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白驾车回公司取了《建筑地基基础检测规范》, 然后才往朝阳滩驶去，到项目部时，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

    甲方和检测单位的人都在。检测单位本来想继续检测下一根桩的，被栾峰制止了，只说必须要等我们领导过来看完才可以继续, 这会儿正有点不耐烦呢。

    程斐的视线绕着屋里的人转了一圈, 先从甲方挨个打了招呼，然后笑道：“让大家久等了啊，听说我们有根桩检测不合格，这事儿稀奇了，什么情况啊？”

    检测单位在场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姓李的小头目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 李小头目直接拿出现场静载试验记录，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 说：“五号楼我们随机选取了一根桩, 加载到40吨的时候就出现了拐点, 地基承载力我们只能给出极限荷载的一半, 也就是200kpa, 这边地基要求承载力220kpa, 所以很遗憾。”说着还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严慕白自从进门一句话也没说，此时伸手把那两页静载试验记录拿了过来, 认真翻看了起来。

    程斐问：“李工是吧, 动力触探做了吗？效果怎么样？”

    “做了, 选的其他桩，效果挺好。或许只是个别桩施工的时候有问题，我们做静载的时候恰好选到了？”

    别说个别桩有问题，就算是只有这一根桩有问题，那也是不合格！这绝对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能差不多就糊弄过去的事。

    程斐又问：“桩的定位准吗？别是压到了桩间土上吧？”

    “那不能，”李工朝栾峰方向看了看说：“现场从定位找桩头一直到加载过程，你们的人都是在场的，不会错。”

    甲方的项目经理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刚才打电话被安抚了一点的不满情绪在等待的过程中又发酵了起来，“程总，你们对自己的质量还真是挺有信心的，但是事实摆在面前，记录也是明明白白地放在那，从检测单位给出的荷载—沉降曲线来看，确实是明显出现了拐点。”

    “我还是那句话，”程斐正色道：“我们的所有施工过程都严格按标准执行，质量不合格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工呵呵笑着说：“程总，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干这一行也很多年了，遇到过的不合格工程也不少。检测不合格的时候，施工单位像你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我们干检测的都是数据说话，谁也不能拍着脑门保证自己质量好，质量就真的好，你说呢？”

    程斐斜了他一眼，这人讲话阴阳怪气的，明晃晃的一副“你说什么都没用就是不合格”的幸灾乐祸的嘴脸，要不是场合不对，程斐真想怼他几句。

    刘经理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程总，你也不用一个劲儿跟我拍胸脯打包票，现在的问题是检测不合格你说什么都没用。咱们合作本来都挺愉快的，那时候整个工地发电机全坏了，你让我觉得是非常有魄力的一个人，我这块也把地基处理后续工程款请款报告都打了，正在走流程呢，现在检测出了事儿，我只能先撤回来了，你们赶快该处理处理，该补桩补桩，都弄利索了再说吧。”

    “刘经理，李工，咱们也不用那么着急下结论吧，”程斐脸色一片凝重，眼神朝严慕白方向示意了一下，说：“咱们最终检测报告还没出，我们严工正在看检测数据，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这桩体承载力真的就出问题了，我们永安基础也不是那种逃避责任的，你这块地达不到要求承载力我是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但是，”程斐的目光转向李工，厉声说道：“要是谁在我检测上面出猫腻，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工脸色微红，坐在那不说话了。刘经理想了想，给他们点时间研究也是对的，就坐回去拧开自己的茶杯喝起茶来。

    严慕白看完了检测数据，转身冲栾峰问道：“栾部长，检测现场你拍照片了吗？”

    “拍了，”栾峰拿起手机，找出检测现场的图片发给了严慕白。

    严慕白仔细对比了一下合格的三号厂房与不合格的五号厂房的图片，然后对检测单位提出了一个疑问：“李工，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三号和五号同样要求的复合地基，你们在检测三号时用的是圆形载荷板，检测五号时又变成方的了？”

    “哦，我们带来两块压板，压五号厂房时，三号还没完成卸载，所以用了方形载荷板。”

    “但是，问题是，这两块板的面积并不相同，李工既然干了很多年检测，应该知道我们复合地基检测要求的载荷板尺寸就是每根桩的影响范围吧，同样的桩间距，用了不同的尺寸的板，出现不同的结果也正常吧。”

