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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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底气十足。

    云锦摸摸下巴, 此时当是已经全然放松下来。时间仿佛停住, 直到很久很久, 那摆在小几上的茶似是冷透了, 她听见云锦说:

    “你先去歇着吧, 我想一个人待会。下午四公主若是过来, 还得要你在我身边伺候。”

    夏至于是福了一福。

    待她走后独留云锦一人,她重又煮了一壶茶,先听到沸水声,又闻到茶香,这令她错以为时间过的很慢,而她如今是个富贵闲人,高枕无忧。忧虑在这一瞬间似乎远离了她。

    虽然已过去数月, 过年时的那场风波却仍历历在目, 偏偏是这时, 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蔓延至她心头。皇后不许她出宫、给四公主香囊是为了等她得知一个消息的时候会立刻就倒地不起。

    云锦想了又想。反复换了好几个坐姿, 茶香在空气里浮着, 她反复推敲,直至那个她推演出来的真相浮出水面, 一时间寒意骤生。她把头往后一仰,只软绵绵地靠在垫子上, 心中仍起伏不定,不过等她再睁开眼时神色已是十分肃穆。

    能让她有这般反应的消息, 那必定是个对她来说十分不好的消息, 那必定不是关乎四皇子, 就是关乎齐飞扬了。而她哥哥领旨办差不过才十几日,就时间上来说,应当是齐飞扬的几率更大一些。齐飞扬出事了?

    她的眼神开始冰冷。皇后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么?又或者,不是皇后?她心中一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就这样胡思乱想了约半个时辰,才渐渐定下心。放下齐飞扬的事不提,皇后这样千般算计,当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又想,足喝了三杯早已冷透的茶。渐渐把脉络梳理清楚。

    如果她的推算不错,皇后怕是希望借齐飞扬一事大做文章,若她真能众目睽睽之下昏过去,谁知道太医又会说些什么,给她开什么样的药。到时候缠绵病榻,算着日子让她“病逝”,即使说出去也可以说是伤心、惶恐所致,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是想要她的命!

    但现在顶要紧的不是皇后想要她的命,顶要紧的是皇后带给她什么样的消息。是什么样的雷霆一击,能让皇后有把握所有人都会觉得因此她缠绵病榻是理所当然之事。她因此十分不安,那种不安叫她再难坐得安稳;但却仍然坐在那细细参详,只为找出这场计谋之中,是否还存在可解的一环。

    没过多久,四公主邀请她过去用饭。处暑依旧一张团团的脸,由夏至带着过来茶室。这四个宫女之中处暑与她接触最少,但因为自身性格的缘故,处暑并不太惧怕她。此时见她神情十分整肃,也只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道:“方才四公主身边的青稞姑娘过来说,四公主那边新做了狮子头和蜜八宝,还有一些小菜和点心,想请公主赏脸过去一起用午饭。”

    云锦见到处暑,突然的福至心灵。于是好整以暇地坐起来,笑眯眯地对她道:“你去告诉青稞,我答应了七皇子今日去看他的,不能去和四妹妹用饭了。”

    处暑虽不是重华宫中最受重视的宫女,但也远未到不通消息的地步,此时听云锦这样说便知她是胡扯了。不过她也很不喜欢四公主就是,所以听了这话,便连一点犹豫都不带的,非常利落地答了句是。

    她这点小心思就连云锦也看得出来,本来愁云惨淡的脸也多了一点喜色,虽是转瞬即逝,但总暂缓了一点屋内紧张至极的气氛。又让两人告诉翠缕:“让她和处暑陪我去淑妃娘娘那里,夏至你与霜降留下来守着。现在先叫夏至过来,你们俩出去等等我。”

    两人齐声应是。

    却说青稞得了这样的回报,心中自是不信的,但也知道这位公主有时候颇有左性,高兴的时候还好,等发起脾气来却十分不管不顾,谁的脸面都不太给。心里腹诽了一会,觉得果然长自民间的人没什么规矩,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复命。

