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启程向北【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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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誉泽这番豪言壮语说得坚定, 岳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冷笑一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江晚殊一向无心参与这些争端, 无缘无故被人说成杀人凶手,心情也不怎么愉悦。她双手环抱,对瞿誉泽说:“瞿先生, 你自己的手下,你也不好好管束一下吗?”
瞿誉泽闻言, 转头看向刚刚出言指责江晚殊的那个手下, 那人被他一瞪,也不怎么畏惧, 反而脱口道:“我们这些弟兄不可能去害老五, 瞿先生和岳夫人更不会这么做。反倒是你,前一天晚上才和老五有过争执, 又是个和我们毫无干系的外人, 最有可能杀老五的人就是你!”
瞿誉泽重重地咳了一声, 沉声道:“老三,少说两句。”
那人悻悻地闭嘴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江晚殊冷冷道,“你这么激动地想把罪名安在我身上,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照你的想法来看,你这反应, 若不是凶手, 多半也就是帮凶吧?”
“我怎么可能会害老五?”
那人怒不可遏, 正要和她好好理论一番,身后突然有人颤声道:“三哥……你的手……”
老三顿了顿,愕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左手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伤口,伤痕很浅又很短,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伤,于是他也没怎么留意,甚至不记得这是何时出现的伤口。
此时,那道不起眼的伤口在一寸寸地开裂,皮肉翻开,鲜血汩汩涌出,仿佛有人用刀尖挑开了血肉,刀口沿着伤痕的边沿一点点地往上掀开,转瞬间就皮开肉绽。
周围人都惊疑不定,明初紧紧蹙起眉,江晚殊看起来也被惊住了,往后倒退了一步。她这一步走得很轻,没发出什么声响,其余人都没有察觉,只有老三骤然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目光缓缓从手上移开,落到她身上。
江晚殊瞬间感觉到了危险——让她准备转身就逃的危险。
老三的眼神直勾勾的,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其他任何感情。他好像在刹那间被抽去了生气,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偶人。他盯着江晚殊,好像猛虎遇见了猎物,突然大吼一声朝她扑来。
他的转变毫无征兆,而且来得太快,江晚殊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跃上树梢逃走,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对方张开嘴,似乎想在她脖颈上狠狠咬上一口,立刻抬起手臂格挡,趁对方靠近的瞬间一拳打在他胸腹上。
然而对方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见咬不到她脖颈,就咬住了她的抬起的手臂。江晚殊见一拳打不动他,便收回右手,一边扼住他的咽喉,一边抬腿踹中他膝盖,右手回挡,手肘狠狠打在他肋下,将他推离身侧。
她这一下出了狠劲,老三被她推了出去,脚步踉跄了一下,突然仰面跌倒在地,头一歪,当场没了生息。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围上来看,只见他左手上本在流血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愈合,最后缩小成一道浅浅的、不起眼的伤痕。
江晚殊脸色阴沉,卷起衣袖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咬到的地方破了皮,连同衣袖也被咬破了,还有几道深深的牙印。老三张口咬她的时候,坚硬的牙齿显然已经嵌进血肉里去了。
明初见她能走能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眼去看地上的尸体。
她记得很清楚,从河里走出来的那具死尸,手臂上的伤痕也不甚显眼,身上也没再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可身上却血迹斑斑,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果老三和老五的死法是一样的,那老五身上的血迹,很有可能也是伤口里流出的,只是死后伤口愈合,看起来才只会是浅浅的一道痕迹。这倒像是某种奇怪的、会传染的、她也从未见过的急病。
可老三又是为什么突然发了病?他手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
明初盯着他已经愈合成原样的伤口,很浅又很短,像是尖利的指甲划出来的——也许是他和瞿誉泽一起去收尸的时候,被老五的指甲划到了,于是这病染到了他身上,而他发病之后,又咬了江晚殊……
瞿誉泽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处,他抬起头,目光沉沉,道:“老三和老五都是被同一种东西害死的,可老三死前又咬了江姑娘……”
江晚殊整平了衣袖,冷笑道:“麻烦您有话直说。”
其实瞿誉泽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也一听就懂:他两个手下都是这么死的,而且死了也不安生,还要出来祸害别人。既然她也被咬伤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跟着发病,与其放任她到那时候去伤别人,倒不如现在就杀了她,永绝后患。
江晚殊展开折扇,眯起眼睛,笑道:“怎么,瞿先生先前不是还说我杀了你手下,要我给个说法吗?现在知道不是了,又想把另一个罪名安在我身上?你要是想下手杀我就直说,不管你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指使,我们可以正大光明打一架,你要是赢了,那我自然无话可说。何必背地里安排这些事情来算计我?”
