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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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闻讯大喜, 昭阳公主亦进宫道贺, 却从始至终未在乃父面前提起李家公子一句。这样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即使四公主如今已无母妃照拂,也得了一点风声。这消息令她心中恨极, 只暗暗地想,她怎么还不去死。也因此绣错了花样,一个帕子毁了,再挑一个重头来过,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四公主如今再不去烦扰云锦, 云锦亦鲜少去凤仪宫, 只缩在屋子里休养生息。不过既是四公主都能得知的消息,云锦亦是知道的。如今,前朝后宫一片欣喜,不论心里怎么想, 脸上总是喜气洋洋的。凤仪宫中一样如此,昭阳公主自勤政殿出来, 便去凤仪宫见皇后。

    与在勤政殿不同, 昭阳公主一见其母眼眶便红。好在皇后身边的侍女一向乖觉, 见昭阳公主如此, 悄无声息便退了出去。待侍女走后,昭阳公主脸上戾气更重,皇后却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只是叫她坐下。

    昭阳公主却十分的烦躁不安。自她记事起, 她母亲已为皇后, 这个帝国,给她的总是得天独厚那一份,即使夫君也不例外。这时候已是春末,夏天的燥热渐渐显现出来,不过此时尚无蝉鸣,倒还不算扰人。

    昭阳公主又吞了一口茶。

    “母后,她留不得了。齐国公世子回京之时,就是她羽翼丰满之日。”昭阳公主脸上,闪现出一丝杀伐。皇后一怔,似笑似哭地道:“当初就不该应了她。”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回回都能拿出证据,一击即中,实在难缠。母后,女儿这里还有个主意,思来想去,觉得可行。”

    昭阳公主见母亲并不理自己,不过她深知母亲脾性,知道如此便是入了心,便接着说:“我看宝阳现在越来越孤拐,连母后的话也听不进去。我听说陈昭仪之前身边有个姑姑是姓于的,陈昭仪过世后,于氏被派去伺候宝阳,我身边的探子说这个于氏如今最得宝阳看重,连宝阳身边最贴心的两个宫女都比下去了。”

    “这个于氏我倒还记得。”

    皇后双手交叠,发间的簪子略偏了偏,拿手去扶了一扶。

    “这个于氏一生未嫁,与家里也是情淡的很,她一生忠于陈昭仪,陈昭仪过世后又忠于四公主。她这份忠心叫人动容,自然也有人觉得她碍眼。就比如宝阳身边的一个叫蔚然的婢女,就觉得她碍眼的很。”

    昭阳公主今日唇上涂了极浓的胭脂,当她把杯子放置于桌面上时,只见一点胭脂红绽放于纯白骨瓷之上。皇后仍然双手交叠,形成一个静止的姿态,她在思考。昭阳公主亦等她思考。

    “带过来见一见。”

    “是。”

    因大军凯旋在即,宫中喜气洋洋。齐国公夫人递帖子请进宫,却再次被皇后以荔阳公主婚期在即,不便多见婆家为由驳回。齐国公夫人表面上未敢置一词,暗中却腹诽昭阳公主如今几乎日日在李家当座上宾又是何规矩。

    操心完齐飞扬,云锦注定是要继续操心四皇子的。不过四皇子倒是比齐飞扬多一个好处,对于哥哥的行踪,她大可问的名正言顺。

    因这几日休养得宜,新来的太医也很尽心,又有霜降和夏至双双把关,云锦“恢复”的极快;已经连着几日米饭都要比平时多添半碗。

    皇后依旧不许云锦出宫,不过她近来还算安静,只是心中那点不安仍旧时隐时现。被动,委实太过被动。她十分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只是皇后掌管后宫日久,她不过一个待嫁的公主,即使皇上看重,也难将手伸到后宫。

    说到底,她还是在嫡母手里讨生活。

    朝廷最终与北突厥议和,边界重开互市,虽然不敢说至此高枕无忧,也算是暂解危局。千里之外,齐飞扬已是军中第一得意人。自然,他并不敢得意忘形。

    北突厥议和后,军中依旧行列严整,天子诏书传来,令大军不日回朝,三军雀跃。齐飞扬与李公子并肩而立,一群大雁飞过,齐飞扬说道:“本来以为这场仗要从冬天打到秋天,实在是意外之喜。”

    李公子谦谦君子,如今也有个玉面修罗的称号,只可惜之后的几场大败令其名声跌落谷底,但他到底好涵养,也不是那等没城府之人,此时亦附和:“这事劳民伤财,早点打完对谁都好。”

    齐飞扬微微一笑。

    “李兄,咱们兄弟行军至今都未在一起喝过酒。回京后咱们便要做连襟了,不如今晚咱俩私底下小酌一杯,以后也好常来常往。”

    李公子不如齐飞扬能言善道,且对于齐飞扬,他始终心有耿介。不过他虽是个年轻子弟,却也是个拔尖的年轻子弟,对答谈吐皆是一流,此时以手抱拳,对齐飞扬道:“今日军中事忙,且行军路上酒最易坏事,不如等回了京中,我与齐公子再好好喝上一杯。如何?”

