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离宫后, 重华宫中如今只余四公主, 其实只要不见到云锦, 她都会觉得日子很快活。

    “公主，东西弄到手了。”宫女蔚然小心翼翼道。如今四公主对她不如于氏，难免赔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好。”

    四公主阴测测一笑，看得蔚然不寒而栗。但她别无选择, 四公主看似宽厚，实则颇有左性, 也不算聪明。以前还好, 这些日子因倚重于氏，于氏又心思阴毒，一心想要挤兑她们这些贴身的一等宫女，若再这样被于氏挤兑下去，她深恐没什么好下场。

    但是顺着四公主就有好下场了吗？蔚然想到此处，猛地记起昭阳公主的承诺, 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这样很好, 等她回来了，也叫她吃吃苦头，知道厉害。”

    明明不是很冷的时节里，云锦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齐飞扬令人替她换了马车, 也就名正言顺地随她一起坐在马车中。夏至遂也不见踪影。

    两个人并肩而坐，一开始都并不怎么说话。齐飞扬没回来之前, 云锦总觉得自己会有很多的话要跟他说, 但当两个人真的并肩而坐之时, 她却突然不知道应当从何说起。

    好在马车依旧疾行，外头是人声鼎沸的喧嚣，她觉得他好像黑了一点，也更健壮了一些。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她也并不看他，反而挑开帘子看风景，嘴角勾出一点似有若无地笑意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看似只是一个小石子投入水中，惊起一点涟漪。”

    她顿了一顿，外头的景色如走马观花一般从她眼前略过，她突然觉得非常欢喜。

    “但其实很多事情是从涟漪开始的。”

    齐飞扬觉得自己非常喜欢听她说话，她的视角是一般女子少有的宽阔，就连她害羞或者觉得紧张的时候，都不是直接红了脸不说话，反而要是一副算无遗策的样子，以为这样可以欲盖弥彰。像是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掩耳盗铃。

    “公主说的是。所以前几天公主让夏至来跟我说这个计策时，我就觉得不如做成一个悬案。毕竟悬案才最容易叫人疑心。”

    他脸上是很玩味的笑容。他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明明应当是很冷峻的，但他每次见到云锦，都是一种既玩味又郑重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轻佻。所以云锦骂他一句登徒子，委实不算冤枉了他。

    “嗯，只是为什么我要去粤西呢？我总觉得这个时候去粤西不是最好的时机。何况皇后一直虎视眈眈的，你又刚回京，这时候应该是你收拢势力的时候。”

    “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在宫中呆这么久，又在京中呆这么久。不觉得闷吗？”

    云锦一噎，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行人从白天走到黑夜，云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着了，等马车颠簸了一阵，再醒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竟枕在齐飞扬肩膀上。他正襟危坐，那种端严样子跟云锦印象里的他竟不相同。云锦略觉得有些尴尬，连忙端正地坐起来，又装作很不经意地问他：“咱们到哪了？”

    “快出直隶，往洛阳府去了。”

    从粤西往京城的路云锦是熟的，她听起飞扬这么说，心里盘算一下，惊道：“咱们走的这么快么？”

    起飞扬并不回答她，反而说：“四皇子已经知道你要来粤西的事了，他嘱咐我一定护好了你。”

    她睫毛微微颤，显出一点娇柔意味。齐飞扬心一顿，心笙又些摇动。又想起适才她睡着时，一双唇轻轻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像最轻的羽毛那般撩的人痒。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奇异的反应，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意志力一向比许多人都强。

    “为什么一定要去粤西呢？”

    云锦对于齐飞扬的尴尬恍若未觉，反而再次问起了之前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齐飞扬依旧不回答他，只是说：“这里的风味很好，这个季节有野菜吃，咱们下车吧。”

    齐飞扬其实很少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让云锦有些惊奇，但她也不再追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相信这个人，她随他下车往下榻之处走去。

    四月北方的晚上仍有寒意，是一间很古朴的客栈，虽坐落于山脚，但看上去像是刚修葺过，并不破败，也不荒凉。

    “是谁找到的地方？”

    齐飞扬有点想要抓她的手，但想想又觉得唐突，于是摸了摸鼻子说：“这是咱们自家产业。”

    云锦脸一红横了他一眼。

    齐飞扬哈哈一笑，令身边将士开路。他带的人并不算多，且都做布衣打扮，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头王寺丞王乐府也在其中。

