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十六章青丝成雪百花销(下)
字数:7367 加入书签
萧昱褀心头一沉,急忙跪地:“儿臣惶恐,请母后明言。”
采芩带着宫婢入殿,江璃嫣横眉扫过,道:“不如让她们告诉太子罢。”
两名宫婢吓得魂灵尽去七分,惶惶然伏在地上,脸颊挂着淡淡的泪痕。
白帝见她二人约莫十三四岁,还未及笄,梳着最普通的双螺髻,清秀如小荷出水,不似狡诈之人,便问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左边的宫婢怯怯答道:“回陛下,奴婢二人乃幽芙宫内侍婢。”
白帝转头看向江璃嫣,道:“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陛下急什么?”江璃嫣眼波微转,一直掩藏着的疲惫慢慢显现在脸上,“本宫早上路过掌灯阁,恰好听到她们在闲聊,本宫对她们说的话很好奇,不如陛下和太子也听听。”
两名宫婢面白如纸,连连叩首,“奴婢不敢,皇后饶命!”
采芩忙道:“赶紧说,莫误事!”
宫婢怯生生望了一眼采芩,含着泪光,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与……雅妃深夜于桃花林中幽会,雅妃还对太子说、谢谢……”话未说完,便不停地叩首,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陛下、皇后、太子饶命!”
白帝脸色难看到极点,立刻转头看向萧昱祺:“可有此事?”
萧昱褀在宫婢说出雅妃时着实心惊,仔细一想,眉头骤然深锁,且不论谣言是何人所散播,单就那夜,只怕有人在桃花林暗中监视。
“回禀父皇母后,儿臣的确见过雅妃,但那是偶遇,何谈私情二字?”
江璃嫣反问道:“太子是在狡辩吗?”
“母后这么说,儿臣万死难赎。然而世间万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母后若信了,儿臣纵有千种理由,也是枉然。”
江璃嫣略显憔悴的面庞有着常人难以觉察的苦涩,气寒似积雪皑皑,心乱似风卷落梅,神伤似青竹琼枝。半晌,她吐出两个字,“杖毙。”
那两名宫婢闻言瞬间僵住,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挂着泪痕,该是与草木枯藤无异了。
采芩不忍,劝道:“皇后,念在她们年纪轻,入宫短,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虽说有罪,但罪不至死,望皇后留她们性命。”
江璃嫣没了耐心,似是爆发般,喝道:“本宫要你来教吗?!”
采芩惶恐不言。
一同跪着的两名宫婢中,右边的宫婢紧紧攥着左边宫婢的手,强忍泪水,道:“对不起,连累你了……”随后膝行上前,朝江璃嫣连连叩首,哀求道:“奴婢死不足惜,求皇后绕过奴婢唯一的妹妹。求皇后开恩……”
江璃嫣闭上双眼,别过头去,似乎眼前一切与自己无关。
白帝蹙眉,问道:“她是你妹妹?”
宫婢埋首,泪流满面,哽咽着点头,说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家母弥留之际嘱我悉心照看,求陛下、皇后开恩,留我妹妹一条命。”
“父皇?”那宫婢的话,字字如血,声声叩打着萧昱祺的心门,他看着白帝,眼神中满是恳求,满心希望白帝能够开口免了一场杀虐。
然而白帝却沉默起来,微微皱起的眉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江璃嫣黯淡的脸庞,渐渐弥漫起一阵心酸与无奈,恍惚中有一丝怔楞。眼前两条命虽微不可及,但生与死却在口舌之间,皇后又怎会不懂?
半晌,白帝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宫婢的额头已经叩出血花,青石上留下斑斑血印。
萧昱祺实在不忍心,开口求情。
江璃嫣慢慢睁眼,瞥了眼前少年,嘴角尽是寒意:“太子真仁慈!”
“儿臣是为了母后着想。”
“说来听听。”
“一来她二人乃母后宫中之人,贸然处死恐损母后声誉,落下不慈之名。二来此事尚未查清,就算要定罪,也该等水落石出后再定,以防错杀。三来……”萧昱祺略微沉吟,终于横下心来,道,“善恶有终,因果有报。如此滥杀,母后便不怕报应吗?”
