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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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 那个。”
虽说王乐府也是学过几天三脚功夫的人,但此时竟也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他那个了好久,久到连一向不爱喝茶的李泱李将军都喝掉了一盏茶, 王乐府终于捋直了舌头说话。他挠挠脑袋, 憋出了一句:
“齐将军,这个事啊,不好说。”
瞧瞧!这就是家里受宠的小儿子, 有时候说起话来能噎死你!就连李泱这样的性格都险些被他呛了口茶。
齐飞扬默默深吸一口气, 反问王乐府:“非去不可么?”
王乐府又作了个揖,面上是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小臣与将军们同去。”
齐飞扬与李泱对视一眼, 李泱双目狭长且微微上挑,又因身材高大,看上去颇有男子气概。齐飞扬初听说昭阳公主赐婚李泱时,想到的便是这人的样貌身材的确是昭阳公主的审美;只不知道是昭阳公主看上了他, 还是皇后的运作罢了。李泱虽不如齐飞扬敏锐, 但他并不蠢, 亦感觉得到此宴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他又再看王乐府一眼, 却发现王乐府现在倒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不过, 此次行军高宗虽任齐飞扬与李泱为帅, 但也给此处刺史督战之权,几方制衡, 除了对战事本身的考量之外, 便是帝王心术了。邹刺史乃世家出身, 邹家世镇边疆, 邹刺史如今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性子最为清正,即使知道齐飞扬与李泱都是未来驸马,也从未向两人行过谄媚之事。
“王乐府可有告诉邹刺史?”
王乐府点点头,又说:“长公主未邀邹刺史,但小臣已经告知他了。邹刺史听罢大笑三声,还说请两位将军好好尝尝边关风味。”
“那我们便和王寺丞去吧。不过我得先去换身衣裳。”齐飞扬心中稍定,又说了一声告辞,便出去了。
不久,李泱和王乐府亦回到各自帐中。
齐飞扬回到帐中时,徐参将和伍参将已在。这两人中,徐参将自小和齐飞扬一起长大,家里世代从武,如今徐参将身上还有一个世袭的从五品官位。而齐飞扬身边的情报网,便由徐参将一位不良于行的哥哥掌管。与伍参将则纯粹因走失一事结下的情谊。
伍参将出身闽地,家中世代务农,后因家人为海寇所杀,伍参将怒而投军。因会打仗,一路从一小百户升至京中。如今突厥事毕,回京论功行赏,再少不了他的一份。他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却意外的和合齐飞扬的眼缘。
“听说突厥长公主请了将军和李将军去吃全羊宴。突厥人能喝酒,我和老伍担心将军吃亏,准备陪将军同去。”
徐参将一口一个将军,齐飞扬听的牙疼。不过他知道徐少朗自小是个话多的,于是也不斥他,只是说:来找我就为这事?”
徐参将嘿嘿一笑,伍参将知他们应该有别的事要说,于是很有眼色的抱拳告辞,齐飞扬亦不留他,只说待会再见。伍参将走后,徐参将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齐飞扬自幼和他长在一起,不过齐飞扬是个亲爹不爱的,虽说是公府嫡子,却望二十了,连个议亲的都没有。要不是如今不知道拜了哪里的菩萨,碰见了尚主的美事,还不知道何时能取上媳妇。
其实徐参将也十分奇怪,虽说齐飞扬那个爹的确是不怎么重视他,但齐飞扬他也是有亲娘的人。亲爹不管也罢,亲娘却也一点不着急,这事令徐参将一直十分不解。其实别说徐参将,就连齐飞扬自己,很多时候都不太明白自己那个事事明白又事事懈怠的娘。
“我哥一直在查,最近有点眉目了。齐夫人那边也有一点消息。”
徐参将低声说道。齐飞扬的情报网虽由徐参将他哥管着,但出于道德也好,规矩也罢,即使徐参将和他哥是一母同胞,两兄弟情分一直好的很,徐参将也从来不曾插手这里面的事。如今他说他哥一直在查,说的其实是他哥手下那些暗卫罢了。但因如今军中事忙,徐参将也暂时变成了他哥和齐飞扬之间的传话筒,有时候他哥有什么消息需要告知齐飞扬,但时辰不巧时,也会让徐参将帮忙传达。
就比如如今之事。
齐飞扬挑一挑眉,并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
“先是伯母说公主娘娘那边的婢女曾经偷偷出宫找过她一次,找她打听你的消息。那时候你失踪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但是公主娘娘似乎才知道,并且知道的不多,所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派了个婢女出宫去问齐夫人。宫中的事夫人就不知道了,毕竟皇后娘娘最近不让夫人入宫,也不许公主娘娘出宫。”
要说齐飞扬和云锦,有时候还真有那么一点相像,就比如他们思考的时候,若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就会显得懒洋洋的。但他跟云锦不一样的一点是,他会等人把话彻底说完再下定论。也可说他不如云锦明敏,也可说他比云锦更为谨慎。
“宫中的事我哥打听不到太多,说这也是之前定下的规矩。只知道公主娘娘病过一回,等醒过来没两天咱们就被找到了。哥哥猜应该是跟人谈了什么交易,但是不知道公主娘娘通过什么法子找到的主谋,也不知道是拿什么去谈的。京中就这些了。”
