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汐没给自己的问题求得一个完美的解答, 又带着更多的问题回去了，然而纵使他十分苦恼，却也只硬着头皮上了……不过，或许他还能再问问封长凤的意见。

    稍晚的时候，李舜翊也偷偷回了宫, 他一面听着唐元给自己汇报自己离宫后的这下半日发生的事情，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要做的事宜。

    听到李源汐去找了皇后并不觉得意外, 但听到二皇子李睿德去找了大皇子李泽育之后, 却觉得有几分蹊跷了。

    不过, 反正李舜翊也去找李泽育聊聊, 迟早也是要往大皇子府里走一趟，所以反倒并没有更多的追问这件事。

    到时他有什么想问的, 便晚些时候。直接去问李泽育就好了。

    至于现在……于是李舜翊斜着眼睛看向唐元, 冷哼了一声问他：“云先生的那些账本。是怎么就到了长凤那里？为什么孤都不知情？”

    唐元跟着他多少年了, 只听他语气, 听他句末那个词尾音是如何，便知道他是不是刻意问来要发脾气的，尤其这件事又和封公子相关，想来也是放在心里想着挺久了。

    但是唐元自认自己也是按命令行事，并没有做错了什么, 于是淡然答道：“主子，您是我的主子, 云先生也是我的主子, 这是云先生下的命令, 我自然也是遵守了。”

    李舜翊见他一副十分“大义凛然”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儿。

    但他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主子，从不随意苛责下人，于是李舜翊从善如流继续问道，“云先生是什么时候下的这样的命令？”

    唐元继续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那一日，云先生带着封公子参观各处产业，封公子欣然往之，途中封公子问起，自己是否有权限调取查看账目，是否能够着手安排各处店面铺子的营生，当时云先生允了，还说若是封公子有事，尽管安排吩咐，叫唐元去办即可，因此封公子有要求，我自然是……”

    李舜翊头痛的摆了摆手，“等等，孤说过这样的话？”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出……但他又好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当然有。”唐元回答的信誓旦旦。

    李舜翊自然也知道唐元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忍不住怀疑起自己那一日是否真的是沉迷美色，随口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一面心中又忍不住的觉得愧疚。

    同样的情境下，自己光顾着与长凤相处，可是长凤却还记得这码事……

    看来的确是自己有些孟浪了。

    可细细一想，李舜翊却又品出几分不是滋味儿来——这是否是意味着，其实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封长凤对他，并不像是他对封长凤那边沉迷？

    这令人不愉快的问题，李舜翊决定改日再想，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他要去见见自己的大皇兄，李泽育。

    这位皇兄究竟是心灰意冷，还是不过韬光养晦，让他十分感兴趣。

    这厢李舜翊前往拜访李泽育去了，那厢封长凤却也竟然在黄昏时分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凤栖楼的门已然大关，然而那人却在大门口执着的敲门，最终阿咸只得去开门，只见那门外站着一位端方公子，雍容华贵，周身毫不掩饰的气势，几乎是要将门框都比矮了一截。

    阿咸有些迟疑，虽然想开口告诉他店里已经打烊了，但他也知道，这京城里，处处都是达官贵人，断然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于是阿咸开口问：“这位公子，抱歉今天小店已经打烊了，不知公子可有要事？”

    那男子一派从容温和的模样，即使是对着阿咸也是极有礼貌的样子，并未因阿咸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迎进去而流露出不满。

    但他自然也是不可能与一个小厮拱手作揖的，于是只微笑了一下，淡然道：“我与你家公子相识，特意来访。”

    阿咸面露几分疑惑。

    下午的时候，太子殿下分明已经来过了，还带话来说今日四皇子怕是出不来……他们刚到这京城，哪来的什么熟人，少爷也没有说今日会来人啊？

    眼见面前这小厮还不让步，李睿德心中暗哂，却也忍不住想这倒是个有警惕心又护主的，倒还是个不错的小厮。

    正欲再说几句什么，暗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便听一个声音从大厅里传来，“阿咸，怎么回事。”

    “少爷。”阿咸回头叫了一声，立刻道：“有位……”他扫了一眼李睿德，却突然想起自己甚至没有问这位公子姓名，当下觉得自己事情没办好，颇有些沮丧的低下头来，“有位公子来访，说是您的熟人，但阿咸不认识……”

    封长凤心中咯噔一声，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脚下便加快几步到了门边，阿咸自觉地让开位置，封长凤向外一看——果不其然，竟然是二皇子！

    他立刻露出个惊讶神色，退了一步欠了欠身，刚要开口叫人行礼，就见李睿德摆了摆手，“封公子不必客气，我今日也是恰好路过此处，便来拜访一番。”

