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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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出宫后便去了齐国公府, 因国公夫人认识奴婢,于是见到奴婢时十分的惊讶, 待奴婢说明来意, 国公夫人方叹了口气。”她看着云锦, 似乎面有不忍,云锦见她如此,心中越发惴惴。只是这时候却不该是不安的时候, 于是只是轻声问她:“是齐飞扬出了什么事吗?”
室内一时寂寂,夏至仿佛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却终是挨不过她的目光,慢慢说道:
“回公主的话, 齐世子失踪了。”那一字一顿, 似乎总有些难言的隐忧的悲伤。夏至明明说话极轻,那声音却在她耳边被放的很大,她瞳孔一缩, 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
云锦屋里熏着的香是为凝神之用,不过此时似乎再上好的香料都难起作用,她撑着额头,沉默良久, 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她拿很轻的, 甚至有些虚弱地声音问夏至:
“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只知道齐世子与李公子兵分两路去刺探军情, 后来李公子的人马归来, 齐世子的人马却失踪了,而如今军中以李公子马首是瞻。外头已有传言,说齐世子是虎父犬子,是个,是个纸上谈兵之辈。”
一席话比,云锦已双目赤红,她慢慢流下眼泪,想要砸了手边杯子,却到底按捺住了。
“此事已经上答天听,是这样么?”她问夏至。
夏至点头,这令云锦越发烦躁起来。
“夫人还说了什么?”
“夫人还说,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自己的儿子一定是顶好的那种相信,是那种公正的相信。”
云锦眯眯眼睛,她抬头看了看自己屋里的雕梁画壁,嘴角勾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似有悲苦之意,又似乎是另一种昂扬。
“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奴婢醒得。”
却还是不放心,又问夏至:“国公夫人可还有别的要告诉我的?”
夏至想了很久,摇摇头说:“不曾有什么了,只是很担心公主的处境。不过阿念倒像是有话要与我说的样子,但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知道了。叫翠缕来,我要去见父皇。”
“是。”
云锦去见其父后,他们究竟说过什么,莫说云锦身边宫女,就是凤仪宫中亦未能探听到半点消息。
就这样又再过了七日。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好,四公主依旧每日过来,偶尔,也与她一同往凤仪宫去坐一坐。昭阳公主最近极少入宫,只是自己在府中逍遥,更听说新捧了一个戏子,那戏子年纪轻,功底却极好,昭阳公主又将此女并整个戏班子都引荐给了李家太夫人,剧说极得李太夫人喜欢。
女儿虽是公主,但能与婆家和睦,皇后亦喜闻乐见,这几日愈发笑如春风,与这天气相得益彰。云锦城府渐深,如今不论是面对皇后还是四公主,都难从她的言谈中找出端倪。但即使如此,之前淑妃宫女出宫一事,依旧入了皇后的心。
只是暂未查出此事与云锦之间的关联罢了。于是只好令人牢牢盯紧重华宫,又暗中命人向四公主添了把火。
那一日,应是清明前后了,外头霏霏细雨,四公主走后,云锦照旧去给高宗送点心,人才走到门口,却听见里头传出有奏章掷地的声音。高宗身边的大太监秦大总管见了云锦,含着笑说:“公主此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云锦瞧了他一会,直看的他尴尬,最终也只是笑了笑,道:“父皇既然忙着,我便也不打扰了。这是我厨房新做的新花样,名字也好听,叫龙凤呈祥,还请公公替我呈给父皇才好。也叫父皇莫要太生气,仔细身体。”
秦大总管事乃是伺候高宗多年的老人,不是不明白这位荔阳公主实乃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当年郑娘娘的盛况他也见过,遑论他还受过其恩惠,此时虽知那事要紧,却也不敢得罪,笑眯眯地说了句公主可真孝顺,便提着食盒入了殿中。
