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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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到太学院的时候,段弘已经站在院门口。
绿沈色长衫,身形纤长,一张脸白净清秀,明明一双桃花眼,却是冷冰冰的神色。轮廓中,微微出挑了少年模样。
景云不喜欢骑马坐轿,平日上朝下朝,以及去太学院教书,都是步行,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段弘站在那里,是在等他。
本来一直安静看着街对面来往行人,注意到景云来,就转过了身子,对着他微微笑了笑,眼内神色还是清冷,一笑却是好看的惹眼,生生拽来一片目光。
“景大人。”
“段弘。”景云在他身前几步距离停下,东君暗暗调查了段弘的身世背景,他是徐州有名的才子,年少成才,博闻强识,文章做的隽永,诗词却写的艳丽。十六岁,学识不仅仅限于纸上,曾经他所居县周发了洪水,他书写几条建议献给县官,免了众多人口流离失所。便是这次科举他没有中举,凭借地方举荐,他也早晚会入朝为官,他不需要来找景云。
当日庆祥楼下的事情也查过,起因是有人外泄消息,说一同考试的学子中已经有些暗暗买通了监考官员,试题早已泄漏,且中举人选都是内定了的。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开,难怪众多学子即刻集结起来要去讨个公道。至于是谁泄漏的消息走漏的风声?查不到。
不过是街边巷角的听闻,溯及源头,找到的只不过是深巷里的一具已经死了几天的尸体。
对方这手做的漂亮。
“久闻景大人声名,今日得以一见,不胜荣幸。”太阳已经升起来,落在段弘脸上,一片潋滟。
景云没有吭声,他只是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积雪已经融化,街上只有街边还留着点水渍,段弘穿的不厚,又不知站在院门口等了景云多久,脸色冻得有点发白。
见景云不理他,他便继续说话:“此来京城,一是参加科举考试,二是想跟随先生学些东西。”话语间称呼转变。景云只作没有听到,东君跟他说过,段弘眉眼间长得有些像他,包括神色举止,但是他一直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因而对段弘的,再多看几眼,也还是陌生。
棋盘上凭空冒出来一颗棋子。景云试想了一下它放的位置,可能起到的作用,觉得实在无伤大雅。于是仍旧没回话,绕开段弘,走进了太学院。
这盘棋下的很大,但凭谁都想来搀和一下,也得看他配不配。
段弘一个人在那儿站了会儿,然后自嘲笑笑,转身顺着街道走下去。
到庆祥楼的时候东君正好走下来,一眼瞧见他,翘了翘唇:“呦,你。”
段弘也看见他,便面对人驻下脚步:“东君。”
东君又仔细打量了他,然后笑笑,转身就走。
段弘进行了一次深呼吸来平复心情。他一大早到太学院门口去堵景云,景云给了他俩字儿,现在碰上东君,还是俩字儿,这俩人不愧是同伴。
对,同伴,他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不过如此,而不像市井流传的那样污秽不堪,景云做的事情他都听说过,也细细思考过,他看得到谋划大局的景云,也没遗落在他身后那个影子,东君。景云着眼大局,算无遗策,而东君最善揣摩人心。
他们两个搭配起来,无论是谁,都逃不出来。
但是凭你们俩再厉害我也不是普通人啊?!闹了这么大动静摆了开场你们俩就这反应?!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啊前辈?!年纪大了不起吗?!
心里嗷嚎完了平复好心情,段弘抬脚继续走。好戏要上演,前戏得长,一切都需要慢慢来。
于是就巧巧不紧不慢晃荡在东君身后。
东君是个话痨,属于对着景云耍贫嘴拥着美女说情话那种,于是余光瞥见身后一直跟着只尾巴,就自然而然慢了两步待到段弘跟上时偏头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回段弘有点吃惊,他本以为东君要贯彻高冷路线,惜字如金,不理自己。但事实时,他还没入东君的眼,路上碰上一个知道名儿但不熟的人,呦一身打招呼也就完了,还要干啥。
想归想,段弘语气没变:“没跟着你,我去前面医馆。”
“哦?你病了?”东君很少显露出生气,语气一直是种愉悦口气,此时配上这个内容,就显得有点欠。
段弘倒没在乎,原本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我的狗送那儿去了。”
东君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没变,心想这孩子倒算是沉得住气,沉稳劲儿不同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倒还是有点像景云,真不是景云私生子吗?景云虽然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但是说不准是驻颜有方,实际上已经四十多岁,这样一想,这孩子的年纪挺对的啊。
心里瞎想一通,嘴上还是随意接话茬:“你狗怎么了?”
