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十七章 独立人间第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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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街上可热闹了,我们去看看罢!”

    紫烟的声音沿着流水穿过缤纷的花瓣,传入蝶姬的耳中,她微微一笑,漾起无限风情。

    那一日从右相府中夜探归来后,蝶姬担心会打草惊蛇,十几日来都在卢府内歇息,专心攻书,不曾出去过,这可着实闷坏了爱玩爱闹的紫烟。

    “公子,听到我说话没?”紫烟来至蝶姬身后,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又想出去疯了?”线书半卷,轻轻翻过一页,几片桃花飘然落在书页上,蝶姬抬起头,笑意嫣然。

    紫烟连连点头,一旁坐下,道:“街上都在传呢,陛下下旨赐婚,前提是应府公子需要通过王府三个考验。沂南王府今儿出公告,说是第一个考验设在城东樵云阁内,我们都可以去观看。”

    蝶姬问道:“是什么考验?”

    紫烟挠挠头,道:“公告上似乎没有说。”

    蝶姬敲了下她的头,道:“是你记性不好罢。”

    紫烟傻傻地笑笑,拉着蝶姬的袖子,求道:“我们去看看罢。”

    蝶姬忖了忖,道:“好,我正想知道应仕绝有几分能耐。”

    二人来至樵云阁,却见阁门紧闭,四周围着数十人,皆在等候,蝶姬问了几个人,说是酉时三刻才开门,她便先行离开,在街上闲逛了半个时辰后,走入茶楼。

    刚在二楼靠窗坐下,就闻得楼梯有脚步声,蝶姬随意瞥去,楼梯口出现一个人,看不清正脸,待那人转过身来看清容貌时,蝶姬端茶的手不由一紧。

    一身冰蓝色的绸衣,一枚白玉簪束发,清新雅致,似曾相识,不是别人,恰是太子萧昱祺。

    紫烟也认出他们,压低了声音问蝶姬道:“太子怎会来此?”

    蝶姬高举着茶杯盖过脸庞,低头答道:“他本来就说要来,或许是为了查案。”

    眼瞅着太子和黎漠于对面桌旁安坐,紫烟有些忐忑,道:“万一认出我们怎么办?”

    蝶姬将茶送至紫烟嘴边,轻轻一笑,道:“他未曾见过我的全容,何况你我皆是男装,哪会这么容易认出来?你尽管饮茶便是。”

    对面,萧昱褀收起折扇,接过黎漠递上的茶,小啜一口,轻轻点头,又见茶杯上画着水墨云雾,意境幽然,赞道:“没想到普普通通的茶楼也肯花这点小心思。”

    黎漠笑道:“江南人士多有天人合一、返璞归真之意,尤其是苏杭一带。”

    萧昱褀道:“妙哉!你是苏杭人?”

    黎漠答道:“属下乃湖广荆州人士。”

    因在湖广荆州待过数年,蝶姬闻言多看了几眼,目光恰与黎漠相撞,方觉无礼,随即转头看向窗外。

    二楼客人不多,萧昱褀一眼便看到蝶姬的神情。他只觉得气质相熟,却没有认出来。

    “是你故友?”萧昱褀抬眉,问黎漠道。

    黎漠再三打量,道:“不曾见过。”

    萧昱褀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蝶姬不再看他,萧昱褀也犹自品茶。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略晚,蝶姬命人点菜,不一会儿,伙计奉上饭菜,糖醋鲫鱼、虎皮肉等特色菜香味四溢,不住挑逗着萧昱褀的鼻尖,顿觉腹中饥饿,蝶姬却自顾自地吃起来。

    “同样的菜,这里也来一份。”黎漠看在眼里,便对伙计说道。

    “好嘞!”伙计跑下楼。

    蝶姬搁箸,道:“公子若不嫌弃,与我一同用菜罢。”

    萧昱褀浅笑,道:“不必,兄台客气。”

    紫烟夹着鱼肉往蝶姬碗里送,催促着道:“公子快些吃,吃完好去樵云阁看好戏。”

