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自与元成君有了那番谈话，深刻的意识到突破点还是在南方鬼帝身上。东西北三方鬼帝明显的站在了同一阵营。南方鬼帝一家独大，中央鬼帝受他庇佑必定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看起来是三比二的格局，但是丰都大帝向来对南方鬼帝多加偏袒，地藏王也是他的好友，权势滔天让东西北三方无可撼动，不得已才结成了联盟。

    看清了格局，她便整日往罗浮山跑，希望能面见南方鬼帝。

    但是南方鬼帝出行毫无规律，几次都走错开。好不容易有一次碰上他留在殿里，守门的鬼差告诉他，要面见鬼帝的行程已经排到了几个月后。其中极度重要的行程也已经排到了明天早上，如果没有要事，鬼帝不会有空见她。

    陶溪坚持留在此处等，鬼差也不多说。一直等到华灯初上，整座钟冥宫处处灯火通明。来访者已经渐渐稀少。

    九龙沉香辇停在了殿前。龙目圆睁，钩爪有力。细细看来，九条金龙又有不同。最前那条身躯最粗壮，嘴里叼着根极细的牵绳和身边的金龙相连。中间分开四股连接到身后的龙身上，又岔开五股。牵绳似是透明的，时隐时现。

    大多数鬼魂只见过一闪而逝的金光，从未近距离观赏过。一观之下，啧啧称奇，赞叹不愧为三界第一的座驾。龙性高傲，连玉皇大帝都只有六条金龙拉车，更难得是这九龙金龙还是亲兄弟。

    陶溪依稀听见元始天尊几个词。她知道元始天尊是神仙的老祖宗，但是没明白他们到底到说什么。表情神神秘秘的，带着做贼似的兴奋。鬼差道：“大人，您还是回去吧。九龙沉香辇到此，代表君上已经要启程离开了”

    陶溪摇头，鬼差道：“您也看见了，门外还有这么多人候着呢，都是无缘得见的。今日不行，您明日再来——”

    他的眼睛瞪的有些不正常的大，保持着说话的姿势，没发声。

    不禁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她见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身后看，一回头。

    也傻了。

    世人夸赞杜子仁的美貌，陶溪本是不信的。她前世是武林盟主家的小姐，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不过刹那间惊艳，很快又被遗忘。

    能被她记在心里的人只有一个——杨邺。杨邺的美貌不属于人间，说他浑身闪耀着光环也好，举手投足带着仙气也罢。他的一举一动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一般的不同。而是在茫茫人海中能一眼认出的特别。

    她阿爹将她许给魔宫少主的时候她本是不愿的——直到她看见了杨邺的画像又加上阿爹苦口婆心的劝导，这才怀揣着小女儿的心思点了头。

    如果说杨邺的美是一种血腥带来的残忍之美，当她看到面前男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名震地府的南方鬼帝——他的美丽是不含任何侵略性的，深沉的古井般的气息，像大海，似高山。他能包容你的一切，也让你在他面前自惭形遂。

    南方鬼帝拥有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眼尾华丽的上扬，点缀着暗夜的色彩。在他的左眼下有一道缠丝般的纹路，是罪孽的痕迹。

    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周身的气息却很疏离。

    就像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一直在至高的位置上，冷眼旁观。看生命演替，四季交迭，幻化出无尽的景象，挺拔得身姿带着睥睨天地的王气。

    他无与伦比的高傲姿态甚至掩盖了他美貌本身的勾魂夺魄之感。

    杜子仁轻声问：“你今日是来找我的？”

    音调饱满悠扬，陶溪迷迷糊糊的点头，眼睛在他脸上没下来。

    杜子仁道：“书记官求见，你为什么不通报？”语气没什么变化。

    这句话是问当值的小鬼的，它膝盖一弯，手里的三叉戟落在地上好大的声响，道：“君上，您今日的行程已经满了，我没敢打扰您”

    杜子仁道：“你下去吧，传令以后书记官到访不必通传”

    又与陶溪说“你跟我来，现在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陶溪忙摆手，道：“谢，谢君上。我今日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君上同意，禀报完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杜子仁道：“有什么车上去说”

    他上了九龙沉香辇，见陶溪还在车边傻站着，伸出一只手去。

    周边众鬼的眼睛差点没掉下来，除了地藏王之外，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踏上九龙沉香辇，而且，南方鬼帝的态度简直亲切过了头。

    难道前阵子的传闻都是真的？眼前其貌不扬的女鬼是南方鬼帝的新欢？

    陶溪见到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哪里敢握，也知道她发呆的时间久了，三下两下的就赶紧上了步辇。