“水土不服。”
“……?”
东君慢慢转过脑袋看他:“你把你的狗从徐州待到这儿?”
“嗯,它还小。”段弘依旧很淡定。
“那你带着有什么用啊!你又不能给它喂奶!”
“野狗,捡的,确实是我喂大的。”
说着话到了医馆,段弘准备跟人告辞,转头瞧见这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模样。
“……我到了。”
“我知道。”
“……我要进去了。”
“我陪着你。”
……你谁啊要你陪着我?心里想了想还是带人进了医馆。
大夫认得他,瞧他一眼认出来人点了点头,冲里面喊了一声:“丫头,把那只小狗抱出来。”医馆大夫的女儿,不会看病,平时帮着做做杂事。听见父亲叫自己,哎了一声,一会儿掀开帘子,抱着小狗走了出来。
东君站在段弘身后探着身子看,小土狗,几个月大,长得还不到人小臂长,眨着湿漉漉一双眼睛乖乖蜷在人怀里。瞅见段弘低声哼哼了两声,然后扒着俩爪子要进他怀里。
就这么一只土色的小奶狗,呜呜的叫唤,扒拉人衣襟往人怀里钻,格外惹人喜欢。
东君喔喔的叫了两声:“好看好看嘿!”
“土狗,好看什么。”段弘抱过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它的小下巴,低头仔细看它,眼神难得温柔。
“土狗,你养它干什么。”
东君想抱抱狗,小狗闷头往段弘怀里钻。被放在医馆两天,想他想的不行。
段弘看着它有点心疼,被丢过的狗都这样,怕人再扔了他,凡是离开时间长一点儿,再见着眼睛里都能掉眼泪。
“上一只狗死了本来不打算再养狗了,结果那天走路上瞅见它了,小小一团缩那儿,可怜巴巴瞅我,就捡回家了。哪知道一只小土狗还这么娇气,来这儿了就吃不下东西,跑了好几家才找着这儿能治它。”
“叫什么名儿?”凡是察觉到被宠爱的,都会娇贵,东君心想。
“没名儿,平时就唉唉地叫着。”段弘低头逗小狗,看它伸着小舌头舔自己,浅浅笑了笑,“小笨狗,要不叫景云吧。”
“呦,”东君咋舌拖长语调,“好大的口气。这我必须得告诉他。来我家坐坐吧。”
于是景云回家,把外套脱了递人,一进大厅,就看见两人一狗在哪儿对饮。
沉吟片刻开口:“宴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把我家当你家。”
东君没理他,当没听见,在那儿逗弄小狗。段弘起身对他鞠了一躬:“景大人。”
景云这才正眼瞧他:“段弘,天下聪明人很多,我对你没兴趣。”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这说的是之前那一仗,段弘垂着眼不急不缓道来。
东君在一边旁观,闻言笑了笑,他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
“明日贺联会在他府上办诗会,你可与我一起去。”贺联,贺府次子,任三品官员。国内风气,这些大家族,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办诗会、茶会,邀请的是朝上年轻官员,各府少爷小姐,也包括民间的文人雅士。为的是不过是来往人脉,结交贤能,再是为了给年轻人交往认识异性的机会,许多小姐,除了这样的家族聚会,平时连门也不出,所以才气与貌美的名声,都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人认识到。
段弘家在徐州也算是大家,但是放在京中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因此此次聚会,是他步入上流社会的好机会。
然而段弘听到,也不过神色平平,对景云说却之不恭。
随后景云不再同他说话,遣人送客。段弘从东君怀里接过小狗,与东君低声寒暄几句,也就由人领着出了门,没再刻意逗留。
“为什么明天叫他?而且你很少去这种聚会。”
“我觉得他背后的人是贺老头。”贺家站在皇上这边,但不表示贺家站在他这边。
“他是个聪明小孩。”
“我说了这世上聪明人很多,但不一定都有我的境遇。”
景云揉揉眉心,段弘再练十年,也许他会乐意把他当成对手,但是他现在太小,而自己,不愿意当他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