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下人在城内小心翼翼的找到天黑, 也没能找到不见人影的张仝。张丛干脆叫了停, 这种多事之秋, 自己人还是少在外头晃荡的好。

    至于张仝，他虽然对这个弟弟有一点血脉之情, 却也早被张仝这几年的荒唐消磨的差不多了。

    如今, 就让他自求多福。

    夜晚虽然来临，但张府却没几个人睡下, 张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登仙, 下人们都在准备丧礼, 忙得团团转。主子们则在屋内屋外守着, 张丛和张二叔小声聊起白天下人们在外听到的消息。

    “消息已经小范围的散开, 外头说的都是诚亲王造反。”张二叔压着声音道。

    张丛偷偷撇了下嘴角, 诚亲王一家真是倒霉，好好地一个铁帽子王, 就因为犯了先帝的忌讳而落寞, 如今还被扣上造反的帽子, 真是造孽啊。

    “除了诚亲王造反之外, 其他人都一概没有提到。”张二叔继续道，“不过下人看到东平郡王府上挂了白幡，看那样子估计是东平郡王没了，其他府上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这些消息都是派出去找张仝的下人顺便听到看到的，没有专门去打听, 毕竟现在外头街上还是戒严状态, 要是鬼鬼祟祟的打听消息, 说不定就被当成心里有鬼处理了。

    “城门什么时候能开？”张丛问道，张老爷子眼看不行，虽然如今局势还不甚明朗，但他们也得装出一副给自家人送信的样子，以此来显示自家的坦荡。

    张二叔摇摇头，要送丧信去问问城门什么时候开这很正常，他也派人去了，不过结果却并不好：“没有准话。”

    张丛见此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是先以不变应万变吧。”

    张二叔认同的点头，他虽然比兄长在官场上的能力强一点，但也强不到哪儿去。如今失了父亲的支持，他们只能采取最稳妥的做法，不过皇上能光明正大的将张老爷子送回来，还将府外的兵撤了，那自家没事的概率应该很大。

    只要家人没事，就还有希望。

    张瑶坐在床边，时不时的就用浸了盐水的湿帕子给张老爷子润唇，张氏说让丫鬟来她也不肯，只固执的守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老爷子。

    突然，她发现张老爷子的眼皮好像抖动了一下。

    她压抑不住的小声惊呼：“爷爷动了！”

    这一声将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叫活了，张氏激动的站起身：“苏老！快！”

    苏大夫当然不用人请，第一时间就过去了，不过却看到床上的人毫无动静的躺着。

    他有些困惑的看向张瑶，莫不是眼花了？张瑶激动的证明：“我真的看见了，爷爷的眼皮动了！”

    苏大夫见她如此肯定，便又转过去细看，恰好这时，张老爷子的眼皮又咕噜转了一下，比刚才的幅度大了很多。

    “看！又动了！”张瑶激动的都有些压不住声音。

    外间的张丛张二叔听到动静，也迅速进来。

    苏大夫细细的检查了一下，叹息的摇摇头：“老爷子……节哀。”

    张瑶微微瞪大眼：“你胡说什么！爷爷明明是要醒了！”

    张丛听到苏大夫的话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身子更是没站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他到底经历过风雨，很快缓了过来。听到张瑶无力的话，呵斥道：“怎么说话呢！还不向苏老道歉。”接着歉意的看向苏大夫，“这孩子伤心过度，还请苏老不要介意。”

    苏大夫不在意的摇摇头，他也是看着张瑶长大的，如今又是这种状况，怎么会介意。

    张瑶眼睛通红，却还是行礼道歉：“我心神失守、口出妄言，还请苏老不要介意。”

    “无妨。”苏大夫叹息道，“老夫就先出去了。”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还是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人家一家人吧。

    这种时候也没人留他，不光是他，屋里伺候的下人也全都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彼此用眼神交流，脸上带着哀伤。

    外头不怎么听的到屋内的声音，悄无声息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屋内突然传出张瑶的痛哭声：“祖父！”

    紧接着张家几位长辈的悲痛声音：“父亲！”

    屋外的下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全都一声不响的跪下，伏在地上，在心里默默道着哀思。

    悲伤总是不能永远存在的，死去的人已经了无牵挂，活着的人却还要处理各种各样的声音。张瑶没能悲痛太久，就帮着张氏处理起丧事来。

    刚吩咐完针线房的人多赶制一些丧服，缱香有些慌张的进来：“姑娘，老太爷院里的姨奶奶没了！”

    “什么？”张瑶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姨奶奶便是张老爷子那个存在感十分薄弱的姨娘，张瑶与她几乎没有接触过，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她的死讯，“怎么回事！”

    缱香可能是有些受惊，说话竟吭吭巴巴的：“来人说…说…说姨奶奶自…自己吞金了…留了遗书说要去陪…陪老太爷…”

