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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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晋国到陈国的道路不算是远,乘坐马车也不过是几日的光景。谢九出发时随身并未带什么东西,当日晋怀安在宫门口见着谢九的时候,前日夜里那个会恐惧会退缩的谢九已经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完全抽离开来。这个在宫门口拄着拐杖站的笔直的青衣男子,又成了当时那个为求见自己三日不离的执拗的模样。

    谢九听见马车的声响便从容的往边上挪了几步避让开来,他听着马车前的帐子被掀开的声响,接着便是晋怀安的温温和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谢先生,上来吧。”

    谢九被这温和的声音惊的愣住了,他开始怀疑晋怀安今早吃的饭里是不是被人投了什么让他神志不清的药。昨天夜里还是一副咄咄逼人,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如今这样一幅谦谦君子的样子是演给谁看。

    谢九只能心里这么想着,却也不能将这满腹的狐疑倾倒到这人的脸上。拐杖向前探一探,一步便能迈出去,这宫门前的路谢九走过两次便熟了,心理掐算着步数刚刚好的停在晋怀安的马车前。

    他听见了衣服摩擦的声响。

    谢九觉得自己必然是产生幻觉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晋怀安这是在向自己伸手准备扶他上去么。他合着眼睛,就停在刚才的位置上没有动,他不敢相信自己对那声响的判断,他到底是该自顾自的用拐杖摸索着上马车,还是伸出手……

    谢九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自作多情过。在那之后很长的光阴里,谢九都在遗憾自己那时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一看那一刻晋怀安的样子,这般温柔又不设防的晋王,在那之后他几乎再没有见过几回了。

    晋怀安高高的坐在马车上,向着谢九伸出手,一副微笑如水的模样,他说:“谢先生,我扶你上来。“

    谢九伸出手搭了上去小心的上了马车,他感觉到晋怀安手掌的温热,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谢九变得局促不安,他搭着手安稳的坐上了马车之后便把手抽了出来,重又交叠在腿上,他抑制着自己不要有过多的表情,却停不住心里的算着。昨天夜里谢九想了一宿,纵使晋怀安神通广大也不会这么快的发现自己和公子启的关系,他相信公子启的人办事绝对是滴水不漏。这次扣押商人之事只能说是凑巧,晋怀安既是怀疑自己,那便查吧,自己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失态,若是路上再有什么异数发生,自己就当真帮着晋怀安把这怀疑给坐实了。

    反正,不过是再见一次公子启。

    而谢九本以为,自那日自己离陈投晋之后,在他不长的生命里,他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直到出发的时候,谢九才知道,此次陈国之行其实是一次名正言顺拿着晋王文牒的出使,只不过这使者身份略有特殊,正是这晋王本人。文书里写着明明白白,晋国为这晋商被扣押之事特派使臣前去面见陈国公子启。晋怀安本人化身为这使者,而谢九便是这使者的侍从。此行除这两人外,便几乎没有其他什么人,此次和谈的见面礼晋怀安也已经备好。他对谢九解释了一句:“寡人只是听得公子启的名声已久,闻得此人胆大妄为心狠手辣却在陈国地位举足轻重,便借此机会来拜会一次。”

    谢九听着晋怀安解释完了此行的全部经过,心里便是有了些底,只是这路途之中晋怀安若是随时不离左右,他该如何与决明通信。他始终不知公子启为何莽撞至此在议和的当口兴出这种事端,这件事若是一直悬在他心里落不定,谢九实在没有胆量去见公子启,他不知道再见面的时候那人对自己是什么表情。

    谢九这边正是分析的紧锣密鼓,脑内的白色宣纸上一页一页誊的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写满了接下来该应对的计策和应答之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还没待写完便被晋怀安的声音给停住了。

    晋怀安唤了句:“阿九。”

    谢九被这两个字惊的一滞,他甚至想拍拍自己的耳朵,从方才到现在,晋怀安整个人变得让谢九心里没了底,他确信自己之前把这人能看得通透,连他下一句要说的话他都能在心里猜得七八分,如今的这个晋怀安,陌生的让谢九觉得他从未见过。

    而晋怀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知道谢九虽盲眼,但察言观色之本领超于任何人,他之前在他面前输的可谓是一败涂地,但是此刻他要的就是谢九开始动摇自己的认识。韩骁一直都说,他晋怀安为人君与为人友是两个不同的人,容他谢九再厉害也不能从短短几面之间窥得他两种自由转换的性格。你越是以为把我了解的透彻,我越是要彻底颠覆你的认识。晋怀安倒是要看看,谢九还能挺的多久。毕竟比起眼前这个面上甚少表情,沉默不语的谢九,他似乎更喜欢那个会恐惧会犹豫的他。

    晋怀安喊了一声阿九之后,两人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晋怀安已经数的清车门外的马蹄响过了多少声。直到谢九神色不改的缓缓打破了沉默:“晋王……臣……”

    “嘘……”晋怀安故意压低了声线,有些夸张的停住了谢九的话,“现在既已出了宫门,我便只是作为使者的晋国中大夫,而你是我的贴身侍从。哪里还有什么晋王什么臣的。”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阿九这个称呼又是什么。谢九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能回应着:“谢九明白了,方才是谢某疏忽了。”

    “无妨。”晋怀安笑的出声,“既是贴身侍从,先生又是陈国人,若是怕被认出光是乔装打扮恐怕还不够,在下便自作主张的喊阿九,也显得亲近些,先生看怎么样?”

