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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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妗去公主府时, 天色晴好,街上人群往来熙攘,车厢四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
弘化在暖阁里看花,暖阁中有一处用玻璃建造的屋子,屋中全是鲜花, 里面摆了一张贵妃榻和一张桌子,乐师在一旁的花树下弹奏着乐曲。弘化懒洋洋的侧躺在贵妃榻上, 绯色衣衫垂了下来,手里握了一朵花, 放在鼻尖浅浅的嗅着。
侍女领着宋楚妗进了暖阁, 弘化打眼瞧门口一看, 便笑道,“可算来了,等你半天了。”
“一早就来了,路上人多,耽搁了些。”宋楚妗笑着说道,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弘化也从贵妃榻上下来, 坐在桌前, 桌上摆了些果子, 其中一个玛瑙碟子里放着些茵明果, 弘化拿了一颗给宋楚妗,“你尝尝, 我府里花匠在玻璃房里载了催熟的, 倒也和夏天的没什么区别。”
茵明是弘化最爱吃的一种果子, 这种果子的树木并不高大,所结果子形状像樱桃一般,其实也并不奇特。它唯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是用酒灌溉,而不是用水浇灌的。所结果子粒粒饱满,酒香淳郁,而且十分清甜。
宋楚妗吃了一个,清甜的酒香就在唇齿间溢开,鼻尖亦充斥着果酒香。
微一扬眉,宋楚妗有些惊讶的说道,“你是用扬州雪花酿浇的树?”
弘化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那雪花酿的味道我不喜欢,太凉太淡了些,左右也是放着,不如拿来浇了茵明供我吃了。”
“你倒是真大方。”宋楚妗笑着说道。
弘化笑了笑,给宋楚妗倒了杯茶,两人说了会儿话,又让苏鸢去拿了梨花酒来。
苏鸢点头称是,带着两个侍女去取酒,回来时一人抱着一个白瓷坛,苏鸢撤了茶盏,换上了酒盅,将银丝缠纹酒壶打开,往里面倒了些酒。
“快些尝尝,这可是过年时候父皇赐给我的。”弘化笑着说道,“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一口都没喝,专等着你过来呢。”
“那民女就谢过公主的心意了。”宋楚妗微微歪了歪头,盈盈笑道。
弘化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笑道,“好说好说,快些尝尝。”
宋楚妗执酒壶给自己和弘化的酒盅里都倒了酒,单手成握,食指与中指并拢与拇指微用力,清澈的梨花酒在银杯里微微摇晃着涟漪,酒香扑鼻,其中又夹杂着浅淡的梨花香,宋楚妗浅抿了一口,抬起头来对弘化笑道,“果然十分香甜,不愧是陛下赏赐的。”
“那是自然,父皇什么时候给过我不好的东西了。”弘化也喝了一口笑着道,“对了,听说窦夫人被窦家的老夫人暗地里训了话,不许再与你家过分来往,此事你可知道了?”
“还不知,不过姨母许久不来,便也猜到了些。”宋楚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倒也是我,姨母与我也说了几个儿郎,我却都觉得不太合适的,姨母不得已才多来走动了些。”
弘化摩挲着酒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其实京城之中,我还是觉得定国公世子与你最为相配,容貌不肖说,上了京中兰台公子谱的,家世人品也都是极好的,只可惜定国公……”
弘化看了一眼宋楚妗,默默地把后一句咽了回去,可惜定国公,修道修傻了。
“兰台公子谱?”宋楚妗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不由得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弘化见宋楚妗好奇,便向她解释道,“那是各家闺女私底下平定的京中男子排名,主要是看脸,你哥哥排第三位,定国公世子排第五位。”
“那第一是谁?”
弘化闻言顿了顿,“是我六弟,宁王。”
“说起来,这个榜一年一换,曾经穆王兄是第一的,那时候他英姿飒爽,丰神俊貌,景和二十年上元节那天他替父皇在灯楼上放九盏天灯的时候,那才是惹得无数少女怀春呢,一时间他的画像广为流传,宣纸都比平日里贵了些许。”
“是啊。”宋楚妗笑了笑,低头看着酒杯里的涟漪,她记得那一年,皇后将穆王打扮的十分好看,玄衣金冠,眉疏目郎,纵然容色冷淡,却又似谪仙下凡。她在一旁看着,他淡淡的递过来一瞥,就让她心悸动了一下。
然后他问她,“好看吗?”
她别开了目光低声道,“皇后娘娘亲自为太子装扮,哪有不好看的道理呢?”
