到宋明蕤,也只是瞥了一眼,就像瞥见一棵树,一朵花,很快就移开了眼睛。
他们还没死,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却已锁上了他们的喉头,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黄泉,阳间界的事物,已经不能够再打动他们。
但是宋明蕤在这里,居然看见了一个极为生动的人。
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个人走在沙漠里,却突然看到了一朵花一样。
他走进一座废弃的大宅院,他绕到后院,居然看见了里面有一个姑娘,她穿着鹅黄色的裙衫,裙摆有三层,最下面的那一层是白色的,她的腰间和手腕都系了铃铛,在她行动时就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她在后院的一棵树下挖着什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还吓了一跳,扔了手中的铁锹转回身来。
“你是谁?”小铃铛拾起铁锹握在手里警惕的问道。
“我姓宋,是新来的巡抚。”宋明蕤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铁锹,并不在意,只是问道,“我看你面色红润,并不像是得了瘟疫的人,你为何在这里?”
小铃铛握着铁锹有些局促不安,她看了宋明蕤一眼,又低下了头。
那一天的天十分的蓝,万里无云,正是风清好天气,微风吹动了小铃铛鬓边的碎发,宋明蕤听到一阵悦耳动听的铃声,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是微微一动,并不知道好多年以后,这清脆的铃声会时常萦绕在他的梦里。
唐英去了医馆,他找到唐离的时候,唐离正在煎药,他掏出自己的药方,让唐离按着自己的方子煎药试试,唐离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还给他,“你这个方子我爷爷早就试过啦,没有用。”
唐英一时间被勾起了兴趣,“哦?竟然和我写过一样的方子,看来唐大夫是个隐世的高人啊。”
唐离瞪了他一眼,饶人她无意,可那双美目中的秋水横波还是看的唐英心神一荡,“你这少年郎,怎的如此自大,我爷爷很厉害的!”
唐英便对她嘿嘿一笑,凑上前道,“好姐姐,唐大夫总不下来,你也不让我上去拜见他老人家,其实,你让我上去一趟又怎么了嘛?”
好巧不巧,这时唐大夫正好下了楼来找唐离,从后面看着这两人挨得那么近,不由得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他声音洪亮,大喝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唐离赶忙站了起来,手机还握着蒲扇,她瞪了唐英一眼,走到唐大夫身后,“爷爷,他想见你。”
“老……老人家,我没干嘛。”唐英还蹲在地上干笑着,刚刚那一声吼差点把他吼到地上去,他手扶着地面站起来,看到唐离躲在唐大夫身后笑了一下。
“爷爷,他说他也是大夫,昨日还在医馆里帮了一天的忙呢,刚刚是拿了自己的方子想让我煎药,可那方子你以前试过了。”唐离对唐英印象还算不错,便为他开脱,拿手贴在唐大夫耳边悄悄说道。
果然,唐离说完,唐大夫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他看了唐离一眼,“后生心意不错,可要注意分寸。”
说完,回头教训唐离,“你也是,许配了人家了,怎能与旁的男儿靠的如此近?”
唐离眨了眨眼,“可是以前爷爷你让我照顾病患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唐大夫被她话一堵,脸上有些挂不住,“那个……我让你照顾别人,医者父母心,那个……反正你自己要注意分寸!”
“知道啦。”唐离挽住了唐大夫的手,对唐英笑道,“你刚才要和我爷爷说什么来着,快些说吧。”
唐英愣了一下,唐离走到他身旁弯下腰端起了药炉,将药汁滤到碗里,对唐大夫点了点头,便去了前面给病人喂药。
唐英便与唐大夫商议了一番有关瘟疫之事,唐大夫虽然对唐英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有关疾病方面,他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英的一些疑惑便迎刃而解。
二人相谈甚欢,唐大夫便不计较他之前没有分寸的事情,而唐英也在心里暗暗的佩服这位前辈,不过他总觉得这位前辈总给他一些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天一黑,唐离就将他赶了出去,“你太能吃了,我们医馆可养不起,你还是回去吧。”
唐英还想说什么,唐离却关上了门,唐英吃了个闭门羹,摸摸鼻子走在回府衙的路上。
他回了县衙,走到后堂早就闻见了一阵饭香,不由得喜笑颜开,“哟,什么味这么香啊!”
