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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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怀安看见一个身影一点一点的移动了进来,在门边停住了似乎在屋子里打量。方才的门响声似乎让谢九也醒了,晋怀安看着谢九动了一下,抱紧的胳膊渐渐放松,一只胳膊向后摸索了过去,轻轻握住了晋怀安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一下为好。

    晋怀安会意,继续面朝着门的方向与谢九并排躺着,眼睛眯着死死盯着门口的黑影,空闲的一只手慢慢的向床头去摸放在那里的短刀。

    黑影在门口停留观察了许久,似乎自己并未吵醒床榻上的两个人,便放下心来开始向屋子里摸索。晋怀安盯着他一步一步弓着身子靠近了屋中央的桌子,开始翻找桌上的包袱。

    晋怀安心下便舒了一口气,毕竟只是谋财,包袱里随身也并未带多少贵重之物,出使的礼品也早做预防的放去了别处保管,拿去便就拿去罢,边境之地鱼龙混杂,再加上自己身份又是特殊,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于是晋怀安便放松了下去,看着黑影将包袱放在怀里开始轻盈且迅速的像门口移动出去。

    罢了,拿走便拿走吧。晋怀安放下手里的刀准备此事就此了结,最多不过是明天发一封急信回去把这事报一下,把这边境地区的官员免了职罢了,不是针对自己的行刺便是好的。晋怀安刚刚躺下,身子还未接触到床榻,便看见谢九突然一下子起了身,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朝门口便是冷冷静静的一句:“站住。”

    那黑影明显被惊吓到了整个身影一滞,回过头来似乎要向自己这边冲过来。

    谢九究竟在想什么。晋怀安有些郁闷的也随着他起了身,本来就可以了结的事情如今倒真成了非兵戎相对不可。谢九趁那黑影犹豫的档口身子迅速向后靠了过去刚刚好倒在晋怀安的怀里,微微仰头靠近他的耳朵低声的说了句:“文牒”

    晋怀安整个人都呆住了,谢九说的是什么他并没有听清,但是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带出的温热的气息,混夹着睡眠的迷蒙,却一阵阵的扑向自己,缠绕着自己的理智,直到把头脑中的冷静都蒸腾出热度,开始沸腾。谢九看他没有反应过来,便重又说了一次:“出使的文牒在里面。”

    这次晋怀安明白了过来,这包袱里有着自己出使的文牒,若是被拿走了便也没法见公子启了。他开始懊悔自己方才怎么没想到,若不是谢九这一提醒,这就酿成了大错。

    当下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晋怀安思前想后,那黑影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头就往外跑,谢九挣扎着起身摸索着要过去,晋怀安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了句:“在这呆着,我去追。”说完便拿起衣服追了出去,谢九听着晋怀安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下楼,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是成功了。方才他趁着小二上楼添柴火的时候,用唇语吩咐了他派人夜里来偷这文牒引晋怀安出去,给自己留出时间来看那封传来的信。谢九心里掐算了一下,纵使那人武艺再高,碰上晋怀安也跑不远,这样算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方才晋怀安追出去时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一阵阵寒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裹挟着外面昏暗的光,炭火盆里的炭被风一吹又开始零零星星的闪着微弱的光,谢九睁开了眼,眨了几下适应了周围的环境,零星的光让他本就不好的视力变得更弱,果真方才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熟悉了位置的行为是正确的

    这样想着谢九急忙下床开始往桌子那边走,从床到桌子的距离方才谢九已经掐算过了不过是七步,只不过当下屋里是光线太暗就算是睁眼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谢九心下有些着急步子便乱了点儿,才几步就被地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整个人猛地摔在了地上。身子低下来了,谢九便彻底失去了方向感,他努力的睁眼看着眼前的黑暗,伸手有些着急的四处摸索着,他感觉到自己碰掉了许多东西,噼噼啪啪的落满了自己周围的地面上,但是他无暇去管这些,晋怀安快回来了,他必须立刻找到信,不然自己这番功夫便都是白费了。谢九趴在地上,找不到扶持的东西便直接这样向前移动,直到他的头碰到了桌子的一角,他急忙直起身在桌面上摸索着纸张的位置,炭火里还有闪烁的火星,若是凑过去借着光还能看得见信上的字迹。

    谢九摸索了半天终于是摸到了信纸,他急忙拿了信凑到了炭火盆前借着火光想辨认请上面的字。在这之前,谢九心里是忐忑的,他太过于急切的想知道信的内容,没有考虑到以自己的视力能否看得清上面的字迹。

