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九天玄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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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停在了内殿的门口,左右没有任何小鬼。
她沉了沉声音道:“君上,书记官陶溪求见”
“进来”刚好可以听清的音调。
她目不斜视的绕过画有轻罗玉带女子的白玉屏风,眼前开阔,陈设简单却极雅致。
殿中的香气带着一丝佛味,一闻之下,令人宁心静神。
可是她刚刚沸腾的血是没有如此容易冷却下来的。
高阶之上是一层暗紫色纱幔,虽然薄透,却足以将面容遮挡干净。
她知道杜子仁就躺在纱幔后的软榻上。
她目不斜视的行了礼,道:“属下许久不曾来拜见,还望君上恕罪”
“无事”语调轻的像飘忽的风,一瞬间就溜走了。
她继续道:“君上,我是来请罪的。东方鬼帝的女儿绑架了属下,被属下误杀,请君上降罪”
“我知道,赦你无罪。"
“君上,那广开投胎之路的事情?”
“你放手去做,有什么我替你担着”
陶溪默了默,换了种语气道:“君上对属下之恩属下无以为报。只是属下向来有一事不明,君上当初为何要提携属下为副官?”
“你在怀疑你自己,也怀疑了我”
“属下不曾。只是属下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杜子仁道:“陶溪。你是五方鬼帝共同见证的优胜,你获得了鬼都会的第一是事实。我不会任命一个不能胜任的人做我的副官。你获得一切是因为你的真才实学,我只是给了你机会。仁慈是一个好的品质,可是过于仁慈只能伤人伤己。你自己说,为什么一定要广开投胎之路”
陶溪略皱了眉头,道:“在其位,行其责。”
“很好,这是属于你的骄傲,我毫不犹豫的支持。你面对刁难时不曾退缩,身死一刻时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坚持,为什么反而在小事上纠结住,不自信了”
因为太在乎,她在心里默默道。
就算有一万个人指责我是仰仗了您的恩泽,我也不觉得羞愧。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当鬼差,又用了最大的毅力想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我曾努力的在地府生活,努力的给别人带来一丝美好。
我努力的想扎根在此,就为了伴随你长长久久。
地老天荒有多长?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只是不能接受,我陪伴在您身边,却不能在您眼中出现。
她想去忽视整间房子中熟悉的檀香,却觉得屏上的女子正冷冷的盯着她的后背,一阵阴寒。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道:“君上,听闻您病了。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我很好”他说。
她默了默。
“还有事?”
想问。太多的疑问。
她熟悉祁殊入骨,也曾见过名扬六界的南方鬼帝。
他们俩绝对是毫不相同的存在。
一个高贵冷傲,一个轻柔如水。
一个面容如妖似孽,一个只是清秀温软。
南方鬼帝是地狱继位者,而祁殊只是被生生世世囚禁在此的罪民。
是以,她从未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如今细细想来,他二人皆有青墨般的发色,满身孤寂。
令她怜惜,耗尽了自身的温度也想要温暖的孤独。
阶上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喘。
她看见他的手捂住胸口,腿不受控制的就走了上去。
她撩开柔软轻透的纱幔,看见榻上人穿了一件精致繁复的红衣。
像是喜服,其上搭着的发青墨混着灰白色,好像从内里干枯了一样。
她的手猛一抖,冰凉的指尖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甩开。
“出去”
他渐渐平复,冷淡的下令。
幽帘重新坠了下来,她不曾看见他的脸。
她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也不曾感觉,平静的问:“君上您是真的准备迎娶玄女上神吗?”
他只是重复道:“出去”更清晰,更冷淡。
“君上,您是自愿的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
他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发火,只是说的话越来越少。如果不想说,一个字也不会说。
她明白的,于是行了礼,尽量保持着脚步的平稳离开。
不该给他带来困扰。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呢?
他病得很重,但是在这种时候她却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因为九天玄女才会是他的妻子。
如果迎娶玄女不是他所愿,她穿过种满金鱼草的小道。
如果不是他所愿......
