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山下这个村子太小，安静祥和的很。顾琉和司牧在日落时分到，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散步，牵着孩子的母亲，和懒散背着手散步的老头。

    路边有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的人，还有几个匆匆收拾了摊子准备回家的商人。说是商人，仔细瞧瞧，不过是卖时令蔬菜的。

    四下民居里传出的都是家人间的谈笑声，和饭菜的香气。他们沿着街走了一会儿，才看见右手边一家二层的楼，门口挂着破旧的木头招牌：客栈。

    虽然矮小不像样子，格局像个民居一般，顾琉多看了两眼，瞅见门楣、屋翎雕刻的图样十分细致生动，古朴漂亮。

    进了客栈看见老板正趴在台子后面打瞌睡，走进了手指磕磕桌子，才猛地惊醒，擦着口水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两个人：“啊客人打尖儿住店？”

    一面说着，低头去翻牌子，外面忽然跑进个四五岁俏皮可爱的孩子，一溜烟钻进台子后面，踮脚拽着老板袖子：“二叔，二叔，我娘让我跟你借把剪子！”声音清脆，带着点儿奶娃娃的味儿，因为口音几个音儿拐着弯，听起来十分可爱。老板就拍拍小孩的发旋儿：“等会儿我给你们家送去，还要不要别的？家里吃的缺不缺？”“那我就不知道啦，”小孩儿一笑露着几颗牙，门牙还缺了一颗，豁着口，说话有点漏风，“二叔你上次给我吃的糖还有没有！”“我可不敢再给你乱吃糖，怕你娘揍我。”说着弯腰一拍小孩屁股，“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小孩这才抬头瞅瞅人，然后怕生似的，往人身后躲了躲，然后又笑笑自顾自跑开了。

    “地儿太偏，”老板探身瞧着小孩跑出去了，翻出房间牌子擦了擦，递给人，“一两个月不见得能有一个客人。”

    顾琉长相不说，单论司牧，因为自小练武，且后来又陪着他久经沙场，身上其实是有种血腥气的，刻意隐藏都藏不掉，放在军队里还好，没人觉得他和旁人有大的不同，只是放在普通人堆里，就即刻显现了出来，走路的姿势，站姿，甚至眉宇间的神色表情，谨慎、冷酷，都足以让人警惕害怕。

    但是客栈老板也不过随意瞧了他几眼，看清长相而已，一眼没再多看，司牧仔细观察着，他不是努力装的，他的手都没有因为吃惊害怕而颤抖。

    他有些疑惑。

    顾琉倒还好，他一直没太觉得自己气质风范与别人有什么明显的区别，而且经历了这么一段时间，他一直怀疑自己身上添上了点匪气。

    定了两间屋子交了房前，跟人说把饭菜送到屋子里去，两个人就上了楼。司牧眼神扫过客栈每一个角落，上楼梯时走在前面，楼梯也挺久，踩上去就咯吱咯吱的响，弄的带路的伙计怪不好意思的闹闹头：“您二位别怕，别听这楼梯这样嘎吱响，其实结实着呢。只是我们这么个店，也确实没啥客人，所以也没钱再给装的好一点儿。”

    “这家客栈有几个人？”

    “就老板，我，还有一个厨子，没客人也用不着雇人，我和厨子也不是见天儿在这待着，平日里没客人我们也都出去干活去。”

    “现在除了我们俩，没别的客人？”

    “没有，就您二位，我们这儿撑死了也就能住上三五伙人，或者是来这儿捕猎的，或者当大夫的来这儿采药草，毕竟也太偏了不是，所以这二楼六间屋子，都住不满。现在除了您没别人，也安静，您安心住着就行，有事儿就招呼我们。”

    “你们住在这儿？”

    “哪能啊。老板住这儿，一楼院子里，我和厨子住自己家里，都这个村的，家离的也不远。”

    伙计话多，一路上问一句叨叨叨答三句，也是热情好客，毫不因为是陌生人而显出警惕提防来。

    房间很小，打开就看见一个小桌子，和后面靠着墙的一张床。伙计推开门就先进去，把两扇窗户打开，用木条撑起来。清新寒冷的晚风吹进来，带着这里特有的一种冰雪味道。

    “虽然不常住人，但是每天都打扫，所以也干净，您看看还缺点儿什么吗？”

    “能洗澡吧？”

    “这肯定能，”伙计咧嘴笑开，“我们村口打了口井，都是挑那口井里的井水，您放心。”

    站了一会儿见两个人没再有别的吩咐，伙计就说了一声下了楼。

    顾琉把行李放在桌子上，走到窗户前面，那里正对着皑皑雪山。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有什么人，也看不清建筑，顾琉只是望着那里想事情。

