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春光正好, 城中并无太多女子上街, 云锦带着帏帽走在街上,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小贩在卖着当地的粗糙糕点，齐飞扬见她多看了那小贩几眼，想要拔步上前，却被云锦拦住。

    “我只是觉得那个小贩长得俊俏。”

    齐飞扬眉毛一扬, 却见帏帽中的她眉开眼笑，方知道她是逗他。几人到了地方, 落了座。王乐府十分没有眼色的坐在齐飞扬身边, 云锦十分揶揄地看向齐飞扬。

    “那个，乐府啊，你往哪边挪一挪。”

    王乐府先还不太明白，但见他脸上隐约有怒意，连忙换了个地方坐下。旦角登台的时候，王乐府大声叫好, 惹人连连侧目, 云锦也歪头看他，小声跟齐飞扬说：“他可真有意思。”

    “他是王内相之子，那位王内相你恐怕没见过，最是端严的一个人, 没想到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云锦噗嗤一笑。戏台上演着如今最风靡的牡丹亭，正演到杜丽娘还魂, 那个叫玉团圆的戏子像是演活了这个么人一般, 惹得好些人高马大的汉子都眼眶红红, 而云锦只是那么瞧着。齐飞扬看她似乎并不动容的样子，问她：“不喜欢么？”

    她摇摇头。

    她以手托腮，因不算那种很瘦的女子，这个姿势让她的脸看上去圆鼓鼓的。她今天着天青色的衣裳，头上是银簪子，因不是艳妆，竟有小家碧玉的风情。他一时有些沉迷，云锦见他眼中神色变换，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笑吟吟地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衣裳，穿着总觉得不大气，但偶尔试一试也觉得很新鲜。”

    她鲜见这样的亲切。

    “其实你那天按品大妆，公主服制也好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于是王乐府只能看见两人交头接耳，一时间这个笑了，一时间那个又笑了。他虽然反应迟钝，但并不蠢，见了这景况还有什么不明白，想来这两人怕是，情投意合？原来齐将军也有这样一面呀。

    他一面神游太空，配合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曲调，三人都度过了一个在他们心中愉快的夜晚。

    车马已行至湖广境内，与洛阳又是不一样的风光。

    这几日齐飞扬细细与她分说了关于自己手上的谍报网，听得越多，云锦越觉得那个叫雪行首的女子不那么简单。或许是女子天生的敏感，又或许是云锦自有的敏感，她想了一想，问齐飞扬：“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是英雄，她是美人。你不这么觉得么？”

    其实这也是齐飞扬想对她说的事情，只是铺垫良久，始终不知道从何提起。偏偏云锦挑破这一层窗户纸，令齐飞扬觉得很尴尬。

    有猫腻！她眯眯眼睛，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只是看着他。坦然的目光看的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良久才说：“从前啊，很久之前吧，她跟我说自己想做我的外室。”又连忙补充：”我绝无此意。但她当时手上攥着许多东西，后来又因为我死了，心里总有点愧疚。但我对她真无此意，她是个很豁得出去的人，像我二婶。哦，说到我二婶，我从小最不喜欢那个二婶，还好你即使嫁给我也是住在公主府中，不用怎么跟她打交道。”

    他着急说话的样子很有趣。

    “嗯，我知道了。我只孝敬国公夫人，如何？”

    “我娘是个好相处的人，何况你又是郑娘娘之女，她会很照顾你。好了，我们继续来说雪行首。”

    “嗯。”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马车有点颠簸，险些将她颠到齐飞扬怀里，让他觉得手痒。

    “今生我不像前世那般倚重她，但她也的确很有本事。如今她已经逐渐退出情报组，手里的东西也在慢慢交接出去，她若是愿意，我会送她一份嫁妆把她嫁出去，若她不愿意，就让她打理这些客栈。也是一条生路。”

    “世子可真是怜香惜玉。”云锦坡是揶揄道。

    “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前辈受了善待，下人才会愿意为你卖命。御下之术而已。”

    他的笑容风轻云淡。原来是这样么，那夏至也是这样么。但起码夏至对他可是半点兴趣也无。

    车马行至夜间，未到终点却忽然停下，马车未太颠簸，于是云锦只看了看夏至，见她已是戒备状态。

    云锦并不出声，却意外听见一个清亮又婉转的女声唤齐飞扬主上。她抬眸看了夏至一眼，夏至也看她，用一种略带安抚地语气说：“奴婢出去看看。”

