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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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记事以来, 她这一生过得稀里糊涂,也没什么看头,只是与连月这一桩风月, 实在是来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 直到现在, 晴箫也不知, 他是如何看上自己,又如何悄无声息死去的。

    他是一位皇子, 本应活在金戈铁马, 枪戟征战中,实在不应当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思索间,镜中的画面已徐徐转幻, 连国皇室上下喜气洋洋, 张灯结彩, 因为新的皇子诞生了。

    这位皇子出生时是在夜里, 桂月中旬,十五的月亮清辉明亮, 喜添皇子的国君遂赐名, 单名一个月字, 取连国国姓, 称作连月。

    这位小皇子毕竟是国王与皇后的第一个嫡系孩子, 自然是尊贵无比, 备受宠爱的同时, 与别的皇子相比,国君对其的要求,也更加严苛。

    三岁开始习字,四岁开始写字,六岁开始策论,别的孩子都还在娘亲怀里撒娇时,连月身为未来的储君,便要晨昏定省,在当时连国国君的带挈下参与国师。

    晴箫看得有趣,毕竟这些事,是连月从未与她说过的。

    她一个指头便能推倒的小人儿,总是一本正经,表情严肃,拿出储君的风范来,抛开日后的事不提,的确是可怜又可爱。

    再到了大些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张开了,变成一位少年,即便是不苟言笑面容清冷,却也能勾得女子芳心暗附。

    只是一位皇子,即便是再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周围也少不了明枪暗箭,勾心斗角,连月十六岁那年,便这般中了皇室兄弟的暗算,被逼入绝境。

    他连夜潜逃出国,本意是诈死后乱人视线,不料被追兵一路追至边境外的云泽。

    后来的事,便就如晴箫所见。

    一个少年,长得很好看的美少年,从天而降。

    这段过往她方才还在幻境中看过,晴箫并没有兴趣多看,小声与文殊嘀咕:“看来还是你们当公主的好,至少没这么大的风险。”

    “是啊。”文殊摩挲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想到方才镜中枪戟相对的画面,打了个哆嗦。

    幸好,她每一世都是个公主,若是皇子,只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的确是命好。”晴箫揶揄,“就是连月也比不上你这般幸运。”

    “连月好歹还能娶妻呢,我呢?”说到这儿,文殊忿忿不平,“这么多世,都是孤独终老,我看这辈子也说不定...”

    她话还没说完,又自顾自地反驳:“呸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本公主貌美如花,才华横溢,怎么可能孤身一辈子。”

    两人正在打趣,晴箫眉头一皱,蹙眉盯紧镜中画面,似看到不对劲。

    “怎么了?”文殊跟着凑过来。

    是连月离开晴箫之后,按理说他应当向东回到连国,却扬鞭挥马,朝反方向的西边而行。

    “咦?”文殊问道,“后来你不还是在连国找到他了么,为何他没有回连国。”

    “兴许是忙完了什么才回国。”晴箫强行解释,眉头却不断锁紧。

    当时她在连国找到连月,对方却一脸认不得自己的模样,就连晴箫,也觉得昔日的枕边人变得陌生。

    可后来,他又回到云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讨好她追着她。

    彼时的晴箫虽不明白一个人前后转变为何如此之快,却下定狠心要快刀斩乱麻,不再做纠缠,并未过多搭理他。

    至于连月之死,她都是在他逝去后十多年才偶然知晓的。

    文殊点点头,信服的样子,又扳着手指算了算:“不对啊,这一去一来,在你到达连国的时候,连月根本来不及赶回去,更何况认识婉...婉娩,那你在连国里看到的连月又是谁,总不能有两个他?”

    说到婉娩的时候,她还是难免心虚,降低了声音。

    “不知。”晴箫面上云淡风轻,执镜的手指却悄然扣紧。

    然后镜中出现的正是白羽生向二人展示过的画面,连月他告诉晴箫自己要回国,却是来找白羽生打造一幅手镯。

    一切逐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若不是有文殊作证,晴箫甚至开始自己关于他背信弃义的回忆是不是真的。

    可她看见镜中连月与白羽生交易,白羽生不知是个什么妖怪,当然要从连月身上算计一番:“公子要的镯子,做倒是能做得出来,只不过需要付出些交换的东西。”

    “无妨。”连月修长的手指玩弄茶盏,面上一片从容,“阁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付出全力,只为了要一个镯子,一个能将她困住的镯子。

    闻言,白羽生身躯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带着蛊惑般:“听闻,连国的太子殿下,能言善辩,在朝堂之上力压群臣,有一条巧舌。”

    晴箫同镜中的连月一般,有刹那间的僵硬,随即他便笑得云淡风轻:“原来楼主想要的是这个。”

    “那是自然。”白羽生摇摇扇子,“我们这做生意的,开门即是客,万一口舌拙笨,恼怒了客人,可不是坏了交易,故此,想借一借殿下这能言善辩的功夫,妆点门楣。”

    “这个奸商!”晴箫还未说话,文殊便狠狠捏拳砸到桌子上。

    又嘟嘟囔囔:“这连月看着也是个聪明人,难道真答应这无理的要求不成?”

