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天气晴朗，空气质量相较前几天也好了很多，没再是雾蒙蒙的。

    林悦起了个大早，从衣柜里随便捞了条裙子套上, 快速梳洗一番后, 就这样下了楼。

    到了楼下, 她刚准备掏出手机给陆寻安发条消息, 就看到他正靠着不远处的树干站着, 手里提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

    走过去，林悦在他身前站定。

    陆寻安微微低头看着她，抬了抬手中的塑料袋：“早饭。”

    林悦伸手接过，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袋豆浆，一个包子。

    “什么馅儿的？”林悦看着塑料袋问。

    “萝卜丝。”

    她最爱吃的一种。

    林悦没有直接吃，她将塑料袋拎在手上, 随后抬眼看向他：“走吧。”

    走到校外, 陆寻安刚要叫出租车，却被林悦给拦住了。

    “坐地铁吧, 我现在穷。”

    “我付。”

    林悦却没有再跟他多说, 转身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陆寻安无法，只得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都没有讲话，只是在人多的时候，陆寻安会侧身帮林悦挡一下涌入的人群, 避免她周围太过拥挤。

    结果, 却被嫌弃了。

    “你离我远点儿, 靠这么近干什么？”林悦蹙眉道。

    拉着扶手的陆寻安低头看了她一眼，往旁边站了站。

    得，狗咬吕洞宾，他不伺候了。

    抬头凝视车窗上林悦身形的剪影，陆寻安微微有些出神。

    林悦离开的这四年，他就像是在南极度过的。

    有阳光的时候会想起她在操场时的样子，下雨的时候会想起她的那把红伞。

    那是他送给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他曾无数次因为这个礼物想抽自己。送什么不好，非要送把伞，谐音散，就这么想“伞”开？

    真是……

    陆寻安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耳边传来到站的广播声，陆寻安回神，等林悦先走了以后，这才跟在她身后走出列车。

    刷卡，出站，继续走。

    走到秦德监狱门口，林悦看着大门，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手上的塑料袋，把包子从里面拿了出来，随后又把豆浆袋子递给了陆寻安。

    陆寻安帮她拧开了盖子，再递回给她。

    熟练地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这动作每天都做似的，理所应当。

    林悦把早餐解决掉，这才记起来问一句：“你早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陆寻安点头，“进去吧。”

    林悦把手上的垃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中，走了进去。

    探视室是一间小黑屋，林悦坐在位置上，突然就想起了几年前，自己也曾坐在类似的屋子里，对面坐着刘思晴。

    这算什么？风水轮流转？时尚的潮流四年一轮回？

    胡思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林悦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思维不要太紧绷。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一旁的陆寻安伸手牵住了她。

    温热顺着皮肤肌理渗透，令林悦有几分贪恋。

    可贪恋归贪恋，林悦还是残忍地一挥手，将他给挥开了。

    开玩笑，万一等会儿林青松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她和陆寻安手拉手的场景，这可怎么办？

    门被人从外拉开，林悦转头望去，动作有些僵硬。

    待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眼眶蓦地一热。

    掐了自己一把，逼自己把眼泪塞回去，林悦这才站起身，冲门口的人笑道：“爸爸。”

    他苍老了好多。

    头发全白了，面色也憔悴了不少。

    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位意气风发的父亲了。

    林青松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也笑了，走进来坐在了椅子上。

    “爸爸。”林悦站在他面前，又唤了一声。

    “哎，悦悦回来看爸爸了？坐下吧。”林青松笑着道。

    林悦应了一声，随后坐了下来。

    “寻安也坐吧，站着干什么？”林青松视线移向他。

    陆寻安微一点头：“谢谢叔叔。”

    “客气了。”

    两人都坐下后，林青松看了看他们，嘴角仍然带着笑意：“真好。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陆寻安突然意识到接下来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在场，所以再次站起身，跟两人打了声招呼，随后走出了探视室。

    门再次合上，林悦看着自己的父亲，极力忍住掉眼泪的冲动。

    林青松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比谁都倔强，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我跟你妈可没人这样。”

    林悦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让眼眶中的湿意沾到睫毛上：“我觉得您二位都挺倔的。”

    “哟，都敢这么跟爸爸说话了？看来没有你妈管着是真不行啊。”林青松打趣儿道。

    的确，如果贺时韵在场的话，林悦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讲话的。

    “她这不是不在吗？”林悦靠着椅子。

    “怎么样啊？怎么想起来回来了？”林青松问。

    “都挺好的。想回来就回来了，我从国美转学到清美来了。学的是信息设计，设计、传媒、编程之类的东西，都沾一点儿边，”林悦把自己的近况尽可能地和林青松讲，“同学们也都挺好的，老师也特别喜欢我。”