    但是现在,他却是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徒劳的。

    他手里拿到的是一张白纸。

    究竟是晋怀安当初收到的便是这样一张纸,同自己说的是那样的话,还是这些他收起来之后调包了……

    总之不论是怎样,谢九心里都知晓一点。

    这封信都是晋怀安在试探自己。试他究竟会不会看,若是他当真半夜起身来看信,那便是落了他圈套,把自己装瞎和做探子的名头给坐实了。所幸自己费了一番心力也设了个局还他,到头来,他们两个都没试得出对方的真心。

    何必呢。

    谢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耳边听着晋怀安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估摸着是已经上了楼梯,已经来不及让这屋子恢复原样,谢九只是迟疑了片刻便迅速的回到了桌子附近把信放了上去,他开始庆幸自己的记忆力极好,连信起初被放的位置都记得。晋怀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九听着了急忙想回到床上,脚下不稳踩到方才自己碰了满地的东西,重心一个不稳一下子又被摔在了地上。他听见晋怀安回来了,这屋子里的样子估计是容不得晋怀安不怀疑,但是谢九知道,接下来便是看他怎么演,演的好了,他便能将一份信任和一份真心全部收到怀里。

    晋怀安这边拿着包袱回了屋,便看见这样一副光景。谢九还穿着那薄棉的中衣,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身子周围散乱着一地的东西,茶杯就碎在脚边上,连椅子都被撞得歪了。

    谢九就背着他坐在地上,手有些迷茫的在地上,椅子上四处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又似乎没有在找什么,不知所措,双脚就这么赤裸的露在外面,脚底有些脏,晋怀安依稀能看见被这地上的凹凸的地面挂划出的伤口,和他微微颤抖着的后背。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瘦小,就像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一个人突然跌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晋怀安走了过去,蹲下神扶住了谢九的肩膀轻声唤了句:“谢九,你怎么了?“

    谢九顺着他的手慢慢的转过身来,脸上汗津津一片脸色白的吓人,仿佛方才出去追那贼人的是他一样。谢九仿佛是才听见了晋怀安的脚步声,脸上的紧张和无助一下子褪去了,留下的又成了他一贯的平和。

    谢九伸手扶住了晋怀安的肩膀,有些小别扭的凑近了他闻了闻,然后放心的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用着平常的语气说了句:“没事,只是有些着急便没能走稳,只是摔了一跤,不碍事的。”

    晋怀安看着他就笑出声来了,方才他该是怕了在寻自己吧,估计是想帮忙结果屋子里一片漆黑跌跌撞撞成了这样,紧张的都听不出自己的脚步声。刚刚知道是自己回来了还凑近闻自己的气息,别扭的像只小猫一样。明明不那么坚强的人偏要用这样一张脸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这该是多强的自我保护。

    晋怀安搂着谢九的肩,让自己成为他的支撑点,把他慢慢的扶起来,声音轻轻的似在安抚着他:“包袱我拿回来了,文牒都在,那贼胆子也小,不想多生事端,跑出了一段距离后看我追了过去便丢了包袱跑了。不用再担心了。“、

    谢九听了后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晋国边界这么乱,若是这贼知道自己偷到了谁头上,定是吓得腿都要发软了。晋王你这边境地区的官可是要免职的啊,玩忽职守成这样。盗贼四起,人人自危。“

    晋怀安看着谢九又恢复成了往常那样机灵着和自己打趣说话的样子,心里踏实了许多,谢九还是那个样子,就好像前日晚上拿转瞬即逝的恐惧一样,再多的情感活动,只消一会便又复归平静。晋怀安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是那是,在宫里呆久了,也不知这地方乱成这样。此番出宫也是收获不小。“边说着,边扶着谢九重又躺回床上。

    晋怀安看着谢九躺进被子里,面容平静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晋怀安没有立刻上床,他就坐在床边上,眼睛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信,依旧是原模原样的在哪,位置都没有变动一分。晋怀安发现,自己确认了这一点的时候,内心是欣喜的。他心底里不希望谢九是骗自己的。方才他是可以立刻捉住这贼人的,可是他没有,他心里是怀疑过的这是不是谢九给自己设计的一个局,但是即使这样,他也依旧愿意陪他演下去,到底是想看看谢九想做什么,还是单纯想陪着他演,晋怀安不知道自己是哪种占上风。

    晋怀安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遇见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便想接近他,想了解他,想打败他。晋怀安自己都觉得可笑。