云锦此时既觉得不安,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定感。她在勤政殿门口站了一会,最终转过身,令宫女撑起伞。
及至重华宫,远远便见到一个翠衫的宫女,云锦见她眼熟,于是放缓了脚步,待她走近,一双眼便含了笑意。那笑意,似深意。那宫女见她定定地站在那儿,嘴角含笑,不知怎的竟觉得惴惴。却终是定了定神,对云锦福了一福身道:“见过公主,奴婢是凤仪宫中的碧水,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公主去凤仪宫喝茶。”
云锦并不理她,只是低头瞧了瞧裙角,一阵风吹过来,她这才笑道:“原来是碧水姑娘,我这裙角沾了泥污,得先进去换一身衣裳。姑娘先随我去重华宫坐一坐吧。”
碧水见她从容之中竟有威严之意,一时不敢反驳,屈身道是。
云锦未再看她一眼,对于这种鸿门宴她一贯是不怕的;于是不疾不徐地往殿中走去。约莫又过了两柱香,翠缕重新替她梳头匀面,只换了一件练色的流仙裙,倒显得她整个人温婉起来。只有那双眼,和眉间那一点海棠花钿,未改凌厉底色。
云锦满意地瞧着镜中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翠缕。她深知翠缕性情,此时便道:“叫霜降和夏至随我去。”
翠缕微微蹙眉,到底忍不住驳了一句:“公主是不信我么?”
云锦深望翠缕一眼,眼神一时悠远起来:“不是。”
她到底自幼侍奉云锦,此时亦只是闷闷地道了句是。
“重华宫中还要依仗你,千万撑住了。”
翠缕尚未明白,等在回神,却只能看到她的裙裾。然而不过一瞬间,便再不见了。
雨还未停。风吹来时有湿意亦有冷意,她睫毛微颤,心中寂寂。凤仪宫中依旧是熟悉的香气,以及熟悉的安静。昭阳公主也在。
她只是懒懒地坐在那里玩腰间宫绦,今日她着妃色宫装,妆容极艳。她此时是最好的年岁,又是这帝国尊贵之人,自然也养出她堪称举世无双的气韵。既沉稳,又狂傲。
不过云锦与她不同。
此时她看向云锦,云锦也看向她。
昭阳公主缘何在此她并不能知晓。云锦目光自殿中逡巡一周,仍未见四公主,便知恐怕不是宫廷事
既不是宫廷事,莫非……她指尖一跳,目光却十分平静,几乎是含着笑容道:
“给母后请安。”
昭阳公主方才收回目光,依旧去玩她的宫绦,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来了,坐。”
皇后的声音沙沙的,脸上也显出疲态来。云锦从善如流,选了昭阳公主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此举难免叫昭阳公主又多打量了她几眼,一个恍惚,云锦仿佛见到昭阳公主自唇边划过的冷笑。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慢慢把目光移向皇后。
“这几日,你,还好么?”皇后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声音里有浅浅地担忧,听起来十分温柔。其实凭良心说,皇后娘娘若真想做起慈母,实在叫人如沐春风。
云锦含笑对上她的目光,有一丝冷意,又有一丝笑意。她知道皇后准备好了,不知皇后是否知道她也一样。
“有母后照拂,过的还好。前几日宗人府与礼部差人送了嫁妆的料子、样式给我看,做的细致,我很喜欢。”她对皇后从来不自称女儿,皇后也从不因此而指摘她。此时皇后听了她这话,眼眶先红了。
云锦眼睛眯了眯,并不说话,只等着皇后的下文。
皇后见她缄默,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昭阳公主,昭阳公主便道:“母后也别太伤心了。”一面说,一面看向云锦。
云锦接收到她的目光,颇是给面子的露出疑惑神色,昭阳公主见此万分畅快,不过面上不曾表露分毫。反而眼睛一红,面上那凄然之色与她母后一般无二。
然后没过多久,昭阳公主给出下文:
“前线传来消息,齐世子失踪了。”她每个字都说的极轻、极慢,如那种很钝的刀子,慢慢割在云锦身上,如同凌迟。
即使早有准备,云锦仍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突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包围,这种感觉,细数起来竟已许久不曾有过。
两人四目相对,不同于昭阳公主神色飞扬,云锦目光灰败。
她一时气血涌上心头,两眼一黑,再不知事。
“啊!”