    谢九心里几乎有点确定了晋怀安是在寻他开心。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晋怀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必是一副春风得意。虽然他不晓得这种小孩子家的行为究竟是有什么乐趣,但终也还是应了他。

    称呼而已,没什么重要的。谢九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却掩不住心理的一阵异样的感觉,被人当成一把兵器使唤惯了,突然有人能无视你尖锐的刀刃把你抱在怀里护着,便觉得是此生再无憾事。

    此后便是一路无话。

    晋国的地理位置处于中央,陈,肖,吴,魏四国分于晋国四周,因而历代晋国国君都将边塞守卫当成军机大事,局促的地理位置带给晋国浓厚的危机感,所幸的是各国争心各有,联合抗晋之心还未有过。此番要前去的陈国正是在晋国的北向,两国交接之处甚是荒凉少有人烟。马车行进的离晋国国度越来越远,谢九心理的不安就越来越重,他已经无暇顾及晋怀安的性格转变,现下里他满心的事只有一件。

    公子启究竟知不知晓自己这次会去面见他。如果知道,那他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轻易杀掉晋怀安的机会,那么谢九要怎么办?如果不知道,那么若是见了面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晋怀安太聪明了,谢九不得不多防着点。

    马车外的天渐渐转为浓黑,谢九发现四周开始渐渐变暗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他方才思索的太过投入,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体已经僵直酸痛,他微微动了动头,轻轻呼了一口气才驱走了浑身的疲倦。晋怀安听着谢九这边的动静提声问了句赶车人还有多远的行程。

    已经出了国度,快到晋国边界了,若是加快赶路的话,明日便可到陈国边界。

    晋怀安听了便吩咐着赶车人找一客栈前停下,若是再晚点便只得露宿街头了。

    马车在客栈前缓缓停下,谢九这次学了乖,没等晋怀安做出什么动作便自己拄着拐杖下了车,在下面候着他。既然是侍从,那便要演出侍从的样子来。晋怀安走在前面进了客栈,这个时辰了客栈里依旧拥着不少人,毕竟是临近边界夜禁也没那么严,贩夫走卒赚的便是那起早贪黑的钱。晋怀安怕客栈里人声鼎沸谢九跟不上,便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走的用力了些好让谢九听着。他知道谢九自傲的很,甚至有些自负。一个如此自负的人是容不得自己的弱点被放大出来的。果然,,晋怀安走的慢了之后谢九便跟上来了。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先坐下歇息了。店小二看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带着一个青衣盲眼人进了店便觉得奇怪,只是狐疑了片刻便转为了了然,边塞地界上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没见得过,偏偏是这两人是极少见的。这边想着便急忙的招呼上去了。

    “两位客官,是打尖呐还是住店?“

    “贵店这个时辰还能人声鼎沸,生意可是不错?我们二位赶路至此,想借地休息一晚,不知是否留有两间上房容我们歇身?”晋怀安这边喝着茶这边应答着话,端的腔调都不偏不斜的是一个连夜赶路舟车劳顿想寻一歇身之地的公子模样。越是边塞地区越是混乱,这店里鱼龙混杂,各国人均有,若是被认出身份保不齐能出什么乱子。

    小二听了这话确是一脸的犹豫,思忖再三才试探着回答:“这……二位客官,这时候有些不巧,店里的房几乎都满了,还留有一件房偏北有些漏风,勉强可以住人。不知这……”

    “那便是这一间吧。”晋怀安笑眯眯的冲小二点了点头,“这一程路远,能有歇身之处便是最好,烦请店家给屋子收拾一下,我们二位随后便上去。”

    谢九这边听着脑子里嗡嗡作响,晋怀安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感觉不错的话,晋怀安要的便是这个只有一间空房的结果,他是不放心自己。他偏偏的带谢九来这陈国就是怕他在晋国兴出事端,如今这一路不让谢九离开他眼皮底下半步,也是为得不让自己暗地里做什么花样。