    夏至来时,茶室依旧空无一人。其实即使如今她看见云锦的神情,依旧只会觉得她平静非常,却也能感觉到她的忐忑,心下微叹一口气,不过还来不及等她唏嘘,已经听云锦道:

    “有件事情劳烦你。”

    夏至虽仍不习惯她的客气,但亦知此时不是讲究虚礼的时候,遂也只是平静地答了句是。云锦见她这此,心下微定。于是对她说道:

    “我刚想了想,觉得端倪应在皇后驳回了定国伯府所请,不许我再出宫。既然她不许我出宫,那我势必是要出宫的。宫外,应该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消息,尤其是如今哥哥不在,我的消息越发闭塞了。”

    云锦说的是实情,夏至实难反驳,只是垂着头看脚尖,等她的下文。

    “但我出宫太冒险了,未免打草惊蛇,我需要你出宫帮我去趟齐府探听虚实。我会去求淑妃,到时候需要你改扮成她的心腹宫女出宫去找国公夫人。”她说话慢条斯理,见夏至抬起头来,于是望向她的眼睛,眼神颇有深意。

    “都说齐国公夫人久不理事,但你出自齐国公府,我相信你更知道这传言是否当真。我时间不多,未免误判,请你告诉我,这传言当真吗?”

    似乎是被她的容颜蛊惑,夏至心中一窒,但出于自身良好的素质,很快恢复如常。

    “回公主话,不当真。”

    她于是绽出一个笑来。

    “那便好。”

    之后没过一会,便带着处暑她们启程往淑妃处去了。

    云锦觉得自己今天走起路来都比平常慢些,却因为心内实在郁结,万万不想坐轿子,反而觉得走走路或许还可以疏散。待到淑妃处,淑妃才把七皇子哄睡,见了云锦难免一怔。

    这一位其实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但是如今这位许嫁给国公府的公主已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许淑妃既年轻轻轻便能坐到淑妃位,也是深谙帝心的。此时虽然觉得疑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漂亮。

    “小七一早上就闹着要见姐姐呢。”

    果真是伶俐。云锦在心里很赞了一声,亦笑:“上午起晚了,直闹到现在才过来。”

    淑妃心中忖着,估摸着这次是真有事来找她。因从前也见识过这位公主的手段,知道她看似粗疏,实则性情缜密,又总能刀刀见血,拳拳到肉。一时间笑容越发自然起来。

    与宫中其他嫔妃不同,淑妃既然能熬过重重算计还平安生下皇子,别的不说,起码那双眼睛是比一般人要亮些的。有些人看着贤良淑德,中庸公正,实际那份狠毒不下蛇蝎。只不过也因为大部分人的眼睛不那么亮,又或者是因为皇上对于后宫其实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看重,所以她从来未曾正面与皇后打过擂台。

    但是这位荔阳公主却不一样。满宫里皆知荔阳公主自入宫起就与昭阳公主不睦,甚至在荔阳公主还是世子夫人,未认祖归宗归宗时就曾在宫宴上得过昭阳公主的嘲讽。虽说很多人都觉得昭阳公主是昭阳公主,皇后是皇后,但许淑妃自己是有儿女的人,深知一个母亲的影响力。

    “我也等着公主用午膳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诶。云锦虽说现在心情不太好,但也还是能笑出来,于是道:“我馋淑妃这里的榴莲酥很久了。”

    淑妃瞧着她,只觉得她脸色不太对,但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不过淑妃是个有城府的人,于是也不多问,只是十分从容的说:

    “知道你喜欢,今日特地命小厨房做了好些呢。那我便吩咐小厨房上膳了。”

    谈吐之自然,浑不知两人其实并未在今日有约。

    “多谢淑妃惦记我。”

    “哪里话呢。你对小七好,我投桃报李也是应当的。”这句话说的十分露骨,云锦知道淑妃向来是个温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可怜天下慈母心了。