    说罢，她双手颤抖的递上一张纸。

    张瑶怔然的接过，看着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第一次对这个所谓的姨奶奶产生了些微好奇。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张瑶沉默半响，才吩咐道：“先让人去收敛吧，我去回禀母亲。”

    不管怎么样，也算半个长辈，还是让张氏亲自来处理比较好，而她对于古代妾室的丧礼该怎么处理其实也一窍不通。

    张氏听完后，就派了人去处理。拉过张瑶让她坐下，怜惜的摸摸她的脸：“生死有命，我儿别再难过了。”

    张瑶强忍了半天的眼泪扑簌而下，扑进张氏怀里：“娘。”

    张氏安慰了她一会儿，才将她扶正道：“别哭坏了身子，娘还需要帮忙呢。”为了转移张瑶的注意力，干脆吩咐起事情来，“我这里事情多，你三婶和礼儿那里就交给你了。如今府里第三代就礼儿一个男丁，肯定是要在前头哭孝摔盆的。朱氏脑子不清楚，你要将她管住，别让她在这种时候闹起来，扰了你祖父的清净，丢府上的脸。”

    “嗯，我知道了。”张瑶重重点头，“娘放心。”

    说完又想起不对，问道：“三叔呢？”

    提起这个小叔子，张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不过她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说不是，勉强笑道：“你三叔前两日便跟朋友出城去游玩了，这两日都没回来，如今怕是正等在城外呢。”

    张瑶哪能不清楚自家三叔是什么人，也就不问了，但愿他真的出城去了吧。

    时间紧张，张瑶也不耽搁，带着人就去见朱氏。

    朱氏一直被绑在东院后面的小院子里，这两日大家都忙，也没工夫管她，不过让下人看着，别死了就是。

    朱氏一见到张瑶，情绪就有些激动，不过她这两日没能吃多少东西，所以也只能有气无力的哼哼几声。

    张瑶挥手让人都出去，坐到朱氏近前，沉默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朱氏。

    一开始，朱氏还狠狠的瞪着她，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朱氏却慢慢心虚起来。这心虚来的莫名其妙，却依然让朱氏的目光开始闪躲。

    眼见气势造足了，张瑶这才摆了一个随意的姿势，慢悠悠的道：“诚亲王造反了。”

    她已经知道了文景帝是拿诚亲王来给太子背黑锅，虽然她深切的同情着诚亲王一家，但这并不妨碍她那这事情来吓唬朱氏。

    朱氏果然惊惧的睁大眼，虽然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亲身经历造反，但他们却也都知道一旦遇上造反会发生的惨烈情况。

    张瑶看着朱氏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别担心，诚亲王已经死了，如今京城已经没事了。”

    就在朱氏神情放松下来的时候，她却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可惜，东边的蔡侍郎府上倒霉，被乱军闯了进去，死了好多人。”

    她突然凑近朱氏耳边，恶意满满的道：“你说，咱家也不小心被乱军闯了进来，然后你不小心被杀了，这个剧情怎么样呢？”

    朱氏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恐惧，像看厉鬼一样的看着张瑶。

    张瑶坐回去，冲着她不在意的笑。

    朱氏色厉内荏的冲着张瑶‘唔唔’叫，像是在威胁，但很快就在张瑶的漫不经心下瓦解，用眼神哀求起来。

    张瑶好生欣赏了一回她的丑态，很快就觉得无趣了。

    她板起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朱氏：“爷爷去世了。想活着，就乖乖听话，否则，我不介意有一个‘意外死亡’的三婶，再给张礼找一个新的‘娘’。”

    朱氏先是被张老爷子去世的消息震了一下，接着又在张瑶冰冷的眼神中连连点头保证。

    达到目的，张瑶便再无兴趣在这里待下去。出了门，张瑶茫然的看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才问道：“礼少爷呢？”

    “在清兰院。”

    张瑶又赶到清兰院，她到的时候，张礼正在发脾气，厮打他的奶嬷嬷，哭喊着要找娘。

    张瑶也没说话，直接径直走到张礼面前，冷冷的盯着他。

    别说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他们精得很。更何况这是在古代，张礼已经六岁了，很多事都明白，平时不过是朱氏溺爱，才养成他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但那也就是窝里横，如今遇上张瑶这样的神态，他很快就知道认怂，瑟缩的躲到刚才还被他打的奶嬷嬷身后，不敢出一声儿。

    奶嬷嬷也是个怯懦的，这会儿小心翼翼的跟张瑶请罪：“请二小姐息怒，少爷只是想夫人了。”

    张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看着张礼，冷声喝道：“出来！”

    奶嬷嬷表情讪讪的，但她对这个在家里地位颇高的二小姐不敢有一点忤逆，悄悄用手拉张礼，示意他听话。

    张礼许是明白他现在只有听话的份儿，遂老实的走出来，站到张瑶面前：“二姐。”

    “哼！”张瑶眉间全是不悦，“你可真是够威风的！”

    张礼蔫头耷脑的站着，不敢说话。

    张瑶也懒得再多话，站起身，冷冷的吩咐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