    “你呀……”蝶姬一脸无奈。

    “樵云阁有何好戏?”萧昱褀顿时来了兴致。

    蝶姬答道:“沂南王府柔嘉郡主今夜设下第一关,来考验应府公子。”

    柔嘉郡主?萧昱褀想起来,就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堂妹,靖王的同胞妹妹,沂南王妃的掌上明珠。父皇曾提起过这桩婚事,当时自己强烈反对,而沂南王却上书恳请赐婚,设下三关以测真心也是沂南王所请。

    “这倒有趣,兄台可否带上我?”萧昱褀问道。

    蝶姬道:“自然可以。”

    四人吃过饭后,往樵云阁赶去,一路行人匆匆,概都冲着樵云阁,人人兴致勃勃,皆欲一睹郡主风姿。

    樵云阁乃沂南王府专属楼阁,是沂南王为爱女凭湖赏景所建。此阁位于东湖中央,远处环山,三面临水,唯有东面有长桥通向湖滨。雾气淼淼,烘出胭脂般的薄暮,微波粼粼,带着点点清愁静静流淌。上百人围在长桥头,七嘴八舌,人声鼎沸,却无一人敢踏过桥头半步。

    萧昱褀挤在人群中,身旁站着一男一女,貌似夫妻,闻男子对女子道:“昨儿晚上我和隔壁阿四打赌,许下十两银子,我说这一关应公子肯定能过,他却说不一定,这回我准赢。”

    女子揪着男子的耳朵骂道:“你又去和人家赌!先前欠下赌资被人追债的日子你忘了?要不是我拿着半副家产去赔,你还能保住你的双手吗?”

    男子赶紧陪笑道:“娘子不要生气,这只是小赌,又不是在逍遥楼。”

    “滚!你个死性不改的东西,晚上别回家了!”

    女子用力一推,转身扒开人群,愤愤离去。

    男子立身不稳,踩了萧昱褀一脚,直接倒在他身上。

    黎漠赶紧拉开,男子满脸尴尬,连连致歉,道:“我家娘子脾气不好,公子莫怪。”

    萧昱褀淡淡回道:“看你本性并不坏,却偏偏要嗜赌,小心因此送了性命。你家娘子是贤妻,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男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道:“是是是。”说着,追他的娘子而去。

    黎漠笑道:“公子几时也管起家长里短来了?”

    萧昱祺提起折扇便敲在黎漠的头上,“成天嘲笑我,等几时我有了时间,好好给你立下规矩!”

    黎漠端自浅笑,不语不答,观察着四周。

    “郡主究竟来不来?”

    “怎么还没看到应家公子的轿子?”

    “这场比试不会取消了罢?”

    许是等了蛮久,人们开始心焦起来。

    蝶姬看看天色,沉吟道:“已是这般时候,莫非真的不来了?”

    萧昱褀轻摇湘竹折扇,笑道:“皇家做事岂会言而无信?你只管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便传来“郡主到!”,人群渐渐散作两排,沂南王府的轿子缓缓行来,落至桥头。婢女掀起轿帘,扶着郡主下轿,只见她半掩芳容,气质如水,与那日在龙兴寺门口不差毫分,登时四周惊艳,鸦雀无声,唯有步入青石桥上的翩翩倩影,融入烟霞黄昏中,映入在场每个人的眸里。

    萧昱褀不禁轻声叹道:“竟然这般美丽,想是皇姨也有绝世风姿”。

    黎漠接过话茬便说道:“皇后娘娘更是风华绝代!”

    一道厉光向他射来,萧昱褀搭上他的肩膀,道:“母后美则美矣,脾气不大好。”

    黎漠从小丧母,闻言只是酸楚。

    殿下啊殿下,你不也身在福中不知福么,还有脸说别人?

    低着头,黎漠道:“王妃与皇后乃是孪生,性情相貌想必差别不大……”

    忽然,禅房内美妇的容貌闪过黎漠的脑海,莫非那人就是沂南王妃?

    “这你就错了,看堂妹就知道皇姨是多么温柔如水,母后太过气盛,总有凌人之势。”

    黎漠却道:“皇后母仪天下,当有睥睨江山的风范!”