    李工一时语塞，有点讪讪地说：“这两块板的面积差别不大，用在这里都没问题。”

    “差别不大？”严慕白玩味地说：“我们的单桩影响面积是2.2平方米，如果李工不会算单桩影响面积，可以用整个场地面积除以桩的数量。而这块方形压板是1.6米的边长，整个面积2.56平方，比要求多出16%来，而出现拐点的极限荷载减半折算过后也只不过比要求承载力少10%，刚才李工口口声声数据说话，我想问问李工，你的载荷板大小可以差不多，我的承载力就必须一点不差，你似乎是双重标准了吧。”

    栾峰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看向检测单位的两个人，他们通常在检测的时候都是跟着看操作没问题等着结果就可以的，谁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猫腻。

    刘经理也颇为惊异地看向李工，他们花钱请人来检测，要求的不外乎就是一个公正的结果，怎么检测单位竟然能出这样的低级错误？

    “李工，这件事你怎么解释？”刘经理问。

    李工强辩道：“你不要混淆视听，压板的面积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况且我们都计算的单位面积。压板2.56平，我们的荷载最终也是除以2.56的。”

    “呵，”严慕白嗤笑一声，说：“复合地基的承载力分布又不平均，桩体承载力高，桩间土就低。所以，载荷板的面积越小，桩体占比就越大，检测出来的极限承载力就越高，不然干脆不用找桩头，直接随便压好了。”

    李工默不作声，一旁戴着眼镜的那位站出来说：“我们的压板面积确实是大了点，不过以我们的经验。这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差不到20kpa。”

    “哟呵，”程斐乐了，“小伙子啊，你们现在跟我论经验了啊，刚才不是还义正辞严的说咱们检测单位只用数据说话吗？这才几分钟啊，就跟我拍着脑门儿说以你们的经验，脸不小啊，刚才说过的话都给我坐回去了？”

    李工蹭的站了起来，脸都气红了，程斐这是骂他说话像拉屎呢，说完还带坐回去的！

    程斐翘着嘴角欣赏着李工的脸色，学着李工刚才的表情摊摊手，无奈地说：“我们干工程的，都要数据说话，究竟载荷板的面积能影响多大，只有找了合格的压板重新检测才知道，拍着脑门说影响不大的都是耍流氓！欺负我们没文化呢！”

    李工火冒三丈，瞪着眼睛说：“那就重新检测！如果检测结果还是不合格，重新检测的费用就由你们来负责！”

    “哎哟，吓唬我呢，”程斐“砰”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那个眼镜男吓了一哆嗦，“你们违规操作还有理了？没按规定检测还想让我们给你兜底，你怕是梦游还没醒吧！我倒是建议甲方扣掉你的检测费用，像你们这么不专业的检测单位这不是出来霍霍人的吗！”

    李工用手指着程斐，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确实理亏在先，不过像这么横的施工单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往常就算他们真的出了错，对方也是好话商量着，让他们把结果给改了也就那么过了，毕竟海城的检测单位就那么几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知道下次检测还能不能碰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刘经理坐在那里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现在知道检测结果有问题了，可是没想到平常看起来老好人儿似的程斐竟然有这么火爆的一面，直接刚上检测单位，这头得有多铁？！即便刘经理是个甲方，也知道说不准他们下一次工程的检测还会遇到这家单位呢，到时候更是不好说话了，一旦被抓住点把柄还不往死里整，即便是这一次，检测单位也一定会把各种条件卡得紧紧的，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严慕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斐，只觉得他现在这副好斗的小公鸡的模样又可爱又性感，真想上去抱住，揉揉他刺棱棱的板寸脑袋。检测单位要是以为这是个好捏的软柿子，那可就误大了，这位横起来可够他们喝一壶的，想息事宁人明显是不可能的了。

    “还不止这一点，”严慕白把手中拿着的检测数据放在桌子上，又摆出一本检测规范来，说：“根据检测规范上关于每次分级加载读数到下一次加载时间的规定，这根桩检测完毕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然而，检测数据的时间记录，全程一共只有不到十二小时，我想问问李工，你们是怎么加载读数的？是自己发明了新的检测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