    齐飞扬依旧面上含笑,他有一双如苍鹰般亮堂堂又高深莫测的眼睛,塞北的风吹满天,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却因为才将将经历过战争,风吹草低也见不着牛羊;这里的风凛冽的很,如今席卷而来的时候仍能感受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好,那李兄变欠我一杯酒了。”

    两个男人就这样对视一眼,各有深意。日头渐渐烈了,二人正打算回帐中,随军的鸿胪寺寺丞,也是当今朝中王阁老之子拾阶而上,对两人拱一拱手。

    “两位将军,王庭中遣人来请将军们赴全羊宴,说要来招待勇士。”

    寺丞王乐府眼中神情漂浮不定,最终将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并不去看两位驸马的脸。毕竟,这事啊……这位王寺丞王公子是王家最小的孩子,自小跳脱,他毕生所愿是能做一不世出的武将。据说,当时只有九岁的王乐府给他爹许下这番豪言壮语,然后遭到了他爹的一顿毒打。

    王乐府的哥哥个个出息,也不太需他顶门立户,但王家,书香门家,绝不许出一武夫。据说王少府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去考过武举,不过报完名之后未去应考,据说是因为被当时还不是阁老的王尚书打得下不了地 ,所以,王少府最终去了鸿胪寺做寺丞,绝不是因为迫于家中淫威,而是因为他自觉连乃父都打不过,想来骨子里就没有学武的天资,自行放弃了。

    王寺丞也算年纪轻轻,虽幼时那点志向闹的家中鸡犬不宁,但除了在这上面很有些犟,平时绝对是个五好青年。就算比李将军比不上,但比那位齐将军绝对是绰绰有余。所以明明届时北突厥王庭的那场什么全羊宴并不以他为主角,他此时却比谁都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开口。

    太阳烈了,北风也烈了。即使是春末了,这里却仍然凉意很重。塞北的花很少,但能长出来的都极美艳,就如同现在塞北王庭中的那一位公主。想到这,王乐府缩一缩脖子,心想,这天下贵女,都是一种审美么?

    两人在这等了一会,齐飞扬还没如何,李泱李将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因为这王乐府虽官小职微,但王家乃是大族,王乐府他爹又是阁老,不看僧面看佛面,总算不曾发作。好在王乐府终于在两人皆失去耐性之前,把前因后果尽说了出来。

    不过开口说话之前他亦觉得这北风实在是吹得慌,要求换去帐子喝一盏茶。齐飞扬自那事之后对谁都是将信将疑的,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个轻信的性子,甚至可说是十分谨慎,虽说之前也怀疑过这个王乐府,如今却被他逗得挑了挑唇,神情也舒缓不少。

    “两位将军也知道,自打突厥王庭谴使臣议和,咱们和突厥的往来就频繁了。将军们性子好,不管我们这些事,其实就连我这个微末小官,也去王庭里喝了几盏酒呢。齐将军应该晓得,毕竟您之前也杀进去过嘛,您杀进去没两天,他们之前的那个王就惊惧而死,后来那个王的儿子继位,因那个儿子实在是小,于是他们就谴使臣来与我朝议和。皇上仁厚啊,觉得一个孩子也不容易,叔叔伯伯也都不是善茬,就答应了。这些,将军们想必都是晓得的。”

    齐飞扬并不去看李泱的脸色,只想着这个王乐府,怕是个二百五。不过李泱素有成府,此时哪怕听见这王乐府说正事还不忘拍齐飞扬马屁,不论心中如何,面上始终不显。不过他那个摸手指的小动作还是出卖了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齐飞扬如今对李公子的了解,恐怕比昭阳公主这个未来娘子还多。

    于是即使无一人冷脸,甚至大家脸上都挂着十分自然的微笑,其实场面已经十分尴尬,不过始作俑者王乐府自己并不觉得罢了。大概是帐子里暖和,而且他又很喝了几杯茶的缘故,此时的王乐府终于从之前的寒冷中缓过神来,说话也变得快一些。不过要叫齐飞扬这种说话利索的人,和李公子这种不爱说话的人来说,还是觉得他十分的,絮叨。

