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昭与楚云见争吵之事, 元镇心中浮起一丝笑意。那二人吵得越厉害越好，他们若先乱了阵脚，便更别想带回灵初了。只闲来无事，见灵初罗裙轻叠，端坐在窗旁，遥望远山出神。元镇便与她道:“那国师与中书今日又吵架了，听闻国师撕了中书的案文, 中书执剑划了国师的脸……”

    灵初长睫微颤, 眸中含雾地望了元镇一眼。

    元镇咳了咳，不再提了, 只吩咐侍从端了午膳来, 温声道:“吃饭罢, 往常军中事务繁忙, 病时用膳更是味同嚼蜡，如今你来，总算没那么孤单。”

    他又同立在灵初身侧的卫越道:“你也尝一尝。”卫越冷哼一声，对元镇视而不见。

    灵初提起筷子，又轻轻放下，小小地叹了口气:“我吃不下。”

    元镇便皱了眉:“不吃饭怎么能成？你还小，还得长身体……”

    “我又不是九岁……”灵初摇了摇头, 把菜移到卫越身前，“卫越吃吧。”

    见她面色微白, 不肯用膳, 元镇心中担忧, 便唤了随行的御医来替她瞧一瞧。屏风后，御医恭敬地为灵初把了脉，眉间稍凝，捋了捋胡子，欲言又止。他瞥了湛王，心中翻腾，这位夫人是王爷前两日才带回来的，可是，可是……

    见御医神色凝重，元镇便将他唤到外室，沉声道:“怎么？”

    御医跟随元镇多年，主仆情深，哎呀一声，竟拱袖行礼:“王爷……这位夫人已怀了两个月有余的身孕了……”他不知情，以为元镇爱慕人家，心想:您这顶绿帽有些大啊。

    元镇挑了挑眉，在廊下走了两步，倒甚是愉悦。灵初怀了陆昭的孩子，那这孩子……他暗想:不如带回大西去，如此一来，不仅有“女儿”，“孙儿”也有了。

    他的反应在御医意料之外，竟不似恼怒，御医心叹，王爷真是一往情深……

    元镇不知他所想，只挥了挥袖，细细嘱咐他:“好好开些温养身子的药，若她出了什么事，拿你是问。”

    摒退了御医，元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袖，寻思想个法子让灵初跟他回大西，良久，他才踏进室内。

    灵初自然不想跟元镇走，她心中记挂着陆昭，只惆怅地叹气。见元镇从回廊处来，灵初直了直身子，防备地瞧他。

    元镇望了眼她的神色，知她定在气中，便笑道:“我不会伤你，只是想与你说一说话罢了。”心中却暗想:究竟怎样才能把她骗回大西。

    “你想与我说话，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去长安城寻我？坑蒙拐骗，不是好人。”灵初斜了他一眼，嚯嚯道。

    “……我自然也想去长安城寻你。”元镇苦笑一声，叹息:“只是萧景凌有些本事，长安城有三司的人把守，我进不去。便只能来雍州军营，想借此战役见一见你。”

    不仅如此，那陆昭也是个有谋略的，竟寻来与灵初相像的姑娘，想借此引诱他，若不是他在云崖城中见过灵初，兴许还真会中计。

    听他语气随意，将战事当成吃饭一样寻常，灵初觉得他未免太冷血，蹙眉道:“你怎能为了见我便发起战事呢？多年来将士们守卫边境，死伤无数，两国安宁来之不易，你却为了见我就来雍州掌兵？”

    元镇顿了顿，故作叹息道:“有何不可？”

    不曾他竟当真如此淡漠，与云崖城中的元镇半分也不像。灵初凝了神色，默默转过了身子，不理会他。

    见灵初蹲成小小一团，元镇心中好笑，轻声道:“小东西还生气了？”

    灵初:“我不是东西，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像你如此绝情。”

    元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只能与她解释:“雍州战事是我皇兄早就预谋的，我只是奉命前来罢了，这些日子也只是略有摩擦，并未真正与你们大渊交战。若我不来，我的那些侄儿们也会来，他们心狠歹毒。那时，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和平了。”