    司牧明白，所以沉默站在他身后，等待着他。

    “我们明日就出发。”半晌他说。

    “是。”司牧略一躬身，拿着行李转身出门去他的房间。

    休息一晚，两个人都换上深色的棉布袍子，重的不易携带的行李都留在了房间里。佩剑等物随身携带。

    下楼吃了早饭，询问老板哪里又卖厚外袍的地方。

    “嗯？二位客人要去哪儿？”

    “想去山上看看。”

    “呦，现在这个天气，实在不太合适。客人要是上山打猎物，不如等来年开春，你看现在这天，说变就变。要是来一场大雪，可能就得困在山里面了。”

    顾琉喝完粥，对老板笑了一下，“老板好意心领了，我们就上山看看，若是瞧见要有风雪来，也不逞强，即刻下来。”

    “这样啊……”老板挠了挠头，给了指明了村里卖成衣的店铺。“不过恐怕也买不着什么时新样式的，您别图好看就成，料子都是好的，一定暖和。”

    顾琉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待要站起来时，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板瞧见他语气熟稔跟他打招呼，那少年便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这边，大堂里骤然间一片明亮。

    身材修长，双眼温润如玉，双眉凌厉似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同老板打过招呼，目光便转到了顾琉这边。

    “哦哦对了，小孟，”老板热情的引荐起来，“我这里有两位客人今天想要上山，你看看，不如你带他们去，不然这么个天山上太危险。”

    顾琉站起身来面对着那人：“这倒不必了，我们只是上山观赏一番，不要紧的。”

    那年轻人向他们走进了几部，眼底一片水光，微微挂着笑看人，听顾琉说完，片刻开口：“你说谎，”然后他缓缓的绽开了笑意，“你是顾琉。”

    顾琉一时愣在那里，手已经自然地搭上腰间的长剑。而身后司牧，更是剑已出鞘半分。

    那人目光自然扫过他们的手中动作，笑意未减，声音仿佛两片冰玉轻轻相叩：“不用担心，我是孟引。”

    孟引。

    顾琉心底一时绕过许多思绪。

    倒是一边老板先打破沉寂：“小孟，这是怎么了？”饶是心大，也看得出这剑麻弩张的氛围。孟引向他摆摆手，“没有什么事情，我们聊聊就好了。”

    然后抬头看了一下楼上，向楼梯摊开手示意：“我们去你房间谈谈？”

    顾琉想了想，略侧过头对身后司牧点了点头，司牧才收回手中的剑。

    孟引也全然没有介意。

    “你知道我会来。”

    “是的，很久以前，师傅就说过你会来。而今你来了。”

    他站在那里，神色淡然平和，异常年轻的年纪，眉宇轩昂，却一点戾气也没有。他等了他几年，如今等到了。

    顾琉随他回了房间，司牧在后面将门掩上，然后站在门口看护，一面防止孟引做什么，一面确保没有人偷听。

    屋内顾琉与孟引隔桌站着，孟引始终神色未变。他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像是山间青竹，并且让人觉得值得信任。顾琉发觉自己在气势上竟然无法胜过对方，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你是玄微子的徒弟，景云的师弟，我什么时候能去见你师父？”

    “任何你想去的时候，待你收拾好，我便可以带你去见师父。但是师父不会下山帮你的。”

    “为什么？”顾琉皱起眉头，手自然攥了攥。

    孟引这才显露出了一些，除却淡定沉着外别的神色，他有些……哀伤。“师父说他大限将至。”

    顾琉有些疑惑，上次见玄微子，他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现如今，应该也不过七十左右，如何……也不该是如此短的寿命吧？孟引瞧出他在想什么，散了眉宇间愁意，略微笑了一下：“师父已经一百零三高龄。”

    “啊……”没控制住发出一声慨叹，“那么……”

    “我会随你下山。但我要学的东西还没学完，你需要等我一段时间。”

    顾琉觉得不妥，他思考了一下局势，“若是等你，许多事情怕是来不及。”

    “没有关系，”孟引全然知晓世事一般，“时局不会变，师兄会等我。而且现下，我仍有一些知识没有领悟，便是陪同在你身边，也起不到助益你的作用。”

    顾琉没有回复他，他心里觉得这件事情透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因为……太过顺利。他来这里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劝孟引下山帮助自己，但是他认为这个过程一定需要耗费许多，他想了很多说辞和方法，却没想到一来这里便见到孟引，而且从对方态度看来，他一早就决定帮助自己。这是为什么？玄微子所教导的两个徒弟，一个去帮助顾珣，一个现在来帮助自己，是为了什么？

    “我带你去见师父，”未及他想清，孟引开口，“你会明白你所疑惑的事情。”

    顾琉抬头盯着他，良久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