    南方鬼帝没有勉强，很自然的收了手在软榻上坐下。

    里面的空间很大，陶溪不敢挨着他坐，背紧紧靠着车门。她上任副官也有一段日子里了，对自己的顶头老大作了些了解。为人副官，最重要的就是辅佐老大办好事情，老大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次重要的就是猛刷老大的好感度，不为升官发财，也要为保住小命打好基础。这么点觉悟她自问是不缺的，没事儿就去莲花书楼里翻阅资料。

    他在地狱已经万年有余，典籍中比比都是他的身影。事迹虽多，个人描述却少。好像做那些事都是一个叫杜子仁的符号，他位高权重，神秘强大，但没有一个人了解他本人。

    她嘘着眼睛看他，越看越赞叹。慑人的眼睛闭上，其上长眉凌厉，但是由于他面容柔和反倒添了一股英气。

    一些发丝从肩上垂落到身侧，发色青墨，缎面似得柔和。

    陶溪想起来祁殊的发也是青墨色的，在地府中少有——温润又极富光泽。

    好像有这样发色的人都有褫夺人心的本钱。

    陶溪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句词“几卷青墨香，平生断肠”

    杜子仁似乎有些累，小憩了片刻后再度睁开眼睫。

    细微的动作倒吓了陶溪一跳，小兔子般往后缩了缩。

    陶溪对杜子仁知之不多，唯一很确定就是他很厌恶别人靠近他。她尽量把自己缩的更小一些。

    杜子仁道：“车里很大，你往中间坐一坐”

    老大发话，陶溪不得不从。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再过来些”

    陶溪咬咬牙，又挪了挪。

    “再过来些”杜子仁面色不变道。

    再挪就要坐到你身边去了啊！陶溪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生平除了祁殊没跟人亲近过，自然是尴尬万分的。

    但是在尴尬和老大的命令面前，她毫不犹豫的屁股一扭就坐到他旁边了。

    心里想着：你叫我坐的，待会儿可别嫌弃我脏。

    杜子仁道：“我听说你前几日咋副官会谈的时候提议要广开投胎之路？”

    听了这句话，陶溪一下子坐了端正，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没了。感慨于杜子仁的消息灵通，略一琢磨，斟酌着语句道：“是，我提议了之后，四方书记官都没有赞同”

    杜子仁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呢”

    “人间帝王治世，皆重视百姓，致力于令一国之民生活的平稳安康。但是在地府之中，饿殍遍野，随处可见厉鬼游荡。地府住民深受其苦，不得安生。这一切都是由于投胎名额过少，滞留者众多造成的。我曾在阎罗殿中查看，发现鬼差尸位素餐，其中地府子弟众多，不在殿中履职。阎罗王和崔院判虽有心改善殿中情况，但是对上权势巨大者，还是力量微薄”

    杜子仁微笑：“权势巨大者是指我吧”

    陶溪忙道：“不敢，地府实行阶级统治。除了您之外，其余三位帝君的势力在殿中挂职的众多。”

    杜子仁道：“你不必急着否认，他们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清楚”

    陶溪咬牙道：“君上，您是地狱极为者。如果您有意改善现状，想必手到擒来。您并不曾参与剥削之中，您与三方鬼帝不同。地府亿万鬼魂每日饱受折磨，消迹者无数。请您怀着慈悲之心，赐他们生路吧”

    “你觉得现在的地府很差？”杜子仁问

    陶溪脑子里飞过无数的答案，终究回答道：“我只是不忍见到生灵飞灰湮灭，在三界中除名，那么就太残酷了”

    “是很残酷”杜子仁点头“这个世界已经彻底腐朽，让人留不下一点爱意。优胜劣汰本就是世界的法则，如果不能适应只能淘汰”

    陶溪道：“君上你自一出生起就凌驾于万生之上吧，如果有一天，你也堕落于世界的底端。面对所有的不公，你该怎么办？”

    到那时候，面对世界的不公，骄傲如你，该如何选择？

    陶溪到了家，目送着九龙沉香辇化作金光远去。擂鼓般的心跳才缓和了一些——她刚才到底都说了什么啊！指桑骂槐连自家老大一起兜了进去，最后还诅咒人堕落。

    她神经也是粗的可以，到现在才知道害怕。

    她是想在地府中尽职尽责做事不错，但是没打算把自己赔上去啊。触怒了顶头上司的结果很可怕的吧，他心里寒颤。

    又忍不住开高兴，方才她说完之后，杜子仁只回了她一句话：“你尽可以按你想的去做。”

    这就是同意了！她也没想到这么简单，本已经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细致的分析了各方鬼帝的关系，放松投胎限制的利弊，但是通通没有派上用场。

    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好像她想说的，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他要的不是意义价值，只是一个理由。

    合情合理，却并不一定正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