    灵初顿了顿，仍道:“那你也是你皇兄的帮凶。”

    元镇被她逗笑，抚了抚袖道:“是是……不过，你与你母亲倒不怎么像，你母亲温婉娴静，从不会斥责我，你却活泼张扬，想必萧景凌很宠溺你。”

    听他提及娘亲，灵初神色一顿，眼波微敛地瞥了他一眼。元镇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母亲离开得早，想必你也不太记得她了。我与她在云崖城相识，彼时她已经与你父亲定了亲，我百般谋划，想带她回大西……”

    然夏夜流萤，夜风温柔，她却浅笑着推拒:“我心中已经有人了，元镇，我不能再把你放在心中。”

    元镇回了神，忽然笑道:“若你是你母亲，你会如何拒绝我？”

    “……”灵初思量片刻，眼眸微垂道:“我喜欢陆昭，你还是死心吧。”

    元镇失笑，没忍住咳了咳……灵初，终究还是像她的。但若是她也像灵初这般骄矜，扬言让他死心，怕他也不会愧疚于她的温柔，才软了心肠放她走吧。

    若她也跟灵初一样……该多好啊。不过，灵初对陆昭倒还挺深情，元镇抚了抚下颌，试图诱骗灵初道:“对了……不如你跟大西罢，我让皇兄封你做公主，让你在大西风光无限……”

    “不去。”灵初端起一盏茶，淡淡地吹了吹:“我在大渊也挺风光的。而且我若是随你去了大西，岂不是留下陆昭一人了？”

    元镇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既然去了大西，将陆昭休了便是。我大西才俊英郎不在少数，我那些侄儿更是人中龙凤，任你挑选……”他顿了顿，虚咳道:“不过小六不行，他喜欢男人。”

    灵初:“……你刚刚还说侄儿心狠歹毒啊。”

    “……”元镇被她一呛，重重地咳了一声，忽然见不远处院中大西的年轻将领们执枪对决，心中微动，笑道:“那将领们如何？”

    年轻将领们本就一直注意着元镇这边的动静，知晓王爷带了位容貌绝美的姑娘来，又隐约听见王爷替那位姑娘相看夫婿。众人瞬间便撂了枪剑，围在窗檐下，目光炯炯道:“王爷说得对！姑娘考虑考虑我吧！”“家中略有薄产，我品行端正，从不逛花楼，不知您意下如何？”“你撒什么谎，前些日子……咳咳咳。”

    灵初心中长吁短叹，只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茶盏:“我有夫君。”

    有夫君怎还要相看？难不成是死了……将领们默了一瞬，心领神会，难得缓了声线，宽慰她:“节哀顺变。”

    灵初眉间跳了跳:“我夫君还没死。”

    然而大西的将领们个个有狼性，听闻此话，竟纷纷嚎叫起来:“那就杀了他！”“不是什么大事，没死也可以死……”“他姓甚名谁，明日我便去取他项上人头！”

    灵初:“……”

    元镇笑了笑，淡淡道:“叫陆昭。”

    瞬间，鸦雀无声。

    灵初讶异地瞥了安静的将领们一眼，将领们面有难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陆昭啊……那是个心狠的人，剑术高深，擅排兵布阵，让他们吃了不少亏，他们有些怕他。

    元镇便叹息一声，命将领们退了下去。思量片刻，他缓声与灵初道:“若没有喜欢的。你不想嫁人也行，左右你怀了身孕，日后不必担心膝下无子，回大西养些男宠玩玩……”

    灵初:“谁要男宠啊……”

    “……”等等，身孕？？！

    元镇笑了笑，打量着她怔然的神色，颌首道:“是啊，你怀了将近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不曾显怀罢了。”

    灵初懵住了，愣愣地抚了抚自己肚子，许久，才渐渐浮起一丝笑:“真的？”

    “骗你作甚？”元镇温声道:“等我们回了大西，你认我做义父，如此一来，我便有外孙抱了……”

    然而灵初却全然没听进他的话，只垂下眸，懵懂地抚着肚子，沉浸在怀了孩子的喜悦之中。元镇见她无视了自己，也不生气，只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回去做带她回大西的准备去了。