    呵。谢九心里冷笑道,晋王还真是多虑了。一个连路都走的磕磕绊绊的盲眼瞎子,再厉害能怎么样。

    谢九随着晋怀安上了楼,盲眼这么久上楼梯时依旧是磕磕绊绊,谢九握着木质扶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摸索着上去,前边晋怀安推门先进了屋,后面谢九刚踏上最后一节楼梯,扶在扶手上的手突然被人窝住,几乎是一瞬间,谢九感觉到了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圆圆的,表面光滑却带着人体温的热度。圆形石头。果然是公子启的人,谢九回头,眯眼往下瞅,正是对上了店小二的眼睛,仅一交会谢九便是什么都知晓了。

    什么没有空房,哪里赶得这样巧。这便是公子启在告诉他,机会给你了,该怎么对晋怀安你清楚。谢九把石头揣进袖子里揉了揉太阳穴便进去了。

    当真是漏风的屋子,窗子关的齐缝着屋子里也是冰冷,炭火烧的忽明忽暗,好不容易跳出的几点火星也被不知哪里透进来的风给吹的渐渐熄灭了下去。晋怀安自进了屋后便站在窗子前盯着屋外的一片黑暗若有所思,谢九自己扶着拐杖在屋子里摸索着磕磕绊绊走了一圈心理便记住了个大体方位,他数着步数走到窗子前面,伸手去摸窗檐想扶着,手却凌空落入了晋怀安的手掌。

    “谢先生真是聪颖,这么快就把这屋子熟悉了?”

    谢九右手被握着,大脑一时有些迟钝没来及应答。一瞬间,他感觉到晋怀安的手指在他的手指上按了一下,很轻,但足够谢九察觉到。就在这一瞬,谢九明白了晋怀安这么做的目的,甚么深情款款温柔似水,不过是幌子,怎么会有人前几日还对你不甚了解次次见面都像公堂会审,今日便对你呵护有加好生照看。

    晋怀安在试探他。方才谢九便懂了这一点,在这人扶自己上马车之时他就应该想到的。晋怀安在摸他的手指上是否有写字留下的茧。幸好谢九不常写字,年少时候的茧都已经渐渐褪去了,晋怀安根本察觉不到。

    谢九把自己的手从那人手掌里抽了出来,别过脸去,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耻。到底是不谙人事,事情算计的再明白,等真遇到人了也是飞蛾扑火,明知那火焰不是为自己亮着的,也沸腾着扑上去为求那一点光。

    晋怀安看谢九抽出了手也没在意,依旧是盯着窗外不做声,谢九就站在他旁边,面上是一副今晚的风吹着挺舒服的表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却是啪啪响。

    他该怎么杀了晋怀安。

    他相信晋怀安这么放心的和他同屋睡便是看准了他不会武功。他想得没错,谢九的确不会,他自小被培养的样样顶尖,唯独没涉猎过无数,许是那人瞧见了自己身子骨看着便不是学武的料子,便只是教了他几招防身以备急用,又教给了他人体的几处要害。谢九只要记住这些,同样也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但是晋怀安已经对自己起了疑,自己之后的行动自然是要多加小心,加上他武功又高警惕性自然强,在这种情况下下手基本上是毫无胜算的。看来今晚只能将就过去,当务之急是让晋怀安对自己彻底放松警惕全盘信任,来回路上还有些时日,这样一来下手也就方便多了。

    晋怀安在窗边立着也没有在意谢九在旁边的小算盘,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直到一点白色从远方渐渐冒出,越来越近,谢九听出来了,是一只鸽子。晋怀安伸手让鸽子停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只手迅速从鸽子身上取下密信。谢九在一旁小心的听着纸张被打开的声音,和晋怀安轻轻的一声叹息。

    “情况有变,咱们之后得小心了。”晋怀安把鸽子放飞了,把手里的信重新折好走到桌前放下。

    “怎么了?”谢九跟了过去有些不解的问了句,这一路上他的疑惑从来是有增无减,当下的情况该是公子启那边得知了晋王亲自冒充使者前来谈和。如果当真是这样,那谢九便只需要保全自己就好了,晋怀安的命自有人来取。

    怕就怕的是这“变”不是谢九想得这样。晋怀安明显没有把信的内容说给谢九的意思,谢九知道信大抵是放在桌上的,他该怎么看?