她开口就指瞿誉泽想杀她,倒让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明初紧紧蹙起眉,河边的尸体浮现在脑海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双目圆睁,眼神里似有不甘、不解和怨愤。仿佛在怨恨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想掐住凶手的脖颈,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出手杀人。
江晚殊说话从不会无依无据,她既然会这么说,说明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她刚想到此节,就听江晚殊幽幽道:“瞿先生,昨天夜里,你把你那个可怜的手下骗到河边,用沾了□□的刀刃划了他的手臂,还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最后把他推到河里,看着他淹死,任凭他怎么呼救都无动于衷——你觉得他会不会很恨你?”
瞿誉泽脸色煞白。
他的手下听了这话,面色都变了变,一时间人人畏缩,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一旁的岳夫人听见了,却好像不怎么意外,面上依然毫无波澜,也不说一句话。
“你这事做得实在是太明显了,”江晚殊嗤笑道,“这几日来,我看你把手下都管束得挺好,令行禁止,没有人敢僭越一步。可刚才那人却敢在你面前抢先说话,所以,你一定事先给他下过命令,要求他必须这么做,而他急于找出杀害他兄弟的凶手,又对你分外信任,你的命令,他当然会第一时间就执行了。”
她顿了顿,接道:“这山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想来你也不了解。你只是利用了地下挖出的白骨,让你的手下恐慌。有了这个理由,夜间就很容易能把他们聚在一起,避免有人夜里无意中看见了什么,就算我能证明我不是凶手,你也可以说是这山上的魑魅魍魉害了他们。你先杀了你那个叫老五的手下,利用他昨天呵斥过我这件事,试图营造我对他有怨,在夜里对他下杀手的假象。又授意另一个手下挑起事端,想把我变成众矢之的,借刀杀人。怕这办法扳不倒我,又在他们身上下了毒,最后把这毒染到我身上来,想借此杀我——瞿先生,我这段话没说错吧?”
她言辞犀利,直刺要害,气势虽不咄咄逼人,但也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令人难以辩驳。明初终于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头大石还未落地,就听瞿誉泽咬牙道:“可是江姑娘,你已经被咬伤了,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明初突然出声,冷冷打断了他:“你的手下会死,不代表江晚殊也会和他们一样。”
江晚殊轻轻一笑,卷起衣袖,展示出手臂上的伤口:原本微微渗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牙印也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耸耸肩,轻笑道:“瞿先生,你恐怕还不知道,上一个想杀我的人,尸骨不久前才从北邙山下被搬出来。他也和你一样,以为自己暗算成功,胜券在握。指使你来杀我的人不太厚道啊,除了给了你□□,其他的什么都没教给你,就让你冒冒失失地出手了。”
瞿誉泽深吸一口气,一直阴沉的眼神终于起了波澜,面上的深沉也终于维持不住,好似面具裂开,露出了藏在背后的、真实的脸孔。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天地晦暝,风声大作,狂风摇得树叶狂响,沙石尘土漫天卷起。原本毫无声息的尸体陡然跳起来,咬住了瞿誉泽的脖颈。
瞿誉泽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瞪大了双眼,就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剩下的手下群龙无首,慌作一团,连岳夫人都怔了怔,匆匆倒退了几步。匆促间有人想夺路而逃,刚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低头一看,却是埋葬在泥土里的白骨伸出了手爪,死死抓住了活人的衣摆。
江晚殊冷眼旁观,只说了一句:“这山中本就有恶灵,你们执意要在此地杀人,难免要受些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