    云锦并不认得王乐府，只觉得他通身的作派不像行伍之人，难免多看了他几眼。却说这王乐府见公主娘娘，竟紧张的额头冒汗，但因云锦是微服，并不敢行礼，一时间尴尬非常。云锦见他尴尬，也就收回目光。

    云锦此行只带上了翠缕和夏至。翠缕虽然自小就没了父母，但她是粤地人，对于家乡总是有些情分。如今她与夏至一左一右跟在云锦身侧，随她往客栈走去。

    客栈里头是苍翠的竹林，还有一些汤池，此时桃花开的正好，风吹来是桃花香，看来别有一番风情。两人并肩而走，齐飞扬与云锦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产业，掌柜的是个女子，从前是行首，暗中跟我做些搜集情报的活。后来想上岸了，我看她在这上面有些才能，就让她帮我打理铺子。这种铺子我在整个大楚有好些，而且声音都不错的很。以后挣的钱都给你买胭脂，可好？”

    那语气像是在哄几岁的孩子。

    然而云锦如今并不太关心什么客栈和胭脂，她挑了挑眉：“行首？”

    柳眉倒竖，却并不凶神恶煞。咦？齐飞扬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方恍然大悟道：“不做行首如何能跟我提供这么多情报，你放心，我见过很多很不错的女子；皆不及你。”

    “不及我什么？”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原来，说话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听的那个人会否会觉得她不贤，是否要生气，竟是件这样令人舒服的事情，那种熨帖云锦觉得实难形容，但她眼中有流光一闪而过，如天上那些可以许愿的星星。

    “不及你……”齐飞扬一面走，一面笑看她。“哪里都不及你。我前世的时候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今生又觉得，你实在聪明。当就是你最蠢，最惨的时候，我有时候也觉得你良善。”

    他的眼中浮现出溢美之色，在月光的清辉下犹有光亮，云锦眨一眨眼。

    “嗯，别人也不及你。”

    她朝他甜甜一笑，语气却万分笃定。一行人到洛阳府时，齐飞扬带云锦去听戏，他记得小时候自己的母亲喜欢听戏，于是跟云锦说：“他们说今天上场的洛阳城里的名角，咱们去瞧瞧么？”

    比起前几天的不自然，云锦如今倒能很坦然的面对他，王乐府亦是。一听说当天晚上留在洛阳城中听戏，本来瞧着万国典籍的王乐府立刻扔了书，跑去问齐飞扬：“齐将军，听说今天要去听玉团圆的折子戏？没想到将军也喜欢听戏。”

    云锦如今也喜欢和他说话，只觉得此子性格恪纯，又见多识广，生于官宦之家，却全无迂腐之气，实在是难得。

    于是云锦接了王乐府的话笑问齐飞扬：“你也喜欢听戏？”

    齐飞扬棱了王乐府一眼，说：“你不是在研究万国典籍和航海志么？”

    王乐府颇有些二百五，此时自然也听不太懂他的弦外之音，连忙说：“书什么时候看都来得及，可是玉团圆的戏难得一见呀。将军您可能不知道，我家的老祖宗跟别人家的老祖宗不同，最不喜欢听戏。”

    “王兄，咱们少说两句。”

    王乐府扁扁嘴，又说：“那将军咱们可说好了，您到时候去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云锦笑看王乐府：“你放心，到时候将军一定叫上你。”

    王乐府一见公主娘娘对他笑，也不敢再多说话，他生于书香门第，对于皇权有着天然的畏惧。云锦见他似乎有些怕她，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对齐飞扬说：“那咱们便说好了，晚上一起去听戏。”

    虽有王乐府这个拦路虎，但总算能关明正大的一起听戏去。于是也就说：“你先去歇着，我待会叫你。这几日颠簸想来也累了。”

    “好。”

    云锦未走出院子，就听见王乐府用十分夸张的口气对齐飞扬说：“乖乖，你怎么拿这种语气和公主娘娘说话。”

    “那是我未来媳妇，乐府啊，女人要宠着。你说你年纪也不小，家里也没给你找个媳妇？”

    “那是我缘分没来哩。”

    王乐府端正了一张脸，只是他天生就是娃娃脸，就是凝眉也看起来仍是团团的样子。后面的话云锦便听不见了，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慢慢往自己院子那边走去，想着，晚上出行，还是要再换身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