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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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景云出门时,一眼就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段弘背手站在大门口石狮子旁边,饶有兴致打量着街上过往行人。一件暗色锦缎外袍,穿的仍旧显得有些单薄。

    “怎么在这等我。”景云走下台阶,身后紧跟着一个随从。段弘瞥了一眼,从人步伐身姿间看出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向前两步跟上景云,微微落后半个身位,礼数周到。

    “我没有请柬,恐怕进不了贺府的大门。”

    “这我倒忘了。”

    “大人向来不需要请柬,自然是不记得的。”

    景云喜欢步行,而且也不怕迟到。段弘就步履轻盈陪着他走。

    “站在我门口,不怕人说你?”

    “段弘并非为科举一事上门来求大人,所以不怕人说。”

    “众口铄金,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

    “那大人不怕?”

    “哦?我自然是不怕的。”

    段弘轻声笑开:“那段弘,自然也是不怕的。”

    与段弘说话有意思,景云垂眼看着脚下,段弘略微孩子气打量四周。

    东君跟景云说他俩相像,景云那是问是相貌相肖,还是气质。东君嘲讽:“你这张脸,已经长定型了,端端正正,本来有三分好看,也被你那神情弄的好没意思。那小孩倒好得多,依仗年轻,刚能分辨出男女性别,偶尔那么一抬眼,倒是有三分艳色。”

    景云想起来,便略微侧头看他,段弘对自己相貌如何大概是不明所以,察觉了被打量,就问道:“大人看我做什么?”

    “你身后跟了两条狗。”景云淡定正过头。

    段弘回头,果真瞧见有两只脏兮兮的狗跟在自己后面。其中一条瘸了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

    他蹲下身,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放到两只狗面前。纸包里面是点心。两只狗嗅了嗅,就开始吃起来,他微微侧着头瞧他们俩:“这只狗,”他手指着,“腿是被人打折的,难为还不怕人。”

    景云瞧见他袍子边儿沾了土:“你对狗挺好。”

    “比对人好些,”他拍了拍手站起来,“人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贺家,贺联亲自在门口迎人,远远瞧见景云,有点吃惊,这种诗会,请他三次,能有一次来就是了不得的,景云孤僻,不善与人结交,这是众人所知的。愣了愣还是拱手过来:“景大人,有失远迎。”

    偏头就瞧见段弘,衣着简单,这张脸也不是熟悉的朝廷之上的脸,而且就年纪来说,也太过年轻了,只是气度不凡,小小年纪,甚是从容。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便笑着问了问:“这位是?”

    段弘便拱手行礼:“贺大人好,我是段弘。”

    “只是一个听说会作诗的年轻人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景云随意解释,“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贺联连忙跟上:“这便是显得我有失礼数了,还是由我带二位进去吧。”从一边招呼了管家附耳低声嘱咐他看着大门迎来送往。

    进入花园,以一曲清渠为隔分为两边,男子这边,女子那边,两边各有三处暖阁,桌椅绵延铺散至园中。暖阁挨得很近,前后门打开,有一段短短的回廊通着,窗户也打开,可见外面的景色。女子那边,门窗虽开,但围着帘幔,以示避嫌。

    园中几树梅花开的极好,段弘细看,竟是有不同品种,长蕊单粉、重瓣粉朱、金钱绿萼、紫蒂白照水、常熟墨、龙游梅,是在别处栽培好了,再移植到这里,以供今日观赏,其中几个品种,这种天气下是开不了的,大概是载重在画中中,用暖炉催着,熏出来的。

    便不由低声感叹:“这样的诗会,要是普通人家,却真是办不了的。”

    景云没做声,他偏爱金钱绿萼,站那儿多瞧了一会儿。一边贺联听了大概,就笑了笑:“花房花了些时间,冬日也无别的景色,栽来给大家伙看看,也算是兴致。景大人可有喜欢的?可派人送去您府上。”

    景云转回目光,淡淡看他:“贺大人客气了。”

    贺联这里梅花载种的再好,也比不上宫中那一片,整个院子的梅花。刚刚开好时,顾珣传他下朝后过去,然后献宝似的带他去了院子,“你看,可是好看不好看?”

    纵然是景云,也不由的一时愣在那里。

    顾琉瞧着他神色,知道他喜欢,牵着人顺着小道往里走:“里面还有别的品种,你都看看,朕早猜到你会喜欢。”

    “陛下,”景云若无其事甩开他的手,“世间美好的景致,没有人拒绝的了。景云若是喜欢,也不过是这个理由。”

    山川湖泊,白云明月,都是这时间美好的景致,难道都能因为我喜欢,所以搬到这里吗?

