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鬼帝杜子仁，是陶溪一进地府就听说的对象。在地府里，你可以不知道老大丰都大帝，但是绝对不能没听过南方鬼帝杜子仁。你要是说不知道杜子仁，连买菜的八十岁老鬼太太都会鄙视你，顺带告诉你她年轻的还像一朵儿花儿的时候，也曾为他疯狂过。

    这个人是地府里自杀的源头，每年为了他从奈何桥上跳下去的女鬼数都数不过来。

    地府里钱是他规定的，政策也是他规定的。不是老大，却比老大还拽。

    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头，但是其余鬼帝都是二帝同坐，只有他一个人霸着南方鬼帝之位，隐居在罗浮山中。

    陶溪上次买卷子时还听老板说，这人鬼差都不屑从普通鬼中选的，必须是精英中的精英，才有资格伺候他老人家。

    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很少。属于那种，我不在江湖，江湖尽是我的传说。

    搁以前陶溪对这个人的感想可以概括为一个词：厉害。

    再换一个：拜服。

    现在她无比庆幸鬼帝大人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他厉害他身边的人也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换了地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把南方鬼帝亲自下令抓的人放出去的话。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道：“南方鬼帝真的不会怪你吗？”

    祁殊笑着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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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娆又走了两里之后终于见到了别的东西。

    却不是活得，满地的尸体。说是尸体也不恰当，大多数东西连个人形都没有。有禽鸟，有猛兽。也有妖，魔。拥有身体的生灵的土地往往都被血染成绿色的黑色的。没有身体的只剩下一堆莫名其妙的支架。

    绿娆从没有觉得这么绝望过。

    天空中一声嘹亮的嘶鸣，一只人头兽身的鹏鸟扔下了一个人影。

    七八百丈的距离，他就直接被摔在了地上，□□般激起冲天黄色的烟尘。

    地狱三头犬猛地咳出了一口血，这种撞击，连强硬如他的身体都吃不消。今日的猎杀即将结束，他是最后一个存活者了。

    他想起了那天，那人冷淡的声音宣布了规则：无间地狱，每日一场杀戮。获胜者释放，多一个胜者全员加刑。

    自此反叛最严重的十八层地狱被彻底的镇压了下来，鬼差全部撤走。为了获释，这是自相残杀的盛宴。他们不会死，却一遍一遍体会死亡的感觉。

    他挣扎的爬起来，他还没有输。但是他也不想赢，他知道赢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可笑，金翅大鹏竟然还以为他真的能获得自由吗？

    那人怎么会允许他们这些罪大恶极之辈再回人间，必定要将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净了才罢休。

    不远处一个人影引起他的注意，竟然还有别的活口吗？

    他的眼睛虽然破裂流血，但是属于犬族天生的好视力还没有丧失。竖瞳锁定，他狭长的眼睛顿时瞪的很大，华丽的眼尾挑起夸张的弧度。

    绿娆朝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真不敢相信昔日锦衣华服的青年变成了眼前的模样。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多处肌肉都被撕裂，布满了爪印和兽类的齿印。

    他半张脸都是鲜血沾满了泥沙，看上去脏兮兮的。绿娆甚至不知道造成大出血的伤口到底在哪里，因为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连黑亮的发丝也被血液粘附，打成了饼状的结。

    可她还是认得出他，一千多年，从来不曾遗忘。

    楚九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严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绿娆战战兢兢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食盒，里面是几样家常小菜：“我来给你送饭”

    “胡闹”犬八都要被这个女人气笑了。她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街头巷角，丈夫工作的地方，可以随意来来往往吗？

    他以前看守鬼门关，家里有妻子的将士都会来给他们送饭，两个人并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他看着很羡慕。将士们偶尔会问他：少主，您也来一些吗？我妻子带了很多。

    他拒绝了。他并不是没有东西吃，身为地府少主，有的是山珍海味。他告诉自己他也不需要进食。因为他是地狱三头犬，自地狱烈焰中而生的魔兽，体魄强健，不像寻常鬼魂一日不食阴气便会死去。

    可是他还是渴望木枝能偶尔想起他给他带一顿饭。他一定会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然后告诉她：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但是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木枝的手是纤细的，葱花般水嫩的。下厨会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那么，他做给她吃也行啊，其实只要能说说话就好，能够看她吃下去就很幸福了。