    谢九正盘算着这事,房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一阵寒风被带了进来吹得谢九一哆嗦。

    “这边境地方夜里风大又阴冷,保不齐今晚会不会再下雪,这屋子透风格外冷,店家吩咐我上来给您加点炭火,夜里也烧得久一些。”店小二一边甚是爽快的说着,一边往炉子里舔上烧得红透的炭火。晋怀安说了声谢,便兀自去盛水洗脸,店小二眼睛往谢九那边瞥了几眼,谢九微微睁眼和他眼神一对上,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对他做了个口型,小二便晓得了谢九的意思,再没多说就关了门下去了。

    谢九本不想生这么多事,奈何他实在需要知道信的内容,不然这到了陈国也会不知所措。这边他正想着,忽的感觉一股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伴着水滴答到桌面上的声音。

    “洗洗脸吧,怕你找不到位置就给你拿帕子沾了热水。”

    “诶?谢了……”谢九接过帕子在脸上擦了两下,被热水沾过的手帕上泛着清凉的荷香,跟晋怀安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我方才翻了下,这屋子里只有这一床被褥,便只能勉强谢先生和在下挤一晚将就一下了。”晋怀安说着顿了顿,又好笑的加上了一句,“谢先生不会不好意思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在地上裹着衣服躺一宿就是了。”

    谢九有些无奈,晋怀安那后一句的语气可怜的就像要被丢弃的小狗一样,说的就像谢九无情无义一般可怜极了。

    “哪里哪里,您想多了。晋王您的身子可金贵,在冰凉的地上睡一宿落下什么病谢九可是担不起这责任。”谢九看晋怀安演的甚是投入,便也补上了一句,“晋王与在下一同出使,路上被赶到了地上睡,这件事传回去这满朝文武也不能放过我。现在您还能在这儿和谢某开这种玩笑,回去保不齐一翻脸革了我的职,那谢某可是白在这晋国门口站三天了。”

    晋怀安看着谢九一副无赖又在这儿抖机灵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有些欢喜。如果说一开始他对谢九的兴趣是好奇心使然,如今这好奇心便已经膨胀的让他一再涉险,后宫那么多美人儿跟自己又哭又笑,别说是梨花带雨还是珠落玉盘的掉眼泪,抑或是莞尔或开怀的笑,他都见得多了。唯独他却对谢九的表情如此好奇,就像初见时沉着又寡言的冷静睿智,前一晚转瞬即逝的无声恐惧,马车上因身体碰触带来的局促和当下的这一副无赖小人的脸。眼前的谢九是一个样子,而他心里怎么想的,却是晋怀安想知道的。他享受这个猜测的过程,并且自得其乐。

    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变知道已经是深夜了,晋怀安解了衣服便躺进了靠里面的位置准备歇息。谢九听见他上床的声音便也躺了上去。晋怀安将袖子里的短刀放在两人枕头之下,示意了一下谢九,“这里晚上很是混乱,咱们二人方才在楼下之时估计便被人盯上了身上的钱财,如果这夜里出了什么事,也好防身。”

    谢九点了点头,没做声的便背了身睡去了。

    分明是躺在一个床上,盖着一个被子,两个人之间却留着很大的空隙,那边晋怀安紧贴在墙上,这边谢九却是靠在窗檐上侧着身躺着。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只有炭火盆中还微微跳着几点火星。这屋子当真是冷,裹在被子里还感觉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两个人的空隙里便让这风吹得格外猖狂,晋怀安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轻轻的向谢九的方向靠了过去。却不想胳膊刚一触碰到,谢九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开始微微的发抖,晋怀安睁了眼借着屋外的月光看着谢九的背影。

    他发现谢九整个人颤抖着缩在一起,只穿了薄中衣的身子显得格外的单薄,晋怀安不知谢九是不是睡熟了还是梦到了什么,便低声喊了一句:“谢九?”

    谢九没有回应,身子倒是不颤了,整个人却依旧是蜷缩着。晋怀安小心的起身,一边小心自己碰到他,一边单手撑着伸头去看谢九的脸。

    他看着谢九整个人的脸色苍白的一片,青黛色的眉紧紧的蹙在一起,眉心里渗下一滴滴的冷汗,嘴唇似乎被被牙齿咬紧着,平日里便不是红润,当下便更是没了血色。谢九的胳膊把自己紧紧的抱在住,指关节掐的泛青。

    晋怀安第一次见着这样不安稳的睡眠。他从前没有仔细打量谢九,此刻他才发现谢九的眼睛很漂亮,他不知道睁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合上的时候,长长的眼尾向鬓角微微挑上去,很漂亮。

    这一刻,晋怀安意识到谢九活得真的太累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念头支撑着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走到现在,还能无赖的跟自己打趣。从少时的被灭门到身心遭此大祸,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谢九来投靠自己接近自己,这终究该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不然,他也不必日日带着一副面具生活,也不必警惕到被夜里的轻微碰触惊吓的浑身发抖。

    现在这个不设防的柔软的人才是谢九应该有的样子,但是,他偏偏把自己活得比谁都坚硬,比谁都狠心。

    晋怀安盯着谢九的脸轻轻的叹了口气,把被子往他身上裹了裹,正准备回去接着睡得时候,却听见门口有动静,像是老鼠的声音。

    之后,门被一点一点的推开了。