    说着他便很自来熟的踏进了凤栖楼中，但在凑近封长凤的时候则小声道：“此番微服出宫，还望不要声张。”

    封长凤点点头，也轻声回话道：“那请恕长凤失礼，阿咸，你去端些茶点来。”

    阿咸虽然有时候呆头呆脑的，但也不笨，听到“微服出宫”，便也知晓眼前这位怕也是宫里的人了。

    瞧着年纪，摸约十七八的样子，与李舜翊差不多大……莫非也是一位皇子？

    这么想着，阿咸往厨房走的脚步差点儿一个趔趄……这皇子一个个的都往凤栖楼跑，这算什么事儿？

    凤栖楼的一楼大厅是重新装修过的，但到底是大堂，李睿德这等身份地位的人，封长凤自然是不能再此接待，于是引着李睿德直接上了三楼雅间。

    这凤栖楼不愧是李舜翊特意叫人盘下的产业，位置是极好的，不仅是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这三楼雅间里的位置，南面窗户望出去便是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北面瞧出去，就是巍峨壮丽的皇家宫殿，怎叫人不觉得身在这京城最中心的地方？

    阿咸端来了上好的茶点，又帮着把包厢里的灯烛全部点上，这才带上门下去。

    李睿德瞧着门终于关上，这才十分顺其自然的开始起了话题——“晚间的席上一见公子，便觉得公子是个妙人，如今再见果真是如此……哈哈，就连公子这小厮也是分外机灵懂事，想来也是公子教的好。”

    封长凤微笑的应了一句“殿下谬赞”，心中却道这二皇子果然是个会做人的，这番话说出去，哪个听见的人都会觉得十分欣喜高兴的罢？

    两人喝了几杯茶，又用了些糕点，封长凤便已懒得在继续周旋推诿下去，于是摆了个疑惑的表情道：“实不相瞒，殿下虽然平易近人，然而对我等平民百姓来说，实在还是高山仰止……不知今日二皇子殿下来此，究竟是为何……还请二皇子殿下透个底，也好让长凤心里有个底。”

    封长凤虽然说着自己心中惶恐不安，然而面上自然仍旧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看的李睿德心中一阵轻痒——他跟我是一样的人，他在自己心中想到，是一样有野心，却不浮于表面的人。

    他们的外表有多温吞淡然，心中就有多炙热狂傲。

    于是李睿德便又忍不住对封长凤欣赏了几分，更是多生出来了些想要拉拢他的心思。

    李睿德淡淡放下茶杯，勾唇一笑，“其实，我还挺愿意与长凤聊聊家常……不过既然长凤都已经开了口，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了。”

    “我此番来凤栖楼寻你，便是想问……”

    ……

    雅间外，阿咸把端茶水的托盘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听着屋里的动静。

    然而这木料是选的极好的，隔音效果甚佳，什么也听不到……于是阿咸便维持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整张小脸都纠结到了一起，十分苦恼的模样。

    虽然什么都听不到，然而他还是听得那么专注，专注到甚至都没注意，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人，而且竟然是在以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偷听着房里的对话。

    等到阿咸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欲走的时候，便差点一下子直接撞击了那人怀中！

    “啊——唔！”阿咸差点儿便要惊叫出声，却忽而被那人一个近身揽入怀中，而后捂住了嘴巴。

    熟悉的味道迎面扑来，阿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是，是他！

    唐元低头和阿咸对视，用口型问他：“不叫了？”

    阿咸拼命点头。

    于是唐元松开了手，阿咸大喘了一口气，便立刻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捂了嘴巴，唐元把阿咸往自己怀里一按，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轻声道：“你这太容易暴露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阿咸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人生第几次上屋顶了，他一面仍旧是新奇满满的左顾右盼，一面小心翼翼的扯着唐元的袖子，“你怎么来了？”

    唐元小心翼翼的揭开屋顶的瓦片，回头瞅了阿咸一眼，“保护你们也是我的职责。”说完便对阿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一起来听。

    这屋子修的比较高，屋内两人的声音也并不大，阿咸还是听不清楚，然而以唐元的耳力却是已经足够了，很快，他便把下面那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完全全。

    “我此番来凤栖楼寻你，便是想问……这凤栖楼，封公子是从何处购得？”

    封长凤一愣，从李睿德进门开始，他已然想过许多种可能，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但封长凤稍一思索，很快还是回答道：“实不相瞒，这楼乃是托四皇子帮忙购置，他原是想买来赠与家姐，但姐姐毕竟现在身份已是不同，怎能经商，于是我便出了些银子接手过来，想再开个酒楼。”

    这倒是与自己所调查出来的无二，李睿德微微挑眉笑道：“封公子当真是有胆识有魄力，哈哈……只是不知，封公子可知晓，这凤栖楼又是老四从哪里转手买来的呢？”