    打定了主意，每每巡逻回来，他便和家里的厨娘学做饭。几次差点烧掉了厨房，搞的狼狈。

    他学了整整一个月，尝过无数失败品，终于得到想要的味道。兴高采烈的去拿给木枝，可是她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在妆台上，对他说：“好端端的你给我送什么饭？我这里不缺吃也不缺喝。”

    他看出来了她不缺，她在望春楼里过的很好，满桌子的奇珍异兽。可是她也只是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真腻”木枝说，又挑着眉问他：“你吃了吗？要不要坐下一起吃一点”

    他摇头，还是说：“是我亲手做的”

    “哦？”木枝好像来了兴致，吩咐人把饭盒打开，每样尝了几口，赞道：“还不错”

    然后又放下了筷子。

    他很开心，像得了褒奖的小孩子。

    可是出门时，他看见她身边侍候的人将饭盒拿给了鬼奴，鬼奴们端出盘子，狼吞虎咽。

    他想，这么没良心的女人，干脆杀了算了。杀了他，他就依旧是骄傲的地狱三头犬。他自烈焰中诞生，经历残酷的厮杀走上地狱犬的家主之位，成为地狱守界使，心一直是冰冷的。

    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在等的人就是她。唯一一次动了真心，换来的却是她不咸不淡，若即若离。

    他知道她想要的只是离开地狱重返人间，对他来说并不难。却自私的不肯放手，想告诉她，我们永生永世常伴地狱再也不分离。我会护着你宠你爱你直到天地覆灭的一刻。

    可是始终没有说，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能将她永远留下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彻底的消失。他可以去求君上，将他送回有她的时候。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哪怕他的心已经被划得一片一片的他也舍不得。她是他唯一的魔障，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

    被逐出家族，废去职务，与丰都大帝决裂，堕入无间地狱时也不曾后悔过。

    她值得最好的，他也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给她。

    即便在她背叛他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伤害她，送她转生，代她受刑。

    木枝深深为不得转生所苦，他就在无间地狱偿还她犯下的错。让她生生世世功德在身，不必逗留。

    木枝爱上了为她一掷万金的男人，那个人不是他。

    地狱三头犬眼神暗了暗，眼见绿娆眼眶红了一圈儿就要落泪，还是狠了狠心：“你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这里不是随意往来之地。”

    绿娆去牵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金翅大鹏绕着此地盘旋，听了地狱三头犬的话桀桀的笑：“回去？回哪儿去？来了不要回去了吧。”

    他本是佛前的一只金身鹏鸟，天资颖慧得蒙教化，实力强劲，佛祖甚爱之。无奈性格邪异被佛祖斥入地府之中，托付南方鬼帝杜子仁代为管教。

    西天佛祖估计的有些错误，他在杜子仁这里半分面子也没有。于是金算就被随意一扔到了无间地狱，每日跟着不得超生的恶鬼一起受刑。

    地狱三头犬一手拦在绿娆身前，道：“金算，她不是十八层地狱的人，不计算在名单里。你杀了她没有任何好处。”

    绿娆听见杀字之时身体抖了抖，眼里不可避免的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金算桀桀的笑道“说不准哪，当初的命令可是十八层地狱不能留一个活口，谁管她是不是□□在这里的。而且，此等美人，我多少年都没见了。真怀念柔软的味道啊。”

    说罢，他伸出长长的紫红色舌头在厚厚的嘴唇上舔了一圈儿，模样已经馋的不得了了。

    三头犬面色一变道：“你敢对她动手，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金算落在一块巨石上，锋利的尖爪切豆腐般在坚硬的岩石上抠出几个孔洞，道：“地狱三头犬，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为难你。我不吃了这娃娃，你借我用一用便是。你若愿意借，今日的名额我让给你，你自然就可以出狱。你若不愿意——”

    他眼中凶光一露，桀桀道：“大不了我杀了你。再好好享用美人”

    “金算，你莫以为你已经称霸无间地狱了吧，这里还有的是能克制你的人”

    金算不在意道“老家伙们心甘情愿的让我杀有什么办法。我在这个破地方已经呆的够久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杜子仁不会有空管我，手下的喽喽我还不放在眼里。”

    楚九冷哼一声：“肤浅。你当司掌天空的二位副官是好惹的”

    金算毫不在意的笑，看着小脸苍白的绿娆越发有些兴奋：“楚九，你的实力胜我一筹不错。但是带着这个小娘子，你就别想赢，还是离开无间地狱要紧。杜子仁和你是有些旧情的，你好好求求他，没准他一心软就放你出去了”