她还记得他一时间就不高兴了起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装作不在意般拂袖而去。
其实是很好看的,可身旁有宫人守着,她怎么能说他想听的话呢?
此时,便又听弘化说道,“此榜一年一换,原是你哥哥该到榜一的,可是六弟出宫后,林蓉,就是崔月婉的表妹不知何处见过六弟一面后,边说他气质清冷,皎如明月,淡若寒雪,才貌双绝,当属第一,六弟就做了两年的第一。”
宋楚妗听到她们对沈澈的描述,忽然想到她初见沈澈时,冰天雪地里与他对视的那一眼,那双淡墨色的眸子安静的凝视她,她惊的忘了呼吸,疑惑天地间为何有如此绝色的一张容颜。
“她们说的,倒也不错,宁王殿下的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宋楚妗又倒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
“对了,你知道兰台贵女谱的排名吗?”弘化抱着酒壶,笑着说道。
“嗯?”
弘化清了清嗓子,对宋楚妗笑着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是第一。”
“我?”宋楚妗有些惊讶。
“对,原本是崔月婉的,可自从你十四岁在中秋宴上因北齐使臣傲慢无礼,而与北齐公主比舞得胜,大败北齐锐气之后,众人见了你的容貌,便在下一次裁定时将你列为第一,最初崔月婉可与你并未第一,可后来你越长越开,她便一直是第二了。”
“我哪有……”宋楚妗有些哭笑不得,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好看,但只是一般的好看而已。
她从小在宫里见过太多的美人,殊不知,她对好看的要求已是极高了。
“你为什么没说自己呢?”
“谁敢评判本公主,我要了他的脑袋。”
宋楚妗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许你说旁人,却不许旁人说你!”
“当然不行,”弘化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别说评判我,把我和别人放在一起比了,就算给游戏第一都不行。”
两人说说笑笑又吃了一会酒,弘化便似想起什么事来似的,对苏鸢说道,“去把他们带过来。”
花树下的乐师换了一个曲子,曲声和缓,渐入佳境,宋楚妗侧目倾听了一会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踩着乐点而来,她回头一看,分花拂柳过来几个人,俱都穿着白袍大袖,额间戴着时兴的抹额,跟在苏鸢身后,对在桌前站定,对弘化和宋楚妗二人笑着。
他们对弘化行了一礼,“参见公主。”
又对宋楚妗行了一礼,“见过姑娘。”
“起来吧。”弘化懒洋洋的一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宋楚妗看着他们,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看向弘化,果不其然弘化正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向她,弘化挑了挑眉,“喜欢哪个?”
“什么?”
“这都是我买来的面首,喜欢哪个?还是说你都喜欢。”
“你在胡闹什么?”
“我没胡闹啊,是我们以前说好的,若以后未觅得如意郎,便效仿前人买面首风流一世。”
“那时候是你发牢骚,我才答应的你!”宋楚妗顿了顿,脸色认真的对弘化道,“弘化,你与驸马琴瑟和谐,就不要管我了,我这样挺好的。”
说着,宋楚妗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人,俱都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她便对弘化道,“而且,我不喜欢这样。”
弘化看着她,似乎是在打量她是否说的是真的,好半晌弘化也笑了出来,挥手让苏鸢带人下去,她笑着对宋楚妗道,“现在知道面首是什么样子了吧,以后不要动不适合你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
“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喜欢胡思乱想,可现在你有宋夫人给你留下的一笔不菲的嫁妆,还有你哥哥又对你百依百顺,没人能管你了,极易行差踏错。”
宋楚妗闻言看着弘化,弘化明艳的面容此时已褪去了青涩的单纯,纵还有娇纵任性,却也是天家风范,她笑着对宋楚妗道,“你进宫那一年,我就说过要罩着你啊,又不是只是一时。”
九岁的宋楚妗仍旧是个小小的一团,个子连七岁的孩子也不如,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在冬天的寒风里,她躲在一个废弃的宫苑里哭泣。
幼时的弘化穿着大红洒金的百褶裙,披了件金色的鹤瑞斗篷,前头四个宫女开路,后面一溜宫女跟着,她从含光殿一路走到这里,就听到了风里隐隐约约的哭声。
她训着声音走进那座小院落,找到哭泣的宋楚妗,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宋楚妗轻轻的抽泣着,声音小小的,“我想回家,我想我娘。”
弘化似有所感,走出了宫人围起的圈子,到宋楚妗身旁对她轻声道,“我也没有亲娘,你跟我说一样的,你别害怕,以后我罩着你。”
弘化公主从不食言,这一罩,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