    咚!萧昱褀的折扇再次狠狠敲在黎漠的头上。

    “你是母后的人?”

    黎漠无奈地摇摇头,道:“属下万死难辨。”

    此时,沂南王府的侍卫已分作四路,把守在樵云阁周围。

    蝶姬见状奇道:“郡主都到了,应仕绝怎么还不到?”

    萧昱褀环顾一圈,道:“莫非临阵怯场?”

    蝶姬道:“他一心要娶郡主,怎会做这种蠢事?”

    蓦地一阵风过,四个人抬着一顶小轿,脚点着湖畔青柳,踩过百姓的头,急速飞来,引得众人尖叫,随后他们落于石桥上。

    轿子里走出一名年轻公子,他回过身来,打开折扇,面对着百姓轻蔑一笑,正是应仕绝。

    萧昱褀被这一幕着了恼,沉下脸,道:“区区一名右相侄子,竟敢如此嚣张。”

    蝶姬道:“仗势欺人而已。”

    应仕绝摆手,众人皆退,他对着樵云阁大声说道:“郡主,我已到此,还请郡主出题。”

    半晌无人应答,应仕绝顿觉尴尬。

    又过了一会儿,两名绿衣侍婢走出阁楼,对应仕绝稍稍施礼后,说道:“应公子,第一关是闻音辨曲。郡主和三名侍婢分坐四边、共弹一曲,若公子能够猜出郡主在哪一边,弹的是哪一段曲子,公子便过关了。”

    “有幸闻郡主奏琴,我当洗耳恭听。”

    应仕绝轻展双袖,细细听来。

    绿衣侍婢双双击掌,阁楼四边同时响起琴音,拂过湖面,绕过柳叶,回荡在半空中。初时清丽委婉,半是萧瑟,半是疏朗,低沉如呢语,舒缓如涟漪,继而忽高忽低,百转千旋,仿佛雨后清宵半,流泉石上来,滴滴泉水化作颗颗玉珠落入银盘中,开出朵朵莲花,升起氤氲水雾,江南风景在光影摇曳中慢慢浮现。

    一曲终了,意犹未尽。

    阁楼上门窗随之关闭,绿衣侍婢再次出来,问道:“公子可否告知答案?”

    应仕绝鼓掌,道:“今日得闻天籁之音,当是鄙人之幸。郡主所奏该是失传已久的紫月三重,右边第二个窗口便是郡主所在。”

    全场登时震惊。

    蝶姬暗道:我道此曲境高不可攀,不曾想竟然是紫月三重。郡主与青谪居士有何关系?

    萧昱褀初闻便觉震惊,曲终更觉不可思议,回神见蝶姬沉思,便问道:“有何不对?”

    蝶姬微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萧昱褀叹道:“与某人相差甚远。”

    蝶姬奇道:“谁?”

    萧昱褀轻勾唇角,道:“我母亲。”

    蝶姬一下子呆住,还想再问,见绿衣侍婢引着应仕绝上楼,便把注意力移到了樵云阁上。

    不一会儿,阁上传出尖叫声,应仕绝被抛出阁外,仓皇落地。

    “公子连郡主都认不出来,答对题又有何用?”

    绿衣侍婢满面清冷,眸中尽是不屑。

    应仕绝脸白如纸,道:“我与郡主素未谋面,一下子怎会认出来?何况圣旨上只说过三关,明显我已过了第一关。今日到此为止,我自会在府中恭候第二关。”转身唤了侍从,乘轿离去。

    绿衣侍婢随后看向四周,道:“紫月三重源于何人之手?在场的所有人中,若能答出,可上阁与郡主一叙。”

    众人议论纷纷,皆都摇头。

    蝶姬沉思,猜不透郡主之意,犹豫万分,抬头见萧昱褀盯着阁楼,计从心来,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大声叫道:“姑娘,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萧昱褀还未反应过来,绿衣侍婢便已上前,道:“公子请。”

    萧昱褀只觉头皮发凉,甚为无奈,看向蝶姬,道:“请吧。”

    蝶姬笑道:“不敢不敢,兄台还请一起上楼。”