他转过门,迎面就碰上一个姑娘,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一张小脸俏生生的,行动时还有清脆的铃铛声。
“见过公子。”小铃铛低头行礼。
“见过姑娘。”唐英也楞楞的后退了一步,低头见礼。
“公子回来的正好,饭菜都差不多齐了,还差一道汤,我去厨房断了来。”小铃铛莞尔一笑,从唐英身边走开,她走的时候,唐英又听见了一阵铃铛声。
唐英抬头看向屋内,屋里坐着宋明蕤和他的下属,还坐了一个白衣的公子,只是那公子双眼无神,只是听着他的脚步声对他露出一个笑。
可惜了,生的一副好相貌,却看不见,唐英心中暗暗想道。
“这位是……”唐英看向宋明蕤问道。
“是慕洵慕公子,”宋明蕤回道,“我请回来的客人,你莫要无礼。”
唐英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小铃铛就端来了一大碗汤,她拿布子隔着,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又给每一个人都盛了汤,最后站在慕洵身后,给他挑着菜。
宋家家训严格,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此时宋明蕤却开了口,“姑娘也坐吧。”
“谢大人,我还是站着吧。”小铃铛有些踌躇,她以往都是与慕洵一同吃饭的,可既然与旁人一起,她一个丫鬟又怎么能上桌呢,要被人笑话慕家的丫鬟没有礼数的。
“不要紧的,坐下吧。”宋明蕤道。
慕洵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知道小铃铛并没有坐下,他那双没有焦虑的眼睛就转向了小铃铛,“小铃铛,你坐下陪我吧。”
小铃铛见推脱不过,这才坐下了。
吃完饭,唐英就又回去翻阅典籍,他想起今日与唐大夫畅谈的内容,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味药材——献生。
楚国有神族,有着神明的血脉。神族人长居深山,每隔十年出山朝拜一次帝王,献上珍宝。
献生是只存在于神族的一味药材,由圣女三年来每月一碗热血灌溉,三年才长成开花结果,果子摘下的一瞬间献生就会枯萎。
但是由于献生是由神血灌溉而成,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若为药引,定然能解此次灾厄。
天一亮,唐英就去找了唐大夫,那时候唐大夫正在揪着唐离训话,唐英一来,唐离就逃之夭夭。唐英将自己所思所想告诉了唐大夫,唐大夫看他一眼,“你这后生天赋甚佳,居然能想到用献生做药引,实不相瞒,老朽早就把药方琢磨出来了,”说着,唐大夫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唐英,“你且瞧上一瞧,老夫的方子如何?”
“前辈高明啊!”唐英喜道。
“可献生哪里去找呢?”都
唐英一时间被问住了,献生一直以来都是被皇族拿来练做长生不老药,从来不曾有流落民间的,就是唐门网罗天下药材,可是药库里都不曾有献生的一根须。
唐英叹了口气,唐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再想别的吧。”
慕洵抱着琴在后院里弹着,小铃铛坐在一旁给他吹着笛子伴奏,小铃铛魂不守舍,吹错了几个音节,慕洵听了出来,便问她怎么了。小铃铛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昨夜里没有睡好,精神不济。
慕洵听言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嗯。”
小铃铛搀扶着慕洵回房的时候,远远的瞧见了宋明蕤,她便又想起了昨日在树下挖出的那个账本,心乱如麻。
孙二病时曾在慕家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小铃铛和慕洵早就遁入墓室求生了,故而孙二并不知晓宅子里还有人的,有一日小铃铛上来取物什,就看见孙二鬼鬼祟祟的在树下埋了什么。
直到昨日她挖了出来,才知道那是一个账本。
里面的内容骇的她夜不能寐,原本想再埋回去,却不曾想只挖了个浅坑,就被巡抚宋大人看见了。那本书一直安静的躺在小铃铛的袖子里,没有被拿出来。
小铃铛在犹豫,要不要把账本交给宋明蕤。
不交给宋明蕤,陕北受的灾,百姓的苦难就不能昭告天下。
交给了宋明蕤,会对她和慕洵有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