    “但是这个新王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是他的姑母不一般啊。这位大长公主,光是夫君,就换了三个。而且她不止一次跟她哥哥,也就是当时的北突厥王叫嚣,如果她是男子,早取他而待之了。但是,听说他们兄妹俩感情很好,当时北突厥王死的时候,她险些哭瞎了一只眼睛呢。”

    最终李泱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一下:“王寺丞实在不必说的如此详细。”

    “也是哦。”

    倒不知道王乐府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拍拍脑袋,又说:“但是这位大长公主是这件事的关键啊。”

    齐飞扬眸中精光一闪,他状似无意地看了李泱一眼,见他并无异色,若不是成府极深,便是真的不知王乐府背后之意。但是凭借齐飞扬这些日子对李公子的了解来说,他还并未老谋深算到此地步。难道,也不是他么?

    他于是也跟着喝了一碗茶,其实王乐府如今十分的崇拜他,光齐将军单刀闯王庭这事,已经给身边亲近对文官,尤其是那些自京中快马来的文官说了不下五回。他见齐飞扬喝茶,眼巴巴地凑上去说:“这茶虽然不如咱们中土精致,但是别有一番淳朴滋味。我回京前可要多带一些,我爹娘他们在京城那个地界儿住久了,惯喝一个味的茶,没意思的很;我也拿这孝敬孝敬他们。”

    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话,惊的齐飞扬眼睛都睁的比平时大了些。王乐府见齐将军看他也很高兴,但是碍于李将军也在,这崇拜的倾向委实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了,于是只好接着说起那个北突厥的大长公主。

    “现在北突厥的王年纪不大,而那个大长公主虽为女子,但是身份却很高贵,而且她最神奇的地方,是她之前的那些丈夫啊,情人啊如今也很买她的帐,所以她手上是有兵马的。尤其是在先王的时候,先王和他的儿子、兄弟们的大部分兵马都葬在了与咱们的战事上。所以这么一比,这位大长公主的兵马就更多了。”

    这话说话,王乐府先站起来,正正经经地给他们两人做了个揖。

    “今天就是这位大长公主想请两位将军去赴宴。因咱们与北突厥如今关系也缓和很多,我也是不敢推辞的,但也不敢做二位将军的主。不过站在一个鸿胪寺寺丞的立场上考虑,还是希望两位将军能赏光这位大长公主开设的全羊宴。”

    齐飞扬看了李泱一眼,见李泱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心里有了计较。

    这位鸿胪寺的寺丞与大胜后才自京中被快马送来的文官不同,他是自行军之时就一直跟着的。说起来,他们这一支队伍并不是大楚最优秀的队伍,因高宗当时更倾向四皇子的考量,于是也派遣了一些文官随军,令突厥以为他们是在既想要起兵又想要讲和之间摇摆,以此放松突厥王庭的警惕之心。

    而其实,随行文官不过是大楚朝廷使出的障眼法。既是障眼法,那么势必这些文官其实都是一些小官,且大多数都是为了这次突厥之行临时提拔的。但这个王乐府不一样,王乐府一直有着从武的愿景,虽说早破灭了,老老实实地科举考试,本本分分的做官,因为年纪不大,资历又浅,也未考上庶吉士,没法再重复一回他老子的辉煌。

    又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娘实在不放心他那跳脱的性子,放榜之后,王阁老几番辗转,最终把他扔去了鸿胪寺。虽说比不得兵部、吏部,甚至富庶之地的外放官员,但也不是那等十分冷僻的衙门,而且王乐府最喜交际,又十分好奇外族之事;故十分满意这个负责和外族人打交道的衙门;平时做起事来都比别人更勤快几分。所以,可能别人随军多是赶鸭子上架,唯有王乐府,是努力争取了许久,才得到的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而这个王乐府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当时打仗的时候不显,但在突厥求和之后,王乐府交际的本事实在是甩出其他人几大截。如今出入突厥王庭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正因如此,齐飞扬如今对王乐府是精是蠢这件事还是很审慎的。他想了一想,看着王乐府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庞,问出心中疑惑:

    ”北突厥遣使议和后,王寺丞因官职之故常出入北突厥王庭。所谓术业有专攻,对于异国之事,尤其涉及他国朝政,我们肯定不如王寺丞清楚。那王寺丞觉得,这位大长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他说话,慢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慢慢的,使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掷地有声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