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本是我宫中书画夫子的独子。

    我七岁的时候便是宫里顽劣的主，各大妃子娘娘唯恐避我不及，生怕我一个发脾气就将她们的行宫砸了，久而久之，我在宫里便如同瘟神一般，各个文静的公主也都不同我玩耍，我也直直是看不上那些小家碧玉的娇羞主，便也同她们渐渐划清了界限。

    白岩同老三白钰是宫中同我玩的最好的两个人，也是父君独独的两个儿子。

    我们三人因着是亲兄妹亲姊弟，也就不能桃园三结义了，但从小是无恶不作，经常毫无缘由地打抱不平，完完全全属于路见不平一声吼，管你过失有没有的仨人。

    父君在我九岁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我还是个女子这个问题，便急急忙忙找了几个教书画的老夫子来希望能将我往温婉公主的道路上领一领。

    不过算起来，父君请过的十三个夫子里面，能在教我书画的道路上徘徊半月的已实属不易，教上二十日的更是寥寥无几。

    功劳全归在白岩白钰身上。

    若是夫子教我的时间不耽误我们三人去玩还好，若是耽误了，哪怕半炷香的时间白岩也是等不及的，叫上白钰两人嘀嘀咕咕一会便想出了整这夫子的法子。

    我在屋里配合加之两人在屋外行动，仨人联盟无往不胜。

    君成便是我第十四个夫子。

    那日他进了书苑，身后还跟了一个同我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

    那男孩一身蓝色长衫，白白净净地很是惹人喜爱，性子更是同我相反，虽说是男子，性子却安静地像个女孩。

    常年与白岩两人呆久了的我本以为天下男孩子都应似白岩白钰一般，性子顽劣得紧，如今首次见着这般的男子，倒是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我似笑非笑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男孩，夫子讲课也不听，直到那男孩发觉我的目光，转头颇有些尴尬地小声开口：“你……你总看着我作甚，听夫子讲课啊。”

    “怕他干什么。”我轻声笑，“你是第一次入宫吧？”

    “……嗯。”他轻轻点头。

    “呐，一会有人来接应我，你只需要配合我，以后你便是自己人，本公主带你玩遍宫里。”

    “……真的？”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被夫子看见了怎么办？”

    “跟着我不用怕！”我豪气万千地挥挥手，两个孩子的约定便在夫子未能察觉中定下了。

    我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夫子天书似的唠叨，便又耳尖地听见书苑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我瞬间兴奋地扭过头，“准备准备啦！”

    他颇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好。”

    谁知君成这个夫子却是不似从前两眼昏花的老夫子，巧妙地躲开了书卷中夹的死老鼠，门框上顶的水盆，甚至连身后白岩从窗缝地射出的弹珠也能躲过去。

    男孩叹了口气，“我爹可是聪明得紧，哪像从前教你的夫子，看来我们是出不去了。”

    我也是惊住了，半晌没说话。

    那次白岩白钰同我里应外合使出了浑身解数，终究还是没能整到君成分毫。

    那蓝衣男孩君子却成功被我拉进了三人帮，渐渐同我三人变成了至交好友，又因着君成的能耐能一直教我书画，君子便就一直同我读书，我俩这友谊也一直持续到现在。

    本公主天生路痴这件事，还是被君子发现的。

    那日我俩偷溜出宫去深山采集做整人药汤的原料，只觉两人一路效率太低，便决定兵分两路傍晚时到达山底的秘密山洞汇合。

    谁知已过汇合时间，君子又等了我两个时辰却还是没有将我等下山。

    上山的路还好走，只是下山时的路曲曲折折，又有多处分叉，兜兜转转我便眼晕了，再找不到下山的路。

    我却也没有慌，只当是简单地迷了路，顺势爬上旁边一棵树，高高的将全部山路都收在眼底，心底默默记了记，便信心满满地下了树继续走。

    只是奇怪的是，我明明是按照心里记准的路线走的，却是越走越晕，渐渐又是迷了路。我摇摇头，瞅瞅一旁又见到一棵大树，便将裙子束起来又爬了上去。

    默默记了记……好了，这次绝对不会记错……只是这棵树好生奇怪，同我一开始爬的那棵好似一模一样。

    走了这么久，就算是环着山绕也应该快到山脚了罢。

    ……最后我终究是放弃了我的记忆力，决定在原地休息休息。

    许是太累了，这一休息竟在原地睡着了。

    等到君子找到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而我已瑟瑟发抖冻得麻木了。

    至今还记得他看着我那鄙夷又带着一丝说不上来情愫的眼神，然后便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背在背上，一路走一路大呼小叫：“阿凝我同你认识时间也是不短，现今才发觉你竟是个路痴……怪不得你平常走路都喜欢跟在我后面，原是怕迷路。”

    “……那是基本礼节。”我面无表情地耸耸肩。

    君子却一脸不信，“我如今总算是知道了阿凝你的弱点，从今往后你若再惹我不快，我便将你独自丢在山上。”

    我没答话，只悄悄伸出只手在他肩头狠狠捏了一把。

    后来好似是为了验证他说我路痴的正确性，我还故意独自在宫里转过几圈。

    想着自己生活的地方总不会迷路，谁知转着转着却不小心出了宫门，自己还未曾察觉，一路走了下去，最终还是君子一脸无奈地跟着我俩约定的信号弹将我寻到，一路背回了宫里，毫无意外地大呼小叫了一路，总归是说我路痴还逞强，腿短还倔强之类的话。

    我没敢反驳，只是小小地在心底嘀咕了几句。

    比如本公主明明腿很长……

    ——

    有了那次经验，君子便不再让我一个人出门，在宫里转也得命令一堆宫女牢牢跟住，诚然像个老嬷嬷。

    而这次，便是我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去江南的君子的帮助下，给一个同样人生地不熟的人带路。

    想想便好心酸。

    小白本就比我高好多，幸亏他给我的是个短些的袍子，不然不知会长到哪里去。

    想想我提着好长的袍子四处寻军队的纠结模样便更是心酸得紧。

    加之黄河这边不知怎的竟是弯弯曲曲的路一大堆，分叉也多，转着转着我便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有些紧张地看看小白的脸色，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小白仍是清清冷冷的气质，漆黑的眸子中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似他根本没发现走的路不对一样。

    思及此，我倒是消了几分紧张感——虽然我没来过这里，不过他也是没来过的。

    随便四处绕，他又怎的能知道我应该往何处走？

    就在我还沾沾自喜时，旁边的小白忽然便开口了：“许宁？”

    “……嗯？”倒是将我骇了一跳，“怎，怎么了？”

    “你现今是在带着我强身健体么？”

    “……你发现了。”我有些颓败地叹口气，停住了脚步，“我，我走的方向不对吗？”

    “对。”他轻声开口，“照你这么走下去，一年也到不了军队驻扎地。”

    “……”我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你已经是第三次带着我绕过这个地方了。”小白抬眸，似笑非笑地将我望着，“你不认识路？”

    我望了望小白微扬的唇角，尴尬地咳了两声，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不认识。”

    “……”小白垂了垂眼帘，我却敏锐地察觉出他眼底闪过一瞬满满的笑意。

    “跟着我。”他低头将我望着，不多时又转身向前面走去。

    “你认识路？”我连忙跟着跑上去，“那你刚才不早说……”

    “本来不认识。”他偏头望了我一眼，唇角抿了一抿，“多亏了你。”

    “……我？”

    “对。多亏了你，带我绕了这么多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