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求神问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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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 无数只手爪从地底伸出, 抓住那些慌乱的人, 连同老三和瞿誉泽的尸体一起,将他们全都拖进了地下。
岳夫人见势不对,本要跃上树梢躲开, 可些手爪却偏偏避开了她,好像有人刻意指使一般。她见自己遭不到伤害,就在原地站定不动了, 神情平静沉着,丝毫不惊慌畏惧。
周围惨叫连天, 江晚殊目光一扫,落在一个少年身上。这人就是昨天傍晚给她递了水的,此刻也被手爪抓住了脚踝,正拼命挣脱。她一看过去,抓住他的白骨就松了手,转而缩回了地下,少年踉跄着爬起来, 仓皇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逃跑。
江晚殊道:“这回放了你, 报你昨晚一水之恩罢了。他们也不会死,只是在地下多待几天,等我走远了再出来, 省得一路惹事, 你要是不想再跟他们一起, 就早点离开吧。”
少年对她行了个礼,见她没再多说什么,便倒退几步,转身跑远了。
明初正要开口,突然感觉身边的地面晃了晃。她立刻错开一步,怕是地下又有什么东西钻出来,结果定睛一看,身边冒出来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身量本来就低,还佝偻着腰背,愁眉苦脸的,仰着头同人说话:“江大人……您是不怕,可我真的不会被天帝责罚吗?”
他看起来很纠结,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江晚殊看了他一眼,说:“想这么多做什么?天帝王母自顾不暇,哪有闲心管你这小山头上的事?”
小老头不敢说话了,悄悄往周围看。见到岳夫人的时候,他怔了怔,开口想说什么,岳夫人一眼瞥过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便瑟缩了一下,一言不发地钻回地底去了。
江晚殊视而不见,刻意忽略了岳夫人,招呼明初:“小姑娘,走吧。”
待离开了岳夫人的视线,明初才问:“刚才那小老头是谁?”
“就是你们平日里常拜的土地公。”
江晚殊答得随意,明初也没再追问。她一言不发地摩挲着左手腕,直到两人穿山越岭,翻越山林,走上了下山的路,才道:“离开滇南以后,往哪里走?”
江晚殊停下来,似笑非笑地问:“你和瞿誉泽说,宝藏被埋藏在哪?”
明初摩挲手腕的指尖顿了顿,骤然收紧,紧紧扣在左腕上,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在腕上勒出了几道红痕。
她平和地答道:“幽台城。”
“好,”江晚殊点点头,“那就去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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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以后,两人并未直接离开滇南,而是在山下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准备翌日清晨再直接启程。
还未出滇南就摆脱了瞿誉泽,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明初彻底地松了口气,只希望往后的路程好走一点,不要再冒出什么江湖人了。
其实她很清楚,想要宝藏的人很多,盯上了她的人更不止瞿誉泽一个,只是多数人都隐在暗处,虽然不像瞿誉泽这样直接出面,但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只等她把他们带到宝藏埋藏的地方。
夜色已深,她吹熄了烛火,喝掉最后一口凉透的茶水,上床休息去了。
希望在到达幽台之前,都不要见到这些人。
刚躺下不久,她敏锐地听见隔壁的窗扇开了。小镇上住户稀少,游人更没几个,这间客栈已经开了十余年,未经修葺,老旧得有些过分,不管是门还是窗,只要推开,都会无法避免地发出轻响。
隔壁住的是江晚殊。
江晚殊夜里四处乱逛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她早就习以为常,侧身面对墙壁,合上眼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一声铃铛的轻响,极其短促,一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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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天幕阴沉。江晚殊坐在客栈的屋顶上,把手中折扇展开又合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夜风急骤,撞在对面廊檐下的灯笼上,灯笼摇晃了几下,倏地熄灭了。
旁边的方恒问她:“你确定她会来?”
“会吧,”江晚殊心不在焉地回答,“其实我没见过她,只是听过她的名字,对她也不了解。但她既然费尽心思地来到这里,总不会是来游玩的吧?”
她合起折扇,用扇柄抵着下颌,望着廊檐下已经熄灭的灯笼:“江湖人也盯上宝藏了,这一路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折——但只要能到幽台,时间早晚都不是问题。”
方恒低低笑了一下,说:“要是她不去幽台,反而在半路截杀你呢?”
“怎么可能,”江晚殊笑道,“她不敢,也没这个本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怎么敢轻举妄动?”
她突然收声,侧耳细听。
客栈某扇半开的窗户里飘出一声铃铛碰撞的短促轻响,转瞬即逝。
万籁俱寂,客栈里烛灯俱灭,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掌柜和店小二,还有寥寥几位客人都入睡了。掌柜心疼灯油钱,锁门回房之前就把大堂和楼道里的灯全熄了,反正一间客栈也就住了几个人,要是有人夜半出门,再由他自己从房里端一盏灯出来就好了。
寂静的楼道里飘出一道身影,有人无声无息地从角落里的某间客房走出来,来到另一间客房门前,伸出右手,缓缓抵住了门。
她本意是想试探一二,然而门根本就没有关紧,一推就开了,门后挂着一只铃铛,铜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也足够激起一丝涟漪了。
她反应很快,迅速闪身进门内,拽住摇晃的铃铛,在它撞出第二声之前,压住了碰撞的铜舌。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将铃铛捏在掌心,反手合上门扉,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扇上。
“这么晚了,夫人有事找我?”