    ……

    雍州城与定北城中有一重高山，山上悬崖高耸，地势崎岖，怪石嶙峋。如今漫天风雪，厚厚地覆在山石上，更加让人不知深浅，一时不慎便容易踏入深渊之中。

    然而要避开大西的守卫，就必须经过这重险山。

    灵初看过元镇留在房中的舆图，知晓要回定北，这是唯一的法子。可她孤身一人，又带着卫越，要翻过险山回定北，实在是太难了。灵初只能等啊等，等陆昭来接她，越等便越想他。

    偶尔也有不想陆昭的时候，灵初抚着肚子，思量日后为这孩子取什么名字。见卫越也垂眸瞥她，神色难辨，灵初便问他:“日后你便要有弟弟妹妹了，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卫越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轻轻道:“妹妹。”

    灵初笑他重女轻男，卫越只别开目光不说话。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元镇欲带她回大西都城，此后便更难逃脱。灵初心中发愁，夜里也无法入睡，就凝望着那扇窗，瞧天上的孤月。

    夜深寂静，本该无声才对。

    然而耳畔旁却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灵初抿了抿唇，守在她房梁上的卫越冷冷睁开眼，跃到她身侧，拔出了手中匕首。

    月色微弱，轻轻洒在院中，那人身着玄衣，踩着影子而来，见灵初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来接你。”

    灵初怔了怔:“云见……”

    她心中惊慌，将楚云见拽到身侧:“你怎么来了，城里有很多守卫……”

    楚云见轻轻嘘了一声，将手中斗篷披在灵初身上，示意她与卫越跟他离开此地。灵初心中砰砰响，提步跟了上去。

    雍州城有元镇的守卫，不可能放楚云见进来。然而楚云见身怀玄术，迷惑了他们的心神，才一路避开众人，寻到了灵初。他面色从容，携着灵初与卫越隐匿在夜色中，绕过树林，很快便来到城门外。

    城门外隐蔽处，正好有两匹马。楚云见将灵初抱上马，对卫越道:“你一人可行？”

    卫越点了点头，他便不再多言，拉动缰绳，迎着凛冽的寒风往雍州城外一路疾行而去。夜色无声，风雪飘落，赤马马蹄飞扬，渐渐行至那座险峻的山下。

    迎面的风雪袭在面上，入骨的冷。灵初坐在楚云见怀中，神色恍惚。

    楚云见却察觉她有话说，轻声问:“怎么了？”

    灵初便道:“听闻你和陆昭吵架了……”

    楚云见唔了一声，才笑道:“不曾吵太久，只是为了骗湛王，让他放松警惕罢了。”不过起先确实争执得厉害，后来的争吵虽有做戏的意味在，二人却也带了莫名其妙的狠劲去争执……为了不让灵初担心，他便隐去了这段。

    说话间，已到了山崖之下。楚云见扶了灵初下马，命卫越跟在他们身后，执了一颗夜明珠，沿着来时做下的路标往山上去。山雪厚重，行路困难，正逢夜深之际，更是深一脚，浅一脚，唯恐落下山崖。

    而雍州城中，湛王非等闲之辈，很快便知晓了灵初被楚云见只身一人带走的事。他冷肃了眉心，披上斗篷便要骑马去追，行得匆匆。便只点了一队兵马。

    元隼却疑有诈，皱眉劝他道:“他们应该是往山上走，那座山没有我们的人马，又险境重重。我怕大渊的人在山上设下了埋伏，您还是别去了，留在城中等……”

    “不必担心。”元镇已上了马，淡淡道:“楚云见和陆昭多有嫌隙，此次又一人前来，想必没有埋伏。只是没想到他的玄术竟如此了得……”

    他微微叹息，摆手道:“我亲自去一趟，将御医也带上。他们还不知晓那孩子怀了身孕，怕行事莽撞……”

    元镇心中凝重，挂念灵初，便不再多言，扬了马鞭疾行而去。元隼无奈，只能把一旁瑟瑟发抖的御医提上马，跟了上去。御医已是一把老骨头，深夜被唤醒，又被元隼不知轻重地带上马，险些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