    “你放屁”

    地狱三头犬登时化作原型与他战在一处。山岳般的身躯——脚踏幽云，口吐烈焰，端的是威风八面。

    金算和他的原型一比只能算是一只不大的小鸟，然而金算也不差，张口能引雷鸣，扇翅则起飓风。身躯虽小，实力强劲。一时间打得不相上下，只是地狱三头犬还要顾及绿娆不被波及，难免有些畏首畏尾，时间一长，渐渐呈现败势。

    金算也狡诈，大部分攻击都招呼着绿娆去，楚九也无可奈何。

    陶溪和祁殊靠在金算方才落得巨石后看戏，不长眼飞过来的石子杂草都被挡在了青凤发出的青光之外。

    祁殊掰着她的手问她：“你猜谁赢”

    陶溪心里明白照这个情况打下去，金算赢得可能性比较大，还是任性的写了楚九。

    祁殊唇角微弯，也不说其他，闭着眼睛靠着石头假寐。

    在他休息的期间，战况又有了巨大的改变。原来绿娆眼见金算的攻击都朝她去，本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拔腿就想往外跑。

    金算展翅轻轻松松跟在后面追，楚九慢了一拍，对她的保护没跟上，眼瞅着一道黄色雷电朝绿娆劈去。

    若是劈中，以绿娆的鬼身来说，必定当场魂飞魄散。

    耀眼的黄光之后，焦味弥漫开来。三头犬暗紫色的皮毛上已经多了一个大窟窿，涓涓的留着黑色的血。他趴在地上喘气。六只竖瞳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金翅大鹏。

    金翅大鹏化作人形落地，竟然是个偏偏少年郎，眼下一点泪痣。

    比起楚九轮廓分明的阳刚之貌，更添一份阴柔之态。

    少年穿一袭金线绣衣，拿一柄折金扇。

    绕着楚九的原身走了两圈儿，啧啧称奇道：“我见过的原身中，果然还属你们地狱犬最是威猛不凡，只是中看不中用了些。”他退后几步，蹲在楚九三只头的不远处，碎碎念道：“早些时候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和我抢，自由要紧，你偏不听。遭罪了吧，哎——”

    三头犬好似移动一下身体都很难，只是表情更凶恶了。

    金算还在念叨：“你刚才接的那招很不好。你不是有移形换影的术法吗？今日一天一直在山洞里躲着我，还没有用吧。你看，你方才若是先使一招偷天换日，将我的术法引到你身上去，再连一个移形换影将自己摘出来，不久躲过去了。难道”他的目光落到绿娆身上。满面春风的一把捞住躲在三头犬身后的绿娆，一把抱在怀里“你一遇到这个小娘子的事就慌了神了？”

    他的手指轻佻的从她脸上拂过，啧啧叹道：“确实好嫩的皮肤。”

    又凑近她的脖颈猛地嗅了一口，美食家般品评道：“味道也香。尝起来，应该也很不错。难怪你念念不忘。”

    绿娆拼命地推打他，对金算来说不过挠痒痒罢了，金算形状风流，倒看起来像欲拒还迎的样子。

    陶溪看了半天，觉得金算还是逗弄绿娆居多，并没有要对她下手的意思，但是楚九显然已经暴躁非常了，几次挣扎着爬起来又摔下去。

    金算一松手，绿娆就手脚并用的扑到了三头犬的身上，楚九用大脑袋蹭了蹭她。

    金算长身玉立站在一旁，折扇顶着鼻尖，眼帘垂下去掩住一分落寞，语气却没变：真是感人至深呢。可是我金算就见不得别人圆满，我听西天的老匹夫念功德圆满经听够了！”

    他抬眼，还是不正经的调子：“木枝姑娘么，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可好？要不，你跟了我，等赦令下来，我带你离开无间地狱，享世间富贵。要不，你替楚九受死，我就将离开无间地狱的机会让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楚九开口：“木枝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此等小人，是不会遵守诺言的。我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

    金算大笑：“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命能拼吗？”

    “你闭嘴”楚九一气，又是一大口血吐出来。

    绿娆早就有了决断，她努力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无间地狱，不是想送什么饭菜，只是想得到一个回答罢了。

    千年以来，她每次都是匆匆从地府而过，功德圆满。只是她一直会做一个梦，梦见他们初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