    “那肯定的，我女儿这么优秀，大家肯定都喜欢。”林青松道，言语间带着骄傲。

    林悦伸手抹了一把眼睛，随后继续道：“我的设计被国外艺术期刊报道了，国外还有一些学校的教授都挺喜欢我，想让我去读硕士之类的。我转到清美，其实也是张教授先伸的橄榄枝。”

    “好，好。”林青松笑着点头。

    林悦不断地说着，想要将这四年内自己所有拿过的荣誉都告诉林青松。

    林青松仔细听着，一直在笑，末了，他问道：“那你呢？悦悦，你怎么样？”

    林悦愣了一下：“不是跟您说了吗？这些……不都是我怎么样吗？”

    “我问的是你，你自己。你开不开心？”林青松微微向前倾身，问道。

    林悦笑道：“开心啊，当然开心。大家都这么好，我也很好，每天都可开心了。”

    林青松点了点头。

    自己的女儿，虽然他没怎么陪伴过她的童年，可还是了解她的。更何况，在各个环境中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的本领，他再擅长不过了。

    她开心与否、心里想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他都很清楚。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随后才看向林悦：“悦悦，寻安是好孩子。”

    林悦没说话。

    林青松继续道：“这件事儿完全不是你们该操心的，寻安很好。悦悦，你喜欢什么事、什么人，不要害怕，喜欢就去做吧，不要想那么多根本就无所谓的事情。”

    林悦移开视线，看向了一旁雪白的墙壁。

    有点儿扎眼，刺的她眼睛生疼。

    “是你爸爸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与你们都无关，懂吗？孩子，你没有必要去承担这些本不需要你承担的事情。更何况，虽然爸爸现在没法帮你，可你妈妈还在，你舅舅还在，你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都在，你怕什么呢？你还是有足够的底气去喜欢他。”

    林悦抿了抿唇，轻唤道：“爸爸。”

    “哎。”林青松应道。

    “爸爸，”林悦又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哽咽，“我本来不想哭的，我想让你看到我开心。”

    “爸爸知道，”林青松道，眼眶微微泛红，“悦悦，你真的很棒，真的很好，你的家人也都依然站在你身后。孩子，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林悦捂着嘴，尽力压抑着抽泣声，用力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狱警走了过来，冲两人道：“时间到了，探视结束。”

    林悦站起身，在林青松站起来后，伸手抱住了他：“爸爸。”

    “好孩子，继续努力，爸爸为你骄傲。”林青松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该走了。”狱警再次催促道。

    林悦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跟在林青松身旁，走出探视室。

    门口靠墙站着的陆寻安见他们出来了，站直身子。

    林青松看了他一眼道：“好好对悦悦。”

    陆寻安点头：“我会的，您放心。”

    林青松笑着冲两人点了点头，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林悦站在原地看着，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想要将眼泪擦拭干净，却怎么也擦拭不完。

    陆寻安伸手按住她的肩胛骨，将人直接带进自己怀里，轻叹道：“哭吧。”

    林悦顿时就哭得更凶了。

    她这四年间压抑得实在太久了，现在回到北京，往事纷沓而至，一桩桩累积，刺激得泪腺都发达了起来。

    就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般，那些所有积压的情绪就这样倾盆而下，止也止不住。

    在杭州，她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坚强起来，要做到最好。现在却是怎么也坚强不起来了。

    兴许，当人有了可依靠的对象之后，就注定了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硬撑着。因为总会有人告诉你，你可以靠着他的肩膀休息，可以靠在他怀里痛哭。

    “好了，没事儿了，好不好？”陆寻安低声安慰着。

    林悦吸了吸鼻子，用餐巾纸把脸上的泪痕胡乱擦掉，随后仰头看向他。

    “出去说。”说完，她直接推开他，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陆寻安看着空了的怀抱和t恤上大片的泪渍，忍不住想：他这是又被过河拆桥了？

    走到门口，就见林悦正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出神。

    陆寻安赶忙走过去，将她往人行道里面拉了拉：“都是车扬起来的灰，站进来一点儿。”

    林悦低着头，面对他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他道：“陆寻安，你还记得我走之前见你那次吗？”

    陆寻安点了点头，心脏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记得。”陆寻安回道。

    林悦顿了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随后咬了一下唇瓣，道：“那个秘密就是……陆寻安，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