“放肆!”
未料萧昱祺敢说出如此胆大之语,白帝惊诧之余,赶忙喝住,众人皆惧,惶惶伏在地上。
白帝怒从中来,掌心生风,正要抡过去,忽见一本书如箭般狠狠砸过去,萧昱祺来不及躲,生生受了,额头瞬间红肿起来,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抬眸看见江璃嫣捂着心口、不住咳嗽的样子,终究低下了头。
白帝抚着江璃嫣的后背,柔声宽慰着,又命采芹传太医。
江璃嫣推开白帝的手,神色恢复往常的淡漠,“将她二人带出去,立即行刑。”
内监入殿,按着那两名宫婢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拖出殿外。珠帘乱晃,朱门大开,刑杖的声音伴着哀嚎传入耳中,萧昱褀捏着拳头。半柱香过后,哀嚎声渐渐消失,两朵深宫中的无名之花已然凋谢,生时薄如纸,死亦无人怜。
江璃嫣闭上眼:“本宫累了。”
萧昱褀霍然起身,疾步朝殿外走去。
“太子连规矩都忘了吗?!”
言语中透着白帝隐隐的怒气,萧昱祺回过身来,墨瞳闪过一丝厌恶,淡淡说道:“儿臣告退”,摔帘而出。
沉着脸示意路泉跟上太子,白帝俯身给江璃嫣盖了层软被,道:“褀儿无心之语,你何必放心上。”
江璃嫣端自躺着,思绪漂浮不定,一双凤眸,沉淀着几多哀怨与恨意。默了半晌,方道:“我这一生都是报应。”
白帝的手一顿,抚着她冷如冰霜的手,颤抖着双唇,欲说无言,只得默默起身,叮嘱着采芩几句,出了殿门。
采芩捡起地上的书重新放在床头,江璃嫣复又起身,细细翻着书,仿佛方才一切不曾发生过,胡乱翻了几页,忽而合上书本,眉间深沉,道:“去查查那两名宫婢老家在何处,着当地官府厚葬。”
采芩替江璃嫣除去凤簪,道:“奴婢省的。”
江璃嫣不动不语,盯着屏风上的芙蓉图,“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宫婢方才的话萦绕在耳畔,眼角渐渐溢出水色。
采芩为她轻轻拭去泪痕,默默不语。
江璃嫣望向窗外,冰眸如雪,问道:“行刺一案,宗律庭可查出眉目?”
采芩默默将凤簪收于锦盒,道:“当场抓的两个宫婢都是华清宫的人,此事与雅妃脱不了关系。”
江璃嫣轻蔑一笑,拾起《旧唐书》,将方才萧昱祺读过的那一页缓缓撕了下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抬眸对着采芹,似笑非笑,眉间凉薄,又道,“烧了罢。”
采芩很少见她这副神情,不安地接过纸张,付之烛火,不一会儿便成灰烬。烛火在烧的时候明亮异常,烧完后立马又晦暗起来,采芹望了许久,尽力掩下思绪,回身犹豫着问道:“若是太子牵扯其中,皇后会如何处置?”
江璃嫣容颜越发地雪白,透着几分凉意,道:“无论是谁,敢对本宫动手便是死路一条。”
采芹悚然变色。
江璃嫣看在眼里,墨瞳聚起一丝嫌恶,低头松开手掌,一朵芙蓉花含苞在掌心,花蕾欲欲待出,血色半隐半现。
采芩一怔,道:“不是还没到秋天吗,芙蓉怎么就出现了?”仔细看了看,登时花容失色,“这、这芙蓉是要开了?”
江璃嫣面色出奇的淡然,反而绽笑:“十八年了,终于等到了……”
采芩双手紧紧抓着衣角,面色匆匆,道:“奴婢马上请无用先生来。”
江璃嫣笑道:“别忙。你先去告诉陛下,让太子早早出宫去,等太子走后再去请无用先生。”
采芩不明白江璃嫣究竟是何意,正要问她,面前的皇后已闭眼静默,决然将那芙蓉握在手心,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本宫倒要见识一下太子的本事。”
凤仪殿外的空地上,刑凳早已撤去,内监清洗着残留下来的血迹,人人面上无事一般,萧昱褀寒气侵心,郁结于胸,加快脚步朝宫门走去,路泉紧跟着劝道:“殿下等等陛下才是。”
萧昱褀戛然住步,眸色发寒,道:“公公,孤现在就要出宫,你可会帮孤?”