“那塞北呢?”齐飞扬继续问他。
“前几天抓到个人,但那个人并不是军中的人,像是牧民。但他跟普通牧民不太一样,他识字,而且看见我们的时候他有点慌张。但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我好像也能记得一个牧民。”
当时大军失踪之事实在诡异,首先是主帅齐飞扬。那时候他们照惯例去查探地形,所带人马不多,及至一个林中,先是在当地驻军多年的林将军与他们走散,很快林中再次传来一声惨叫,齐飞扬与身边一个参将朝着叫声的方向查探,疾行途中他因意识模糊而坠马,另一个参将不知所终。他们顺着马蹄奔跑的声音去寻齐飞扬,再后来便迷失在草原之上。
他们碰见过狼群,也碰见过突厥人,在找到他们的大楚军到来之前,他们才在前一天与一小撮突厥军队交锋。虽胜了,却没能赶尽杀绝,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未能赶尽杀绝,那么这些负伤而逃的突厥人会在第二日或者第三日再带更多的人马来攻打他们。但当时,他们已经走不动了。
没有人能想到大楚军能找到他们,起码对于因意识昏迷而坠马,后又醒来的齐飞扬来说,他深知自己中了别人的设计。所以当大军来时,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云锦。每每想到此处,他总会觉得如鲠在喉,一种复杂的情绪席卷而来,很快将他吞没。但也很快,他从那种情绪中跳出来,又恢复成那个冷静、且自制的齐国公世子。
“我哥把所有的消息梳理了一遍,怀疑是京中和当地勾结。邹刺史的夫人是辽东人,很早就去庙里做带发修行的居士了,如今邹家的当家是邹夫人的妹妹,邹刺史的妾室,是在京中长大的。”
齐飞扬的眼神亮了亮,却说:“那绝不是邹刺史了。”
很快又寂灭下去,只听徐参将问:“我哥也觉得不太像是邹刺史所为,但是这个指向又太明显。所以他希望五爷能去探一探北突厥王庭。”
齐飞扬又看了徐参将一眼,笑着说:“今天不就要去了么。替我跟你哥哥说一声,我并不在乎那人是谁,但如果是我那个连襟的话,这话就当我没说。我在乎的是那个人跟塞北之间勾连有多深。”
徐参将一凛,道了声是。
晚间,北突厥王庭特地派人来接齐、李两位将军,塞北的审美与中原并不相同。他们喜好重色,也喜欢胡子拉渣的男人。来接他们的人是塞北出名的勇士洛图和其部下,洛图的大胡子令人看不透他的年龄,但这个男人有着一双异常凶悍的眼睛以及一身健硕的肌肉。在这种根本谈不上炎热的天气里,洛图只穿一件单衣,用突厥王庭的礼仪来邀请王庭大长公主乌雅的座上宾。
之前在战时,洛图与齐飞扬、李泱两人都分别交过手。不过齐飞扬与李泱从性格到武功再到用兵之法都大相径庭,此时见到洛图亦反应各异。不过显然如今的洛图对齐飞扬似乎敌意更重一些,但也并不会有人太当一回事,毕竟大楚与突厥从来都是表面光鲜。
不过面对王乐府时,洛图倒是给了他一点好颜色;这也是此人的神奇之处。大楚大军的扎营之地与突厥王庭相隔不过数里,几人骑马而行倒也不慢。此时天色将晚,寒风冽冽,齐飞扬问王乐府:“寺丞可能喝酒?”
王乐府十分认真的想了一想,偏偏马儿跑得快,不给他太多时间,他最终答齐飞扬:“能!”
“我听说突厥人十分善饮酒,今天跟我来的也都是善饮的弟兄。免得到时候醉倒在王庭,不能回大营安歇。”
即使纵马飞驰,王乐府亦看到了齐世子颇有深意的眼神。他见两人周围此时没有什么人了,于是悄悄地将马往齐飞扬那边靠了靠,齐飞扬见他过来,脸上再次露出更深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是有话想单独与我说。”
王乐府听了却还镇定,脸上做出个神秘莫测的样子,十分滑稽。
“这话我当真是十分的不好说,是我在王庭里有几个好朋友,有天我实在闷得很,其中一个正好不当值,我就去找他喝酒,他喝多了,我闲的无聊套他的话,乖乖,可不得了……”
夕阳西下,几人的影子在草原上被拉的狭长,突厥王庭渐渐展露于众人眼前,齐飞扬之前因与王乐府说话,倒是慢了李泱两步,如今就要入王城了,李泱竟还等了一等他。
齐飞扬不太喜欢李泱,很巧,李泱也很不喜欢齐飞扬。只不过两人的理由截然不同罢了。
突厥王庭不大,但是豪奢非常。草原人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入不敷出,起码对于王庭来说绝非如此。几人入了宴饮厅,只见地面由玉石制成,刻着他们不懂的古怪文字,新的突厥王年方九岁,坐在一把铺了虎皮的椅子上,额头上的冠上嵌着一颗巨大的蓝宝石,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嘴唇稍厚,看起来是个十分沉默的少年。
大楚众人见了这一位突厥王,亦入乡随俗,与洛图一同向他行礼问好。这位王的汉话并不太标准,所以并不说什么话,只是请他们喝酒,又令美姬上前跳舞。
齐飞扬心中诧异,倒不是说他不近女色,是个拘泥古板之人,只是这位王如今不过九岁,竟会以美姬美酒作为消遣,即使塞外民风开放,也显得太早了些。又或者是这位王急于证明什么。
歌舞正酣的时候,远远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姑姑来了。”
那个坐在虎皮之上,此时双颊已经微微坨红的王小声呢喃。不过他说的并非是汉话,在座的那些人中也并非人人都听懂了他的话。齐飞扬与王乐府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并不看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