    说起来,虽然如今云锦已为公主,但也确实因为当年淑妃认云锦为义女,七皇子才被齐飞扬身边的圣手暗中治好;不过却在云锦为公主后又反复了一次。淑妃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求助云锦和齐飞扬,云锦从来不小看淑妃的价值,何况自己于宫中并无根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可以拉拢高位妃嫔的机会。

    只是腿疾一事,恐怕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两人说了一会榴莲酥,看好时机,云锦便对淑妃道:“我记得娘娘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来见过拜见娘娘,也顺便见一见七皇子。”

    淑妃一怔,很快便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母亲已经递了帖,约莫明日就要来了。”

    云锦心中暗叫一句好险,若非自己及时,恐怕自己难借到这个东风,在宫中生活实在是处处掣肘,但若真叫她在吴家和宫中选,她依旧会毫不犹豫选择宫中。

    “那我真有一点事情要麻烦淑妃了。”

    淑妃那双眼便忍不住流泻出笑意来。心中想的是,这位公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

    “不敢当公主一句麻烦的。”

    淑妃并不正面回答她,但云锦见她神色便知道这是答允了;于是放了一点心。又因为知道这位娘娘的脾气,越发不紧不慢起来。

    她拢一拢鬓发,却还是十分真诚地与淑妃道了一声谢。淑妃自然觉得她客气,不过也觉得她这客气乃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这位公主走的并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路子。

    又过了一会,云锦觉得火候差不太多,才对淑妃道:“不瞒淑妃说,我身边的一个宫女之前受我的嘱托给齐府送了点东西,如今我想要把它取回来。只是我如今不方便出宫,这才想请淑妃帮忙。”因知道淑妃很吃这一套,于是故意把话说的云山雾罩的。

    她见淑妃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态来,抿嘴笑了一笑,伸手去玩她那坠了流苏的赤金的簪子:“想让她出宫一趟,再名正言顺的进来。”

    淑妃立刻心领神会,一会又觉得屋里的香薰的有些重了,皱皱眉头,却不妨碍与云锦说话:“这件事倒是好办,明日我母亲过来,若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人病了,我使个人去瞧一瞧再回来,这点子体面,我还是有的。”

    “那就多谢淑妃娘娘了。”此番实在真心实意,淑妃笑纳。于是又捡了个无关紧要的话头,两人遂也不紧不慢地说起话来。

    翌日淑妃母家来人,只说淑妃的亲妹子产后郁郁,淑妃从来最心疼这个妹子,连忙遣了自己的贴身宫女朱砂前去探望。淑妃之母许夫人走后,淑妃在宫中焚了新香,她屏退左右,而屋中伺候她的,赫然是那个明明已随许夫人出宫的朱砂。

    淑妃望着那香烟袅袅,一时出神。许久之后朱砂方听到淑妃似有若无的声音,似是与她在说:“我一直猜想她身边应当不少能人,不过所想与所见到底是不一样。”

    朱砂心知淑妃是在说荔阳公主身边的夏至,其实不说淑妃,就连朱砂见夏至乔装改扮后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体态,亦十分的惊奇。朱砂抿一抿唇,她自小伺候许淑妃,最是个安静稳重的。

    “既然公主有这样的能耐,娘娘倒可以稍稍放些心了。”

    淑妃自然知道朱砂所指,眼中却仍是一片茫然,过了好一会才轻笑出声。

    “谁能永远高枕无忧呢,我瞧这位公主,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却也能屈能伸,当真有她厉害之处。只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等到那一天。”又顿了一顿。

    “总之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无限唏嘘。

    翌日天还未亮,宫门大开,夏至已至重华宫中。此时万籁俱寂,多少人仍在梦乡。却也唯有这样,才算是神不知鬼不觉。云锦只着一件天青色长袍,头发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她长发如瀑,眉似点漆。天光未大亮,灯光映衬下她的脸却华彩非常。她看着夏至,如同看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希望。

    “你回来了?”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