    “谢九……“晋怀安眼睛没有望着谢九,只是没有焦点的看着眼前的黑暗,喃喃自语。

    “你方才……是不是在寻我?“

    谢九没有回答,晋怀安听得见他均匀的呼吸,屋外的月亮似乎隐在了云后,屋子里没了月光便黑的浓烈而透彻,晋怀安看不见谢九的样子。

    他在黑暗里轻轻了笑了声,然后自己回答了一句:“是的吧……“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两个人便启程出发了,此地甚是混乱不宜多留,若是快马加鞭再来个半日的光阴也可到达陈国国都,路上突发事情太多,还是不应再耽搁了。

    谢九这一路都没再说话,同前日一样安静的坐着,似是睡着了又似是醒着。晋怀安看着他的脸,不禁是感叹着,果然盲眼也有盲眼的好处,别人窥不见内心,连他是否清醒都不得而知。谢九心里也是不再纠结这次未知的出使,走一步算一步,自己是陈国,也是公子启最大的棋子,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成了弃子。他努力的让自己的心重又恢复了平静,安心的等着到了陈国国度之后再做安排。

    到了第二日晌午的时候,马车驶便到了陈国。晋怀安与谢九在一家小酒馆吃了些饭食,便准备走去面见公子启。

    马车走在街上实在招摇,晋怀安也想借机看看陈国的国都的样子,便扶了谢九下车,只喊了车夫直接将车子驾到门口候着,自己带着谢九下车走过去便好。谢九心里自然是欣喜的,陈国到处都是公子启的眼线,还没有到夜禁的时候,街上的行人这么多,保不齐便能收到口信,知道点什么总是好的。

    陈国的街道确实没有晋国那般繁华,但是勾栏瓦舍小吃摊贩却是样样俱全,深巷里有些破旧的砖瓦墙掩着酒旗招展,脂粉店里就算是妆品已经不入时了,依旧可闻阵阵香风,陈国和晋国不同,没有蜿蜒的河水从中间穿过,便自然没了画舫的莺莺燕燕,勾栏馆子里传出来的小曲儿已经不是时下流行,听得也依旧是舒服,热腾腾的包子一出炉,掀开竹盖子,面色有些暗沉的包子整齐的码成一圈,香气却丝毫不减半分。晋怀安一路走着一路心里也是叹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有权有势平步青云的时候觉得夜夜笙歌便是福气,平头百姓布衣麻履天天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也是福气。他本以为来这里能看见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错了。国君昏庸无度那是国君的事,习惯了贫苦生活的百姓还是天天细细的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

    到底是经历过了杀戮和逃难的人民,陈人顽强不屈而好战,这是当下人都知道的。若不是这朝政昏庸皇族倾轧,这个国家必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晋怀安边是想着,边回头看着扶着拐杖跟在自己身后的谢九,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声嘈杂,谢九依旧是能停停走走的跟在自己身后,偶尔晋怀安走的快了些他便要停住几步从路人的脚步里准确的找到他,再快几步跟上去。晋怀安在前面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谢九,有时候偷偷加快几下步伐让谢九跟不上自己,他喜欢回头看谢九脸上那一瞬间的迷茫,和之后的认真和平和,复杂的表情在一瞬间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又复归于平静,晋怀安觉得十分有趣。谢九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个迷,但是他却是个能让晋怀安安静下来的迷。

    晋怀安玩够了便站在原地等了谢九一会,等他走到自己身边才轻轻握住谢九的胳膊,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

    谢九听了这句话,嘴角有些忍不住的抽搐,自己又不是一只小狗,怎么就说丢便丢了。

    “大人……我好歹也是陈国人,即便是失明之后极少出门,这街上的路也是认得的……”

    “阿九,你几岁失明的?”

    “八岁。”

    “听说你当年被抄家侥幸逃脱,之后被人救起?”

    “恩。只是一对平常夫妻,如今都已去世了。”

    “那……你被救起之后这么多年都闭门不出?”

    “时机不到,又是戴罪之人,再加上盲眼,诸多不便。不如在乡下教教书,赚几个散钱。”

    “哦?时机……?”晋怀安觉得有些意思,兜兜转转的似是聊天实为打探了这么久,谢九说的不过是自己也查得到的东西,只是他不知道谢九曾是个教书先生。

    挺像的,若是晋怀安第一眼看见谢九的时候,他不是被关在柴房里白衣染尘,他当真会觉得他该是乡下一个教书先生,在私塾里合着眼来来回回的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直教到他一把胡子,成为一个老人,却依然是和和气气的。谢九是善于收敛自己锋芒的人。

    “恩。”谢九简略的应了句,晋怀安没有搭话,谢九便顺着他的方向仰头,他感觉到落日时分的日光照在自己的脸上,他突然想说这一句,兴许这是这么多天他对晋怀安唯一一次坦诚的一句话。

    “你就是我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