窗上倒挂下一个人,懒洋洋地问她。
她停在原地,波澜不惊地回答:“江大人,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遮月的乌云被风吹开,一缕晦暗的月光落进房间里,朦胧地照亮了她的面容。
她原本生着岳夫人的脸,此时此刻,这张面孔却在不断地变幻,双眼移位又复原,鼻梁塌陷又隆起,脸颊凹下又鼓起。江晚殊始终倒挂在窗上,冷眼看她折腾自己这副本来就不真实的脸孔。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她又变幻出了另一张脸。
这不是岳夫人的样貌,而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模样,蛾眉皓齿,眼尾微挑,唇角微微勾起,端的是风情万种,顾盼生姿,却又分毫没有妩媚风流之色,眼底仿佛含了一片化不开的冰,无论面上表情如何变化,眼神始终沉冷。
江晚殊跳进屋内,展开折扇,盯着她:“魅珈?”
“你认得我?”魅珈好像有些意外,眉梢微蹙,转而恍然道,“也对,就算你没见过我,也该猜得出是我。”
山头上的土地公是个趋炎附势的,只对地位够高的人有敬畏之心,不敢违逆他们的吩咐,所以他在江晚殊的授意下,他才不得不对瞿誉泽等人出手。他在山上就认出了魅珈,本想向她行礼问好,得了她的示意却又闭口不言。这一来二去,江晚殊早就看在眼里了。土地公不可能对岳夫人一个凡人这么遵从,那么她身边这个岳夫人,一定不是真正的岳夫人。
而岳夫人却又是真实存在的,她认识瞿誉泽,是死去的知剑山庄庄主的夫人,她想杀长舌鬼为丈夫报仇,这都极其合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个人只是借用了岳夫人的脸,扮作了她,用报仇这个理由随瞿誉泽一起来了滇南。
碧落天宫衰败已久,她曾经那些同僚,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活着,更不可能跑到滇南来,借了一张别人的面孔,跟她一路同行。
除掉那些人不算,最符合条件的,也只有离开碧落天宫多年的月神魅珈了。
魅珈缓步走到桌边,拖了张凳子坐下,仰头看向江晚殊。
“江晚殊,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碧落天宫。这些年来,我在凡间也听闻过你的名字,只是百闻不如一见,虽然神交已久,可今天也总算是真正见到你了。”
她虽然坐着,可气度沉静大方,语调不急不缓,即使是仰着头说话,气势也一点不输。
江晚殊靠在窗扇上,盯着她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碧落天宫?”
“和你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魅珈淡淡答道,提起桌上的茶壶,翻过一个茶杯,给自己倒水,“因为那时候,碧落天宫已经开始衰败了。我在凡间过得很好,本来不想再插手碧落天宫的事情,可有一件事,我有必要提醒你——你们都说罔两是影子的影子,可你知道它还有另一个身份吗?”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夜风骤起,重重地撞在窗户上,将打开的窗扇砰地一声合起。
月光被挡在了外面,房间里只余一片阴翳。
魅珈的声音轻而低,被骤乱的风声盖了过去。
风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而她已经把那段简短的话说完了。
江晚殊依然靠在窗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听见的东西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魅珈又说:“其实我不是主动要求离开的。若想要斩断和碧落天宫的联系,就只能像你一样自请下凡,废去法力,永世不得归去。但我不想这么做,于是故意犯了个错,受了刑罚,天帝王母赐了我死刑。”
江晚殊眸光微动。
碧落天宫的死刑,就是无论神官还是妖鬼都害怕的血符咒。
如果魅珈中了血符咒,早就应该流尽鲜血变成干尸,怎么可能活下来?
魅珈看着她,循循善诱,像是前辈提点后辈:“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江晚殊听完,沉默片刻,又提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出生比她早,那你认识她吗?”
魅珈抬眼看她,见她一扬手,将什么东西抛到了桌案上。
那是一朵芍药花,应该是刚摘下来不久,花瓣尚未凋落。
魅珈看了它半晌,最终摇摇头,说:“碧落天宫的禁忌太多了,这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费尽心思地来,就是为了跟我说罔两是什么?”江晚殊笑了,“魅珈,你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
魅珈依旧波澜不惊。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将它放下,眉目低垂,视线落在茶杯的杯身上。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茶杯的杯身上绘的是一片池塘,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一茎两花,花各有蒂,虽然连枝,但并非同心。
她记得她房间里的茶具,杯身上绘的是山水。
身为一个小地方的生意人,客栈掌柜不至于这么有雅兴,每间房放不一样的茶具。
她放下茶杯,说:“你猜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