她提起裙角拔腿往内殿跑,如果不是他所愿,是仙族趁他病重,强行塞过来的婚事。
她停在门口,调整自己的气息。
殿内光影筹烛,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上,瘦瘦的一条。
他道:“你回来做什么。”
陶溪一惊,没有答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他继续道。“恨你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陶溪走到了他背后,南方鬼帝身上披了件红衣。
她从未见过他穿红的模样,他仿佛就是为暗夜而生的人。然而,当这红色点缀在他时,却放出珠明夺玉的光彩。
他的指尖落在屏风的美人图上,顺着她的脸颊摩挲。屏风上美人笑颜如花,手执白玉扇,发上一根木簪。
他的发,宛若最好的青墨。
陶溪唤了声:“君上”
杜子仁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她,不确定的语气:“清娥”
陶溪道:“君上,我不是清娥”
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会儿,简直要令她落荒而逃,忽然笑道:“你怎么会不是呢”
他抓住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道:“你以为换了一张皮我就不认识你了?你的样子我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他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一字一句道:“就在这里,你拿刀一笔一划刻在这里”
陶溪抽了抽手,却被他按得更紧。
本该愤怒,抬起头看见他迷茫又痴情的表情的一瞬间,心里还是酸的不行。
已经清楚不过自己是清娥的替代品,但是不知为何却想流泪。
曾听说,司光的清娥上神是太古最备受青睐的神邸,她象征着光明和希望,诞生于光辉之中。
然而为了爱情,却愿意陪伴南方鬼帝永堕地狱,最终为黑暗侵蚀,消散于三界之中。
曾听说,南方鬼帝每年五月四便会离开罗浮山,前去祭典清娥上神。尽管她已离开万年,他却年年不怠。
他将她抱在怀里,算得上高挑的陶溪甚至够不到他的肩膀。他喃喃道:“清娥,清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成婚的日子。我看着你长大,我对你一直以长兄之礼相待,真没有想到还能有结为夫妻的一天。”
眼见他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陶溪也不想再和他争执身份的事,只道:“君上,我扶您去歇息吧”
他摇头,“我见你一次不易,从前你总说我薄情。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说给你听。”
他拨了拨她的乱发,眼眶微红,道:“你怪不怪我”
“不”
她说,即便他将她当作了清娥,她也不曾怪他。她只怪自己,一心一意沉浸在爱情里,对于祁殊的过往不闻不问。
扪心自问,她甚至有些感激。如果不是清娥,祁殊是不会来到自己身边的吧。
他那样的人,即便是代罪之身,也是叱咤风云的鬼帝。
她与他相差太远,就像天与地。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爱情也许还能拼命的追逐,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如果是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的呢,莫强求。
莫强求。她在心里默念。
手却不由自主的攀住他的肩膀,就当是最后一次,让自己沉迷于这个怀抱。
她道:“君上,我不是清娥上神,你认错了”
“你是”杜子仁固执道。
“不是。”她顿了顿,道:“君上既然深爱着清娥上神,就不应该将别人当作她的替代。不光对我不公,更对清娥上神不公。”
杜子仁眼下缠丝般的纹路似乎映出了妖冶的紫光,他眉眼弯弯的笑:“我爱你啊”
陶溪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能停顿的要从胸口蹦出来,她退后了一步,问:“你说你爱的人是我对不对”
杜子仁点头。
她问:“不是清娥上神对不对?”
“你就是清娥啊”他说,微笑依旧。
原来如此。她心里自嘲一声,决意摒弃这个话题,把面前固执的人弄到榻上去。
她拉住他的手腕,发现指尖冰凉,再看时,杜子仁的面色苍白如纸。尽管在微笑,眼里却空空落落的。
她去触碰他的额头,整个人凉的可怕。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衣衫都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她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余光发现了站在了殿外阴影里的崔镜,如蒙大赦道:“院判你来了太好了。快来看看,他怎么流了许多汗”
崔镜道:“姑娘,殿下正对抗着天地之力强制逆行着灰飞烟灭的结果,也许是太痛苦了吧”
她的唇也退了血色“他不该病得如此之重的。他怎么会突然病重至此”
崔镜道:“丰都大帝请您过去,九龙沉香撵就在门外,也许您会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