    云锦拍拍夏至的手：“好”。

    夏至出去之后并不看来人，只是对齐飞扬说：“公主问马车因何停下。”

    那女子容颜娇媚，看了夏至一眼，凑上去跟她说：“这是阿布吧，我曾远远的见过你，如今这个是你本来面目么？”

    夏至并不理她，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个女人。那个女子像是有点尴尬，但也很会自圆其说：“阿布想必是不认识我，说起来，咱们都是给主上当差的人，也算半个同僚。”

    她说话不伦不类，一双眼总是望来望去。夏至已久只看齐飞扬，等他说话。

    “她怕是饿了，叫她莫慌，咱们这就走。”说完又对那女子说：“你既有话要回我，到了客栈也是一样。”

    说罢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那女子心中恨极，却偏要做出个高兴样子，马车再次前行。云锦问夏至：“来的人是谁？”

    “是个女子。”

    “那定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子。”云锦坐在马车中，是一种很端正的姿势。她或许已经猜到那个女子是谁，甚至猜到了她的来意，但在云锦看来，事情来的委实太巧。

    “回公主的话，奴婢从前听过她的名号，但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她。”

    又或许云锦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语气中那淡淡的清冷之意，夏至十分小心地维护她的情绪，马车再次开了，云锦听到马蹄之声，她心中有一点不确定的思路掠过，慢慢形成逻辑。

    越到南边天气越热，几人到了客栈，齐飞扬去扶她下车。很有回护之意，他的眼神似有担忧，云锦却朝他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心里有点不一样的疑惑，待会我跟她说话，还请世子只管听着。”

    齐飞扬是与她一样的明敏人，当即有了不一样的怀疑，他点了点头，也渐渐放开扶着她的手。云锦的脸上终于一丝冷淡也无，此刻的她看上去十分从容。它只见那个女子款款地走过来，脸上勾起一点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风情跟美艳，嗯，倒是不像颜姨娘，颜姨娘喜欢装白花。这个不同，这个风情万种，像是蔷薇花。

    “这位姑娘我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家贵女？”她的声音娇滴滴地，却又不是那种一味的娇柔。

    云锦见夏至像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她懒洋洋的，又审视雪行首一眼，嗯，的确是美。

    “既知道是贵女，你一个行首，与我有什么可说。”

    齐飞扬依旧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心想她说话可真不给人留情面。

    令雪行首十分尴尬，平时她也见过许多贵女，贵女嘛，多是性情骄纵，脸皮又薄，雪行首自诩最会对付这种人。最好是挑个话由把她给激怒了，之后再说些云山雾罩的俏皮话，令她又羞又气，慢慢也就在男人面前丢掉了矜持和风度。

    雪行首的妙计被击的粉碎，她那张雪一样的脸又白了一些，云锦也终于有心情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她很美，当然，能做行首的女子自然是美的。她朝雪行首笑了笑，有一些嘲讽，有一些打量。

    她最终转过身不再看雪行首，对齐飞扬说：“今晚歇在这里么？咱们还有多久到粤西？”

    仿佛没见过雪行首这么个人一般。

    “快的话两天，慢的话三天。”

    云锦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主上。”

    雪行首娇滴滴叫了一声，齐飞扬眯眼看她：“她日后是你的女主人，你若是对她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雪行首眸中巨震，问他：“主上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

    云锦耳力好，难免听见了这句话，于是又顿住脚步。这院子里净是杨花，有风吹就有花落，雪行首身上是有功夫的，自然能察觉到那个贵女停下看她。于是越发泫然欲泣，对齐飞扬道：“我为主上出生入死……”

    云锦听了一些，一时间心如电转，其实齐飞扬夸她聪明，委实不算是过誉。

    “你为他出生入死，他也许了你应有的位置。”

    雪行首又一怔，也不知道她何时竟又出现于此，她略顿了顿，却听她又说：“我知道你做情报出身，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我是谁。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偏要冒犯于我。我不知道你与他之前有什么样的纠葛，但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你既然聪明，缘何会用这些后宅伎俩来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