    封长凤满心疑惑，不知他为何一再的追问这件事，但最初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是合计过的，所以纵使真的有人追问，这件事也的确可以查到源头上去。

    于是封长凤点了点头，“当初四殿下是告诉我，这楼是从京城一位著名的‘云先生’手下买来的，至于再之前云先生又是从何处购得，长凤便是不知晓了。”

    李睿德挑了挑眉，“哈哈，再往前的话，只怕是不好追溯了……那长凤可知道这位云先生是何人？”

    封长凤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来问云先生的……但是他为何要问云先生？

    摇了摇头，封长凤道：“长凤只是听说，这位云先生是个传奇人物，在京城里有许多产业，几乎是方方面面都有涉猎。但更具体些的，长凤毕竟并非是京城人士，也是无从知晓了。”

    李睿德点了点头。

    这他倒是没有什么不信的，因为这位云济海便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但却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连他都没有真正的抓住这个人，那么刚到京城落脚不久的封长凤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实际上，我自然是并非为了此事而来。”李睿德笑了笑，“近日听闻父皇给许多商人都送了帖子，请他们一同参加春闱，只是考试题目会与普通学子有些许的不同，此事，长凤可知晓呢？”

    这件事刚到京城的时候，高岩便来同他说过了，他自然是的点头称是。

    李睿德微微一笑，“实际上，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父皇此举，在我看来，一方面是想提高商贾的地位，一方面也是想为朝廷选拔人才，因此想网罗一些商人，我便自作主张也想要为父皇分忧……不知长凤可愿意帮我一把？”

    封长凤心中一惊，心道这位二皇子当真是个厉害角色，皇帝那边还未真正公布这条消息，只不过是单独派了些人出来，二皇子便已然是全部知晓了。

    而且还这般“自作主张”，但实际上是在帮皇帝做事，怪不得皇帝十分喜欢这个儿子。

    不过这件事封长凤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而且还有个恰好的理由可以推脱：“殿下，实在不是长凤不愿，而是……”他做出有些拘谨抱歉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实不相瞒，刚到京城不久，高大人便来找过长凤，也同样说了这件事。”

    封长凤拱了拱手，“实在也不是长凤不愿意帮殿下，但皇命难违……只得……”

    李睿德微微一惊，他想过封长凤可能会拒绝自己。

    但他以为多半也是因为他刚到京城不久，对这里的势力还没有摸透——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么他只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稍稍暗示即可。

    毕竟，聪明人应当能够从他这里听得出来，一只脚踏上了他二皇子的船，也便就是一只脚踏入了未来帝王拥趸的门槛。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人，竟然已经被自己的父皇招揽过了。

    而且还是高岩亲自来的……这便有些不好下手了。

    李睿德眯了眯眼睛。

    但那毕竟是父皇，如今父皇身体康健，权柄又多，自己总还不至于傻到直接去挑战父皇的权威。

    但眼前这人既然是父皇招揽的人，那么想来结交一番仍旧是大有益处的，于是李睿德单集更加真心了几分，甚至于亲手给封长凤倒了一杯茶，“这倒是令我有些惊讶了，哈哈，看来封公子才能卓越啊，就连父皇都对你高看一分。”

    封长凤自然又是谦虚道：“殿下谬赞了，圣上应当也是看在家妹的面子上。”

    “哈哈，封公子过谦了……听说这一路上京，封公子都是同我三弟四弟一起，他们俩年纪小些，难免有些年轻气盛，没有给你添麻烦吧？”李睿德笑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尽然。

    封长凤忍不住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谁人不知皇帝几乎是一年喜得四子，三位皇子都是同龄，四皇子也只不过小了一岁而已。

    可是李睿德这么一说，就仿佛是在说，太子与四皇子都十分不成熟，而他却不仅很是识大体，甚至还能够照拂这些弟弟们一样。

    并不确定对方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封长凤便折中道：“怎么会，太子殿下和四殿下都是淮水的恩人，多亏了他们处理盐务，才有了我封家的今日，两位殿下也都是很好的人。”

    李睿德见他打了个太极，倒也不恼，只虚虚的一笑，“那，不知封公子觉得，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哪个更好上一些？”

    封长凤一时语塞，躲在屋顶偷听的唐元和阿咸也是一阵语塞。

    但这种明显是挖坑的问题，自然是要避过才好，于是封长凤轻轻笑了一下道：“唔，长凤觉得，是二皇子殿下更好些。”

    闻言，李睿德露出了心有灵犀的满意笑容——没错，他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位封公子当真是聪明的紧了，只这么寥寥数语，便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而蹲在屋顶的唐元，只觉得后背一凉……他真的要把这句话也原封不动的告诉太子殿下吗？总觉得自己会变成太子殿下的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