昭阳公主假意惊呼,忙唤宫人;不过皇后娘娘还算沉着,她立刻派人去传太医,又令人将云锦挪去殿内休养。霜降和夏至对望一眼,却并不说话。
昭阳公主素来机敏,略扫了两人一眼,问:“你们主子如今晕过去了,怎么丝毫不见你们两人有惊慌之态?”
“回公主话,奴婢们心中再乱也不敢失仪于皇后娘娘、公主面前。”
昭阳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略想了想,最终只是轻轻揭过。“看着你们主子吧,她陡然昏迷,倒吓了我和母后一跳。母后,您没事吧?”
皇后只摆摆手,说:“还得找个人去告禀皇上才是。碧水,还是你去。”
“荔阳怕是吓狠了,天可怜见的;本来多好的一门亲事,不过也还是不稳重,如今只说是失踪,又不是……”昭阳公主说着说着,只见生母一记眼刀过来,遂讪讪地闭了嘴。
霜降和夏至依旧只是垂头不说话。其实要霜降说,云锦也不是第一回在旁人处人事不知,虽说此次凶险远胜于从前,但……夏至心中一定,越发静默。
太医是与高宗一道来的,高宗一至凤仪宫便对皇后道:“不是说了要慢慢地与她说吗?”
皇后神色一黯,此时却是昭阳公主说:“父皇,是女儿疏忽。母后觉得女儿与她年纪相当,怕自己说话不如女儿说的入心,便特地传唤女儿进宫来说与妹妹听,哪知道妹妹……何况父皇你也知道女儿的,我虽与她不睦,但好歹是她姐姐,即使为着血缘心里也总会惦记着她。”已泫然欲泣。
高宗听罢只是叹了口气,却未再苛责。只好嘱咐张太医:“好好地瞧,到时候朕自然赏你。”
张太医连忙应是,查了一番,又几针扎下去,跪着对高宗掉了一大堆书袋,直至他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才平平板板地说:
“回皇上的话,公主是一时惊惶,血不归经才导致晕厥。兼之公主平日里就气血亏损,肝气郁结;这应是从前在民间的时候从未好生调养所致。此时由医女再细细施针,公主醒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公主醒来之后需心情舒畅,若一直郁郁寡欢,怕是……”
却是眼皮一耷,不敢再说。
皇后只是坐在那里,任由宫人替她按着太阳穴,一副很烦恼的模样,却也并不说话。
“张太医先治着吧,等荔阳醒了,昭阳你多去开解开解她。皇上瞧这样可好?”
高宗并不接皇后的话,只是低头坐着,他拿手撑住额头,不知为何叫了一声夏至。
夏至惊讶于高宗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仍然十分镇定地往前走了两步,又跪下道:“奴婢在。”
“朕听说过你是个好的,好好伺候你的主子。”
他看向夏至,夏至心中一凛,磕头应是。
皇后目光微闪,却只是顺着高宗道:“荔阳带进宫的几个人里,我也常见她把你带在身边,可记得好好伺候你们公主,莫辜负她的信任。”
“是。”
夏至又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云锦一直陷入昏迷之中。最终在皇后和李家等人的运作下,大楚与北突厥正式开战。开战的消息传到粤西时,四皇子才到落脚之地,他明日还要见粤西官员,此时几站凉茶下肚,却先问福满:“宫中如何?”
还未待福满回答,又问身边侍立的暗卫:“秋水、长天招了吗?”
北边开战,兵部自然事忙,也因此,皇上如今颇为倚重二皇子,只惜福无双至,二皇子府中那个李姓的侍妾,竟莫名其妙流了产。二皇子如今吃住都在兵部,此事自然也暂时瞒住了,而祸根从来是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生长出来的,等你正视它的时候,却不知早是无力回天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