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上中天时宫城内外已敲过三更。

    吏部尚书张仲对当前大殿上的形势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作为此次科试的考官之一，张仲阅过三甲的答卷，对这个吴道的卷子也是印象颇深，所以当圣上谕令六部择士子入本部入仕时他就选了这个吴道报了上去，隔日发还的奏折上也是朱笔御批了一个“可”字。

    宴会前他与其他五部官员私下通过气儿，这个吴道虽文采出众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脾性过于锐利，在这些油滑的老臣眼里自然不太讨喜，可以说这个粉嫩嫩的探花郎必会落在自家门里无疑。

    今日群臣列位他还特特捡了个好位子随时准备站出来接人，可是这明晃晃的宫灯下，圣上一向慈和宽厚的面相晦暗不明，只一径端详着殿前的吴道，再看一身雪白雪白的探花郎，旁若无人的立在那里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任众人打量。

    张仲自觉活了一把年纪也算阅尽千帆，却也觉得要被吴道那一身白晃花了眼。想当初自己年少时也偏爱一身素袍少年风姿，只是但凡踏入宦海之人就少有人能当得起这一身素白，张仲眯起松塌塌的眼皮，越是看见如此纯粹的白就越让人发觉自身的复杂市侩。的确不讨人喜欢。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张仲自觉是很关爱后辈的上司，这身雪白他也无意刻意拖他下水，在他被人泼一身脏水前少不得要关照关照他，打磨打磨他的棱角，让他自发自动脱了这一身白衣，总好过眼见的一个好苗子走向极端最终祸及自身。

    殿上一阵窒息的沉默，响起一阵柔胜春水的女声：“本宫瞧着探花也有些眼熟，仔细看来又说不上眼熟在哪儿。”一阵环佩叮咚，“太子说呢？”

    陶景与太子有一面之缘，其人尊贵霸气很得圣上的神韵。

    “回母后，是前太子太傅吴隆。”

    吴隆其人除去新近几年入仕的年轻官员外尽人皆知，但却没人愿意提及，毕竟谁会总把一个死于贪污舞弊案的罪臣挂在嘴边招晦气呢。

    但太子殿下不同，有多少人知道吴隆其人就有多少人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个前太子太傅十分崇敬，圣上不是没因此训责过太子殿下，责其不识时事口没遮拦，但一向稳重的太子殿下仍然故我屡教不改，甚或在去年重阳节上奏追谥吴隆文国公，自然被驳了回来。

    众人皆道圣上圣明胸怀若谷，虽然不是大事，但太子殿下在此事上如此忤逆圣上，这太子之位倒坐的一年比一年稳当，实在是圣祖庇佑。

    罪臣吴隆伏法已过三载，众人对太子殿下打这种奇牌已经见怪不怪了。

    众人稳当，圣上更是稳当，唯有皇后娘娘柔声轻斥：“惠儿！”

    圣上抬手压了压，“皇后莫要责他了，朕亦是如此觉得。青庵已逝世三载，生前亦有教导太子之功，纵使晚节不保，但功过相抵此番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太子尊师亦是好事。”

    吴念丘一直稳如泰山的瘦削身躯微微一颤，低垂的脸冷僵起来。

    众人一句“圣上圣明”还没来得及出口，圣上已转头对太子说：“琉渊，朕赦青庵罪臣之名，但谥其为文国公之事也不要再提了。”

    太子殿下是柳渊？吴念丘好奇的抬眼看了一眼高处的太子殿下，便是他画了那幅随州墨梅？父亲左迁随州后太子殿下确实来探望过父亲，想是那时见过随州墨梅。

    “王炎，吴道就暂归入礼部罢。”圣上捏着眉心一脸倦色，“便如此吧，朕倦了。”

    此话一出，殿上傻了的不仅一人。

    张仲愣在当地，虽说圣意难测，但何妨如此难测。为给探花郎腾个位子他已经把左侍郎提成侍中，如今左侍郎之位空悬，圣上却不把人给他了，这……这不是！

    陶景觉得自己寿数无端端短了一截，念丘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对指望安稳过日子的人来说，礼部是个好去处。但礼部官员无甚实权，自然较其他院部矮了那么一截，好好一个探花郎，就这么归进了礼部，而且连个职称都无。

    圣上人还没离开御座，只见广陵侯越众而出，麻利一跪：“圣上三思！”

    圣上头疼的看着直挺挺跪在阶前的人，额头跳痛，怎么一个个的都爱跟朕唱反调，“说。”

    广陵侯板正着一张脸据理力陈，吴念丘才华出众堪当大任，且性果刚毅不适合归于礼部，力荐其为礼部左侍郎。

    圣上答应的也实在出人意料的利落，“那便如广陵侯所奏吧。”

    张仲不知该喜该忧，圣意难测，实在不知圣上这是唱的哪一出，圣上少年登基从不是朝令夕改没主见之人，可此番却在一个小小探花身上多番改令。

    圣上离宴后，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也陆续退了，宴会气氛渐渐活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