    说的顾珣有些低沉,但见他目光停在金钱绿萼上,又开口问:“喜欢这个?”

    景云偏头看他,皱了皱眉头,而后也没再推辞:“是的,请陛下赏臣下两株吧。”

    当日景云府上后院,就多了几株开的正盛的梅花,风一拂过,落梅如雪乱。

    将景云和段弘引入室内,贺联便回了大门,再去迎等别的客人。一踏入阁子,暖和的不像冬日,是正中放了硕大一个暖炉,东西南北角落又各放了几个小的,用的煤好,一点烟味儿也没有,也因燃着熏香,屋里便有如有如无的淡香。段弘细细嗅了嗅,是龙涎香。价值远远胜于黄金,民间更是买也买不到。再次心里感叹了奢华,又觉得这不愧是家族。

    抬眼去瞧景云,还是面无异色,丝毫不被这奢靡打动。

    阁子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多是官员,看见景云进屋,忙起身招呼。朝堂上不说话说得过去,私下这种场合再不寒暄几句,就显得太不会做人了。

    一面又心里嘀咕,这个景云,今儿怎么来了。

    段弘站在一边,也不显得尴尬,人同他打招呼,他就回礼,不卑不亢。

    再等片刻,人都到的差不多,三个暖阁来回走动,瞧见景云都有点吃惊,只是面色上不显出来,仍旧满面春风:“景大人也来了,合该大家一起聚聚的,今日可要玩的尽兴。”

    此次既是以诗会为名,主人家说一句话,便开始第一轮。因是冬日,怕人一时还没暖过来,就在屋内作诗,限律限韵,燃着梦甜香。

    到底并未有几人真心只为作诗来,所以一面酝酿着诗,一面几人围坐着聊天,有人来找景云攀谈,他亦不多话,但也不推辞,人说几句,他跟着和上几字。段弘就站他旁边听着,一双眼睛略微带笑,瞧着人。

    “你陪我们在这儿干什么?”一会儿景云停下话头,转头问他,“我不作诗,但一会儿你没东西交出来,可要叫人笑话。”

    “作诗有什么难,一会儿给我数十个数,我就能想出来。”段弘略微显露些少年气傲的样子,“只是大人为什么不作诗?”

    “我作诗,要为了什么?”

    有人为结交,有人为显名,有人为附和,这些我都不需要,所以不必在这上面费心思。

    话毕,一支香也要燃尽,贺联高声说了几句玩笑话催促,又派人去添瓜果甜点。待梦甜香全部燃烧完,带着小童亲自收写好的诗。

    “还不快写?”景云瞥眼人。

    “十个数,十个数。”段弘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一手扶着袖子,笔尖触纸,而后一气呵成。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痕迹,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气,如同断金割玉一般。

    写完后将笔搁至一边,让开些许位置,看着景云等他指点。

    “似龟趺昂首,颇有气势,只是几处笔势略显纤弱,可见字同于人。”景云一句点评,一棍一枣。

    “那请大人同我写几字看看,好叫我学习?”

    一句话说的有些不服气,景云没在乎,“我的字不好,太横平竖直,过于端正刻板,倒是认识一个人,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说话间贺联已走进屋里,朝众人打了招呼,客气几句,讲写好的诗收过去。

    “他为人很好,八面玲珑。”段弘低声评价。

    “这是贺家的家教。”

    “我是该学着?”

    景云本在看桌上的三紫七羊,闻言看他一眼:“我又不是你的老师。”

    段弘眯起眼睛:“这真是极可惜的事情。”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若能胜过老师,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贺联收好诗,站在三阁中间一一念出,众人点评,除却实在文理不通的,全都挑出可取之处夸奖,其中段弘所作的一首诗仍旧相仿往日一贯风格,用词艳丽,引的几人好奇这是谁。

    贺联是玲珑一高手,弄的气氛祥和,有人忽然高声喧哗“诗会诗会!没有酒怎成诗词?”几个人同意,跟着起哄,一下子就热闹开来。

    景云目不斜视,却偷偷用手肘拱了拱段弘:“流觞曲水啊少年。”

    段弘一脸苦大仇深看着屋外,寒冬腊月,北风习习:“景大人,他们是开玩笑的吧。”

    “不,展现你男子汉风采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