    晴箫没有应她,只是目光落到自己手腕间的银镯上。

    镯身雕刻精美,映着藤蔓般的花纹,一串一串的小铃铛,便似花骨朵,摇一摇,便能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在枝头娇笑。一看便不是俗物,纵然当时的连月身为皇子,若不付出些代价,似乎也难以得到。

    然后,她看见连月果然颔首,点头应下:“不过是这般无足轻重的东西,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说得像跟割下一缕头发丝般轻飘飘的。

    白羽生眯起双眸,对连月笑得像只老狐狸:“殿下放心,自然不会要真的隔了你的舌头,只是不知殿下若没了能言善辩的本事,日后还如何称霸朝野?”

    “朝野?”连月剑眉微挑,轻声反问,又自顾自答道,“朝中之事,早已与我无关。”

    这些对话,这些故事,在晴箫的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

    有的只是后来,连月来到云泽寻自己,她刚从连城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于是躲着他,不肯相见。

    方圆百里,洞穴交错,沟壑万千,又有巨树老藤纠缠连绵,连月一介凡人,想要找到她,何其之难,更遑论晴箫有心躲藏。

    最后还是她在雨天坐在水边的青石板上洗脚,一朵朵红蕊的木棉花漂落下来,在水上游离,晴箫白嫩的脚丫挑逗着一朵朵花瓣。连月却冷不丁从水中冒出来,一如初见时,浑身被打湿,乌发披散在肩上。

    “为何躲我?”他面色冰冷,唇瓣也因寒意变得苍白,静静伫立在水中,如一轮磐石,紧盯晴箫。

    没料到他还恶人先告状,来反问自己,晴箫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发笑:“玩腻了,自然不想见到你。”

    “你…”不曾想她会这般回答,连月好似被人施了定身诀一般,又自欺欺人,“我不信。”

    “你不信。”晴箫从水流中抽身,站到岸上,不屑地低头往下看,“你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连月面上现出片刻的仓皇,随即又郑静下来:“你都,知道了?”

    “哦~”在镜中看到这一切的文殊恍然大悟,“你以为他说的是婉娩的事,他以为你说的是镯子的事,对不对?”

    回应她的只有镜子里晴箫的声音,带着比雨丝还要尖锐的倔强:“不然如何?你要我装作不知不晓,满心欢喜地等你回来不成。”

    说着,晴箫一把拧下系在腰间的玉坠,狠狠朝他摔去:“这个,还给你,从此我们两清,再不相干。”

    被玉佩重重一砸,往日反应敏捷的人不知为何有些笨拙,竟也未能躲开,肩上被重重砸出声响。

    晴箫转身就要走,步伐却并不快,然而许久也为能听见他的声音。

    场外解说文殊上场:“这也不能怪人家不说话,他能说会道的本事才刚刚给别人交易了,肯定是情急之下不敢开口,怕被你发现是个结巴,那不就更糟糕了。”

    “你闭嘴。”晴箫似乎毫无情绪波动,低声打断她的话。

    文殊老老实实噤了声,偷偷朝晴箫觑去。

    却见她眼角似有一滴水珠,缓缓坠下来,晶莹剔透,将一切幻象网罗其中。

    “那个…”沉默了好半晌,文殊无奈搓手,“换个角度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看,你虽然丢了个旧情人,可宫里那个也叫连月的乐师不是更胜一筹么,不比这个皇子差,而且肯定更听话老实,不会惹出什么幺蛾子…”

    晴箫揉了揉额角,她发现,文殊只要一手足无措,就会不听说话,干脆任由她说完,才淡然道:“若我告诉你,这两个连月,便是同一个人呢?”

    “那也好…”文殊懵懵应到,突然又反应过来,眼睛睁得铜铃般大,“你说这个连月就是那个连月,怎么可能,两百多年前的连月,不是早就死了么,你可别伤心到胡思乱想。”

    “人的确会死。”灯光幽幽暗暗,烛火跳动,也衬得晴箫一张脸晦暗不明,“可神不会。”

    更何况是云开这种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