    萧昱祺瞪了一眼蝶姬,不料被蝶姬狠狠回瞪,眸光流转,不失水灵。

    于是,四人各怀心思,跟随绿衣侍婢走入樵云阁。

    隔着白雪红梅的屏风,绿衣侍婢禀告于内。

    柔嘉郡主温软的声音响起:“请他们入内详谈,尔等退下。”

    萧昱祺等人步入内室。

    绣着青莲的雪纱从东角处挂至西角,墙头点着一盏莲花灯。

    柔嘉郡主立在灯下,满堂莲影,清冷至极。

    “见过郡主。”

    萧昱祺等人皆被她的气质所吸引,若问世间有何物堪与之比拟,除却佛前一朵莲花,再无其他。

    黎漠再次想起禅房内的妇人,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柔嘉郡主移步,端坐于上位,说道:“舍内简陋,还请见谅。香茶已奉,诸位请入坐。”

    萧昱祺闻茶香便知乃是莲花茶,微微一笑。

    柔嘉郡主奇之,问道:“公子何故发笑?”

    萧昱祺道:“郡主如茶,妙哉。”

    蝶姬一旁傻了眼:太子殿下,你连自己的堂妹也调戏?

    柔嘉郡主却不生气,道:“多谢公子抬爱。闻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

    萧昱祺道:“郡主聪慧,我乃京城人士。”

    柔嘉郡主点头,道:“你们可知紫月三重的来历?”

    萧昱祺看向蝶姬。

    蝶姬答道:“青谪居士所创。”

    柔嘉郡主低眉沉思,后道:“你从何得知?”

    蝶姬道:“幼时之事,记不太清了。”

    一抹失望的神色掠过,柔嘉郡主道:“无妨。此番请你们前来,是有事相求。”

    众人奇道:“何事?”

    柔嘉郡主道:“你们既知青谪居士,定然也知紫月三重和黛尾琴的关系。不瞒诸位,此琴乃是我母亲心头最爱,青谪居士失踪后此琴消失多年,如今右相府中有踪迹可寻。王府曾派人多次询问相府,却被婉拒。想请诸位夜探相府,可否?”

    蝶姬暗忖道:郡主是个聪明人,若是我们夜探被抓,王府也可置身事外。就当下情势而言,王府和相府联姻已成定局,但郡主分明对这桩婚姻并不满意,表面关系还要维系,没必要再生枝节。

    与萧昱褀对视,见他眸中有笑意,蝶姬明了,回道:“承蒙郡主抬爱,我等自当尽力。”

    柔嘉郡主喜道:“多谢。明日此时,我在此楼恭候诸位。”

    待萧昱褀等人走后,一名绿衣侍婢上前,扶着她静倚窗台,问道:“郡主,他们去了真的好吗?”

    柔嘉郡主眸光亮如明月,道:“再好不过。”

    街头,灯火阑珊,蝶姬在萧昱褀身边缓缓走着,沉默不语。

    萧昱褀打趣道:“你对郡主动心了?”

    秀眉微蹙,蝶姬抬眼望着萧昱褀,没好气地说:“兄台油嘴滑舌惯了,见人就要贫嘴么?”

    萧昱褀负手在背,侧脸轮廓环着远处投来的莹莹光亮,笑道:“从樵云阁出来后你就没说话,现在肯开金口了?”

    蝶姬盯着萧昱褀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道:“我心中有疑惑,公子可愿解惑?”

    萧昱褀蓦地敛尽笑容,道:“你想问我母亲为何会弹奏紫月三重?”

    见蝶姬点头,他双手一摊:“可惜我也不知道……”

    “那你何时听过?”

    萧昱褀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年少时在花园玩耍被琴声所吸引来到琴阁,听到母亲说:‘很久没有弹奏紫月三重,如今旧曲仍在,故国难觅,斯人已逝’,后被母亲发觉,受了杖责又跪了一天一夜,此后再也没听过……”

    蝶姬心里颇有几分酸楚,对眼前的人生了几分同情,想要劝慰,又无从说起,只好闭口不言,心事隐约再涌,也就更加郁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