路泉愣住,来不及答话,白帝已至,“除非他不想活了。”
萧昱褀毫不犹豫地提步就要走,白帝箭步上前,猛地扬手扇了过去,萧昱褀半边脸浮起指印。
“越来越放肆!”
萧昱褀跪地,道:“儿臣纵有错,母后也不该滥杀无辜。”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行为不慎,落人口实,她二人怎会死?”白帝指着不远处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道:“去那边跪着,不许进膳,再想不明白,饿死也给朕跪下去!”又命人看着太子,遂愤愤离去。
采芩小跑着叫住路泉,和他耳语几番,路泉点头离去。
时至晚膳,路泉请旨,白帝摇头,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胃口。
“太子还跪着?”
路泉道:“是。”
恰好林晋前来求见,白帝命他入殿,林晋伏地,欲言又止。
白帝眉头一皱,道:“说!”
林晋道:“陛下,抓获的那两名宫婢来自华清宫,一口咬定是奉了太子殿下与雅妃之命行刺皇后。奴才惶恐,请陛下示下。”
白帝道:“可有证物?”
林晋从袖子中取出两把飞刀,道:“此乃行刺凶器,据查乃华清宫之物,请陛下过目。那宫婢招认说,太子殿下与雅妃娘娘常于桃花林中密谋,而其他宫婢也证实,三日之前太子殿下与雅妃娘娘的确在深夜于桃花林中见过面。”
白帝手抚额头,道:“可曾禀告皇后?”
林晋答道:“奴才出来之时,皇后又遣采蘋来问过。”
白帝道:“此事不可声张,你继续审讯,尽管用酷刑,但要留活口。”
林晋忙称是,白帝命他退下后,仔细端详着飞刀,联想起萧昱褀手臂上的伤和右相府中遭贼之事,冲路泉招手,道:“传太子贴身侍卫黎漠,莫惊动他人。另去传太子至偏殿用晚膳。”
路泉忙去传命,不一会儿,黎漠便出现白帝面前,经不住逼问,黎漠一概说出实情,末了不忘请罪。
白帝轻敛心思,道:“收拾一番,护送太子连夜出宫。”
黎漠领命而去。
白帝拿来药,移步至偏殿,随手招来内监为萧昱褀的膝盖上药,望着萧昱祺的伤,若有所思,道:“朕准你今夜出宫。”
萧昱褀眸中一亮,道:“父皇此话当真?”
白帝点头,又道:“杨钦生前曾告诉朕,右相府中有关乎国运的秘密,朕也派玄麟监探查过,但大多有去无回,即便有生还者也是痴痴傻傻,近乎废人。目前只知右相府中有会巫术之人,你此去台州千万要小心。”
萧昱褀闻言变色。
玄麟监乃白帝亲兵,有四大司二十八卫戍军,前两大司属影卫,来无影去无踪,就连自己都不曾见过真容,据闻个个历经千锤百炼,身怀绝技,出任务时从失过手,竟然会在右相府中大败。
“巫术邪恶,儿臣带上海明珠去。”
“胡闹!海明珠一见光,必有血灾,不可轻举妄动。”
萧昱褀抿唇,不敢多言。
白帝继续言道:“此行朕自有安排。明着有东宫六大侍卫贴身保护,暗着则从东宫八大影率中抽调八名乾相影率一路随行。”
东宫八大影率军属太子直辖,前四大影率为暗卫军,除白帝和太子外,无人见过。
萧昱褀道:“父皇心思缜密。”
白帝又嘱咐道:“查案要懂得分寸,不要与你母后为难。”
萧昱褀道:“儿臣不敢。”
白帝摘下腰间的辟邪之物青龙佩交予萧昱褀,待他走后,白帝轻击双掌.
一人从暗室走出跪道:“玄麟监总管辰垣听候圣命。”
“从朱龙司中抽调十六名木蛟角卫暗中保护太子。若有半点差池,朕让整个玄麟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